上學路上：農村男孩的狂歡

上學路上

現在的孩子上學，基本上都是車接車送；甚至在農村，也不敢讓孩子步行去上學了。

我想，對於男孩來說，這真是莫大的損失與悲哀：他們不能在上學路上攆狗打雞，不能在上學路上和同學勾肩搭揹你追我趕，不能在上學路上隨手拿起一條木棍兒東掃掃西敲敲到處亂打了。

這讓男孩缺少了男孩的樣子。

我們小的時候是離不開棍子的，連上學去的時候都帶著棍子。春夏季節，是蹦跳著從樹上拽下枝條來，拿在手裡甩來打去。

有打的，有跑的，叫喊著，從村南頭到村北頭，足有三四里地，不一會兒工夫就到了。怕老師罵，進小學校的時候，就把木棍扔在學校外面。

有時候，太鍾情某一根木棍了，就揀一個隱蔽的地方藏著，等放學的時候再高興地找出來。

秋冬季節時，路兩旁堆滿了柴禾垛。玉米秸稈成捆地靠在牆根下，曬得乾透。走著走著，一跳，就跳到牆邊，彎腰從下面抽出一根來，哈地大喊一聲，向同伴掄一個半圓。

兔子也立刻抽出一根，當空舞來。——當然不是真的兔子，是我同姓同學，個子小，跑得又快，所以就叫他兔子。小胖子——這個不用解釋吧，每個人的童年裡都有一個可愛的胖子——不甘示弱，也早抽出了一根，三個人混戰著，嘶喊著向學校殺去，街道里一片狼藉。

倘若下了雪，雪水融化又凍結，靠牆站立的玉米秸稈上就有許多冰錐、冰塊。這個更好，不僅可以吃，還可以投來砸去，趁人不小心的時候，塞進脖子裡去；或者從後面扯開褲子，從屁股溝裡放進去。

如果他跑得快，逃遠了，那就投擲過去，就算投不到人，落在地上，也摔響得清脆悅耳，充滿了無限樂趣。

那時候的冬天是那麼冷哎，人家院子裡的水缸常常凍成整個一坨，只好敲下來，扔在大街上。我們就一隻腳踩上去，一隻腳不斷蹬地作為推動力，每人一塊，宛如冰輪，好似天兵，滑著上學去；

如果冰塊夠大，就一個人蹲上去，一個人拉著，一個人在後面追著，如此輪流追趕著上學去。如果只有一塊小的，那就你踢過來，我踢過去，來回踢著上學去。

娘給我縫製的布書包是斜背挎在肩上的，也常常被掄來掄去，如風車一般當做武器，混戰著一路上學去。

有一回，不知為何我自己放學來，無人可戰，無聊地拎著書包轉圈，風車一般，越掄越快，一不小心，脫手而飛，飛起來，順著勁道，飛過矮牆，落在臨街一戶人家的院子裡去了。

驚得他家裡的母雞撲楞亂飛，更麻煩的是，他家門口過道里，一隻大黃狗也大叫起來了，我怎麼敢進去拿我的書包呢？只好哭喪著臉回家準備捱罵去。

我們村，南頭的同齡孩子多，經常這樣笑罵、打鬧著上學去，有時候就結成了夥。可是，看到女同學都不敢說話，要小心地躲著走，心思又都在女孩子的身上，若即若離，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追打得似乎文雅而有了英雄氣。

兔子見了女生，心裡倒了蜜罐子，自己不好意思，卻又願意讓女生看見自己，就高舉一根被他用小刀削颳得光溜溜的白色小木棍，大喊著：“衝啊——殺啊——”

如果我和胖子不跑，他就得打我們。我把手裡的一根柳枝往後一扔，就往前兔子一般跑下去了；

胖子是個憨厚人，看不出兔子的表現欲，還拿著一根棍子回身招架“哈！哈！哈！”，和兔子對砍。

美女面前，兔子怎能示弱？一下子紅了眼睛，嘴裡自配音效，“噹噹噹，啪啪啪，嗖嗖嗖”各種刀槍迸鳴的聲音亂作一團。

可惜我掌握的擬音詞太少，只能揀著我能寫的寫了幾種音效。

當是時，在異性面前，兔子嘴巴開掛，劍法、刀法、棍法，十八般兵器無師自通，把小胖子殺了個滿地找牙。

——然而，然而兔子是個內心澎湃，臉上要斯文的人。他後來逢同學就笑話我，說我那天拿著一根白色小木棍當領頭的，看見了女生就舉起小棍兒大喊“衝啊，殺啊”，領著他們一路追著女生上學去了。

他逢人就說，有機會就說，一直說到初中畢業，說到大家各奔前程，說到各自成家過年聚會的時候，又說到有了孩子的時候，再說到人過四十望五，兩鬢染星，酒後漸醉的時候，仍然好幾個人抱團擠兌我，笑話我，笑得眼中有淚，感慨叢生。一屋子的中年大叔，一屋子的孟浪笑謔，——似乎，我們還是當年的少年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