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樣“做好”一件事?

今天講一個方法論話題,做事情的三條邊。

首先,我畫了一個最簡單的圖:

它是英語字母“Z”的樣子,上下各有兩根線,中間有一根斜線將它們上下相連,斜線下面粗上面細。

怎樣“做好”一件事?

下面我解釋一下這三條線的含義。

下面一條線是基礎,我把它稱作基線。你可以理解成直到今天為止人類所掌握的工程知識,或者你所掌握的工程知識。當然對於不同人來講,這條線的高度是不同的。對於一個專家,他的基線就很高,對於一個剛入門的從業者來講,基線就很低。

我們所有的工作,都應該建立在這條線的基礎上,而不是從它的下面開始做起,這一點很重要。為什麼民間發明家花了一輩子時間搞出來的發明,除了讓人家笑話,沒有什麼實際價值呢?因為他們的起點遠遠低於這個時代的基線。

幾年前我在電視上看到了一期節目,介紹幾個中國民間發明家自己努力研製小飛機的故事。或許電視臺的目的是勵志,但是在我看來那種不講究科學的蠻幹、胡幹除了浪費時間和金錢,根本不會有什麼結果,他們花了一輩子時間和全部積蓄搞出來的東西,對社會沒有任何意義,因為就算做成了,水平也太低。而水平太低的原因是他們腳下的那根基線太低了。

如果今天搞飛機研發的專業團隊所在的基線是三層樓高,北航發動機專業畢業生的基線是在地平線上,那些民間發明家的水平就是在地下室三層。當然,有人可能會說當年萊特兄弟發明飛機前,也只能算民間發明家。這其實是一個誤解,或者說勵志讀物故意誤導大家。

萊特兄弟首先系統學習了19世紀初空氣動力學之父,英國的喬治·凱利(Sir George Cayley,1773 – 1857)爵士的空氣動力學理論,奧維爾·萊特在1912年講,他們的成功完全要感謝這位英國紳士在100年前寫下的重於空氣的飛行器的理論。

但是,他們超越了凱利,他們在核實了凱利所有理論並且計算無誤之後,利用這些理論設計和試驗了200多種翼形,以找到最佳的飛行器設計方案。

他們比同時代飛行發明家更了不起的地方在於,兄弟二人居然打造了一個風洞,進行了上千次的風洞試驗。而同時期的很多飛行發明家,自己打造了一個飛機就上天,很多都摔死了。

和他們的同行相比,萊特兄弟是非常謹慎的,沒有做足試驗,自己是不會上天的。從這裡面,你可以看到他們和民間發明家有很大的區別。

當然,今天絕大部分人不會去當民間科學家或者發明家,但是很多人在工作中的方法和民間發明家沒有什麼不同——他們都立足於一個非常低的基線。而要想把工作做好,首先就要提高基線。

很多對專家來講是常識,在工作中不需要太動腦子,拿來就用的知識,對另外一些人來講,就是高深的新知。你可以想象,這兩類人,誰更可能把事情做成功。

類似地,絕大部分散戶投資,和民間發明家造飛機沒有什麼不同,都是從地下室三層開始做起,交了半輩子學費,是否能做到地平線的水平,也未可知。

我們接受教育的目的,就是提高自己的基線。大學畢業,比中學畢業,基線就高得多。對於大學畢業的人,為什麼還要不斷參加培訓和學習,也是為了提高基線。很多時候,我不主張大學生退學創業,因為這讓他們的基線太低。

接下來說說上面那條線,那是理論給出的極限,是無法突破的。你可以認為這是造物主創造這個宇宙時留下來的,比如光速,比如絕對零度,又比如能量守恆定律,以及我前面講的數學上的很多極限,都是如此。

在工程上,專業人士和業餘愛好者的一個差別在於是否瞭解極限的存在。

講一個很簡單的例子,為什麼火電廠或者輪船上使用的渦輪蒸汽機的效率,到60%多以後就無法再提高了?因為不論工藝上如何改進,蒸汽的溫度是有限的,熱力學上的卡諾定理限死了特定蒸汽溫度下發動機的效率的上限。

