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戲曲領域，西方有莎士比亞，東方有湯顯祖。湯顯祖，明代偉大的戲曲家，40歲時被貶謫廣東徐聞，從而與嶺南結下了一段不解之緣。今天我們要說的是湯顯祖在嶺南的那些情、那些事。
湯顯祖畫像
“狂奴”被貶
湯顯祖（1550-1616），明朝江西臨川人，詩書世家，少負才名。對自己也頗為自許：童生諸子中，俊氣萬人一；弱冠精華開，上路風雲出。雖然如此，在獲取功名的路上並不順利。由於湯顯祖不願做宰相張居正兒子張嗣修的陪襯，受到張居正的打壓，多次考試都未被錄取，直到1583年張居正去世時，他才考中進士，此時湯顯祖已經33歲。後來又由於不願意與宰相張四維、輔相申時行同流合汙，再次被排擠，先是做了北京禮部觀政，相當於實習生，一年後被任命為正七品的太長寺博士，都是沒實權的虛職。
雖然品位不大，湯顯祖卻有著古代文人的通病：自負、狂傲。1590年，湯顯祖上書《論輔臣科臣疏》，不僅抨擊宰相申時行貪贓枉法、刻掠饑民，而且對萬曆皇帝上臺20年的政治也做了負面評價。皇帝大怒，將湯顯祖貶謫往廣東湛江徐聞，任職添注典吏。據史料記載，原來是要貶往更遠的海南島，後來由於湯顯祖的兒女親家劉應秋的斡旋，只是貶到徐聞。當時，徐聞是一個非常恐怖的地方：
“徐聞吞吐大海, 白日不朗, 紅霧四障。猩猩狒狒, 短狐暴鱷, 啼煙嘯雨, 跳波弄漲，人盡危公””
不過，唐宋以後，由於被貶謫的人往往在民間都有極好的口碑，因此士大夫並不以被貶謫為恥，反以為榮，被貶謫一次，他們的聲望又抬高一個層次。因此，湯顯祖得悉後還顯得挺高興，說自己在金陵太閒散了，去嶺南去經歷一下是好事，嶺南有好多地方自己慕名已久，早想去看一看了。
“吾平生夢浮丘、羅浮、擎雷、大蓬、葛洪丹井、馬伏波銅柱而不可得, 得假一尉, 了此夙願, 何必減陸賈使南粵哉！”。
從此，嶺南之行給湯顯祖打開了另一扇大門，開啟了他走向藝術巔峰之路。
南行旅途
1590年9月初，湯顯祖從家鄉臨川出發，經過梅嶺古道進入保昌（今南雄），下水後途徑曲江，參觀了南華寺，然後經過乳源、英德、翁源、清遠、三水、佛山，十月小雪前後到達廣州城。當時廣州是明代唯一的通商口岸，是“絲綢之路”的發源地，貿易發達，“走廣”、“廣貨”等詞語想必對於生於一山之隔江西的湯顯祖並不陌生。站在珠江之畔，看著珠江上萬噸輪船，湯顯祖情不自禁賦詩一首《廣城二首》之一：
臨江喧萬井，立地湧千艘，
氣脈雄如此，由是來廣州。
在廣州修整了一段時候後，到黃埔南海神廟參觀，之後到東莞看望老朋友祁衍曾的遺孤，之後來到嚮往已久的羅浮山。羅浮山山勢雄偉，風景旖旎，被稱為“嶺南第一山”，是道家修煉的聖地。當湯顯祖登上羅浮山最高峰飛雲嶺頂時，感覺“草樹飛走，光氣有異”。下飛雲頂時，又賦詩一首：
“絕嶺能清嘯，下山愁欲絕。千山一回首，雲氣是羅浮。”又是雲，又是氣，在他眼裡，羅浮山道教聖地的氣質顯露無疑。湯顯祖小時候深受道教影響，今天得遊羅浮山，遂平生所願，心滿意足，寫下了《遊羅浮山賦》。從羅浮山下來後，湯顯祖又專程往澳門一遊。澳門古代叫濠鏡，位於珠江口西岸，當時屬於香山（即現在中山）管轄，故又叫香山澳。當時葡萄牙人已藉口晾曬衣服，並賄賂明朝官員，取得了澳門的居留權，他們在澳門居住，建教堂，修街道，貿易通商，已經蔚然成為晚明對外貿易的重要商埠。因此，湯顯祖看到的完全是一幅異域景象：這裡看不到農田，卻人人衣著華麗，金銀珠寶應有盡有。商品經濟之發達，前所未見，令湯顯祖大開眼界，作詩《香嶴逢賈胡》：
“不住田園不樹桑，珴珂衣錦下雲檣。明珠海上傳星氣，白玉河邊看月光。”
湯顯祖是有名的“情聖”，澳門如花似玉的葡萄牙美女 ，自然也會出現在他的筆下：
花面蠻姬十五強，薔薇露水拂朝妝
盡頭西海新生月，日出東林倒掛香