有這個理論基礎,做事就不至於異想天開,也不會問出為什麼蒸汽機的效率到不了90%這樣的傻問題,當然更不會胡來。

我在前面的幾講中聊到了計算機的一個極限,就是理論上圖靈機的極限,以後我還會講到兩個邊界,摩爾定律給出的物理上的極限,以及馮·諾依曼系統結構給出的設計上的極限。

當然,有了基線,知道了極限還不夠,還需要有一個能夠扶著向上攀登的繩索,或者說階梯。

比如說我們要修建一個鳥巢式的建築,這件事在20年前全世界都做不到,因為那時的基線太低,那時的技術還不能進行超大型規模的鋼結構施工。北京奧運會前,建築鳥巢的基礎是有了,但是怎樣把鳥巢從圖紙變成現實,就是需要扶著一個繩索往上爬了。

工程師和科學家有一個不同,科學家常常是告訴大家這件事可以做,但是工程師要明白怎麼做。

據鳥巢的總工程師李久林先生講,這件事並非一個簡單的施工建設問題,而是需要一套從建築工程勘察、結構設計,到施工過程,加上施工技術管理和科技研發管理的一整套可行,而且高效的方案,這些方案就是我在剛才那張圖中畫的連接基線和上面極限的那條往上的斜線。

為什麼下面畫得粗,上面畫得細呢?因為靠近基礎的部分,全世界做的人很多,各種行之有效的方法也很多,而越到上面,越接近有難度的目標,常常就沒有太多的道路可供選擇,甚至很多道路要靠自己探索,因此就越畫越細。

工程師的工作,其實就是找到或者編織攀登繩索的工作。在生活中,這種思維方式其實是普遍適用的。

一位今天在中國頗為有名的投資界朋友,權且稱他為 L 君吧,講到當年第一次融資時的過程,就很符合這種編織繩索的過程。L 君過去在企業界頗有點名氣,而且在工程師裡面頗有感召力,因此當他準備做投資時,金融界的很多人都表示願意和他合作。

L 君一開始很興奮,但是聊下來以後,他發現大家都是指望用他的名氣去融新的資金,並不願意把已有的錢交給他。而且投資界的人有個壞毛病,口袋裡可能連一個億的現錢都沒有,就說要做10個億的基金。結果幾個月下來,L 君的基金和孵化器還停留在紙上。

這時 L 君也感覺到事情不對勁,因為目標雖然明確,卻不知道如何達到目標,總是在圈子外徘徊。後來他找到一位企業界泰斗,也是他的長輩朋友。那個老先生告訴他,他現在已有的經驗,影響力和人望,構成了他腳下的基礎,這也是很多基金想拿他的名字去融資的原因。

但是,因為他自己既沒有管理過資金,也沒有創過業,因此各家基金其實不願意直接把錢交給他管理,這是他基礎所欠缺的一塊,或者說是一個極限所在。

這樣一來他的目標也就明確了,第一步就是夠到這個極限,或者說補上腳下這個不足。用我的話講,就是上下兩根線都清楚了。

而為了達成這個目標,L 君需要有一條明確的通道,裡面是一個個臺階,你可以把它理解為行動步驟。通道之外,所有的事情都不要做,無論有基金給許下多大的承諾都不要理他們。當然,這個老先生自己給了 L 君一筆錢,讓 L 君投資一些自己公司需要,卻又不值得建團隊研究的項目。

L 君在接下來的一個月裡,重新圈定了融資的目標,以及要做的事情。他根據自己的特長和影響力,從工業界,而不是金融界獲得了足夠數量的投資,在這個過程中,凡是不在他接近目標通道上的事情,他一律回絕掉。

等到融資基本上搞定了,他又利用自己在工業界和媒體的影響力,聚集了一批年輕人,做大公司需要,卻不願意建團隊做的項目,並且很快有幾個項目就獲得了工業界的認可。這樣,他就把過去的天花板變成了後來的基礎。有了新的基礎,很多投資人真的就帶著錢去找他合作了。

工程的目的是解決問題,而解決問題是有一些相對固定的章法可以遵循的。我把它簡化成三條線可能過於簡單,但是便於記憶和操作。

很多工程師,有著良好的訓練,上下兩條線都不欠缺,但是缺乏找到第三條線,並且沿著它上升的本事。找不到前兩條線,是蠻幹、傻幹,找不到第三條線永遠只能紙上談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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