湯顯祖雖然被貶，心情卻不錯，來了嶺南後發現情況並不是古人所描述的那樣恐怖，趁機飽覽嶺南山川大好河山，即興賦詩，尋親訪友，在常人看來的一定會愁腸百結，苦不堪言，湯顯祖卻把貶謫之途儼然當成了公費旅遊。
江西湯顯祖紀念館
路途花絮
在湯顯祖還未到嶺南時，他的朋友就告誡他，嶺南多瘴癘，嶺南人又喜歡吃夜宵，所以很容易生病，勸他多吃檳榔可以預防瘴癘。湯顯祖到了嶺南之後，果然對檳榔非常鍾情。他有一首詩寫描寫檳榔的貴重，在當地甚至可以做禮品贈送：
“嶺俗檳榔重，盈門過禮時。銀刀飛寶匣，金蒂壓花枝。”
多年以後，湯顯祖想起當年在徐聞嚼檳榔的興致，還是頗為懷念當年，相邀一知己，互相對臥，一邊嚼檳榔一邊談古論今的畫面：
“自然瓊樹不妨瓊，能使炎風海外清。但得檳榔一千口，與君相對臥紅笙。”
當年蘇軾被貶謫到嶺南惠州，為荔枝打了一句廣告：“日啖荔枝三百顆，不辭長做嶺南人”，致使嶺南的荔枝名滿天下。由於湯顯祖的詩文不如蘇軾的廣為傳播，湯顯祖的“但得檳榔一千口，與君相對臥紅笙”並沒有在中國颳起一股檳榔風，也是令人遺憾。
《牡丹亭》
徐聞講學
在將大半個廣東遊玩了一遍以後，終於來到了貶謫之地徐聞。徐聞處於雷州半島的最南端，與海南島隔海相望，相傳是雷神的誕生之地，年平均雷雨天氣130天，經常有颱風、地震、雷暴、乾旱、蝗蟲肆虐，外部“三面阻海，倭奴東伺，交趾西窺”、“少有不戒，肆行剽掠”，隋唐以前，這裡住著黎、俚族人，民風彪悍，“性悍喜鬥，輕生敢鬥”。宋元以後，由於中原人遷居，或文人謫居，這種情況已經有了改善。
湯顯祖的職位是典吏，掌管緝捕獄囚，地位在八品縣丞和主薄之下。他在瞭解民情之後，決定從教育開始，提高當地人的文化素質，宣傳重視人的生命價值的理念，從而解決“輕生敢鬥”的民風。由於徐聞教育荒廢，當地學堂稀缺，於是，他只好把自己的住所臨時改為“貴生書院”，在這裡講學論道。
在古代，嶺南的人都知道，凡是被貶的官員都是很有本事的人。湯顯祖在被貶謫後，人還未到，消息在徐聞早已傳開，早已有朋友拜託徐聞縣令熊敏多多關照。現在聽說他在徐聞講學，慕名而來求教的絡繹不絕，徐聞人敬佩的不僅是湯顯祖的才名，更是他不畏權貴敢於直諫剛正不阿的精神。小小的書院，被上門求教者擠破了門。
為了解決教學場地的問題，湯顯祖跟熊敏商量，寄希望於政府撥款是不可能的，於是他們兩人將自己的俸祿湊起來，決定新建“貴生書院”教學樓。由於沒多久湯顯祖被調至浙江遂昌做縣令，貴生書院在他離開之後才建好的。貴生書院對徐聞教育事業的影響非常大，從明朝建立到貴生書院建立之前共223年，徐聞才出舉人14人，而建立之後到明朝滅亡共53年，徐聞出舉人13人。可見
湯顯祖在徐聞倡導的求學之風對徐聞影響之大。
《牡丹亭》劇照
結語
湯顯祖在嶺南的時間雖然不長，從1590年到1592年，包括貶謫來回路上游山玩水的時間，也才2年。這兩年的嶺南之行，開闊了湯顯祖的眼界，影響了他的文風。進入嶺南之後，詩文水平突然大大提高“如有神助”，中國著名劇作家、長沙人田漢後來評價：
“徐聞謫後愁無限，庾嶺歸來筆有神”。《牡丹亭》中男主人公、嶺南才子柳夢梅的人物原型就來自於湯顯祖的東莞朋友祈衍曾，女主人公杜麗娘上場即說：“曉來望斷梅關, 宿妝殘。”梅關就是今天北方通往嶺南南雄的梅關古道，而裡面嶺南元素也非常多，如檳榔、通事（澳門翻譯）、番鬼（西洋人）、羅浮等等。“柳垂橫浦嶺梅香，若士南歸寫麗娘”，可以說，享譽世界的《牡丹亭》是在嶺南孕育，在江西臨川誕生的。
同樣，嶺南各地也打下了湯顯祖的烙印。他所到之處，吟詩作畫，交朋結友，現存湯顯祖寫作的描寫明代嶺南山水、風土人情的詩作就有幾百首。最為重要的是，他在徐聞倡導的“貴生”思想，他建立的“貴生書院”，對今天的徐聞乃至嶺南都有巨大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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