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故鄉銅川: 小街


小 街

 

回憶故鄉銅川: 小街

廢棄的礦區

前不久,偶遇幾個發小在一起聊天,談論起“小街”的時候,不免讓人想起兒時李家塔煤礦的小街。小街,對我有著很大的誘惑和思念。

所謂的小街,乃是礦區僅有的一段馬路,長不足百十米,水泥路面,算是礦區最繁華的地方。這一地段,有一家公私合營的食堂,一傢俬人診所和一傢俬人照相館。現在的派出所原先不在街道上,七十年代後期才搬過來的,再就是有一個小小的工商銀行。小街在礦區的中間地段,百分之八十的職工,上班都要走過。小街呈“S”型,在S型下端拐彎處,有一條可以走過馬車的土路,沿坡而下百十米,職工食堂就到了。七十年代,正是礦上職工最多的時候,一個食堂不能滿足工人用餐,就在去食堂的拐彎處,依山又新蓋了個職工食堂,這個新建的食堂,後來被人們稱作二食堂。

短短的街道也是一個市場,賣菜的最多,大都是礦區周圍的農民,也有從山裡帶來的山貨。真正的百貨商品街道上是沒有賣的,只能到國營商店裡去購買,因為國家供給的東西都需要購貨票或購貨薄,否則很難買到,所以商店不是我喜歡去的地方。一有空,我就朝小街跑,雖說遠了些,但對一個半樁孩子來說,來去匆匆,倒也沒什麼,一根菸的時間就能趕到。

回憶故鄉銅川: 小街


廢棄的礦區 

人們相互打招呼時,也會用小街來回答。“我去小街,你去嗎?”“我剛從小街回來。”等等諸如此類的話語,彷彿小街就是礦區人們心目中最為神聖的去處,只有小街最好。

我喜歡秋天的小街。秋季,山裡的農民會把大山裡面可以吃的東西,採摘後帶到礦區來賣,換取一、二元錢後,再到商店裡灌些醬油和醋,買些鹽回去,這些東西是不要購貨票的。野酸棗是我們這些孩子們最喜歡吃的,三分錢一大茶杯,二分錢半杯。每次上街,我都會買點,不能多買,因為我沒有錢。

柿子剛下來的時候,軟柿子是吃不到的,只能等一個月以後了。山裡人的手很巧,裝軟柿子的筐子很大,卻很淺,用山裡一種灌木的枝條編織而成,漂亮又結實。軟柿子很便宜,一角錢六七個,小一點的可以買十個。由於柿子太軟,不好攜帶,只好現場買了吃掉,吃完了再給錢。賣柿子的人大都是些很老實、上了年歲的人,吃完了數柿子把。一次,幾個二十來歲的小夥子吃了好多柿子,只給賣柿子人了一角五分錢,賣柿子人很是納悶,可又找不到柿子把。幾個年輕人笑著走了,後來發現,年輕人吃過的柿子把,有很多在賣柿子人的後背衣服上粘著。唉,一群無恥的流氓。看著遠去的年輕人,我心裡罵道。

二兩糧票,五分錢,就可以在小街的合作食堂買到一個大白麵饅頭,對我來說可望不可及;廚房裡隨風飄出炒菜的香味,令我流口水,偶爾路過,我會站在食堂門口聞上一會,好讓肚子裡的饞蟲得以安慰,然後紅著臉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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廢棄的礦區


照相館的門是兩扇門,門不大,門上各有兩塊玻璃,兩塊玻璃上寫著照字,另外兩塊玻璃上寫著像字。頭一次見,天藍色的門很漂亮,也很神秘。沒有照過相片,也不知道是什麼滋味。

聽大人們講,每照一次相片,都會吸走人身上一滴血,我又瘦又小,最好不要照相的好,我才不想讓吸走身上的血,吃兩個雞蛋才能造一滴血,太昂貴了。小學畢業的時候,畢業證上需要貼一寸照片,無奈,只好讓它吸走一滴血。於是,相約了同學一起去照相館。打開燈光,好亮,比我們家晚上的燈泡亮多了。一個四十多的男人將我擺好了姿勢,然後他把頭鑽進了一個黑紅兩面的布帷幔裡,不知道在搗鼓什麼,半分鐘後,把頭移出來。“看著我的手。”話音剛落,他另外手中一個軟橡膠囊便快速握一下,這就算照完了。短暫的一瞬間,我的血被吸走了,但沒有什麼感覺。照相花去四角五分錢,太貴了,我的心在抽搐,母親給我的五角錢,現在只剩下五分錢了,不能亂花錢……

白糖在那個年代是奢侈品,按購貨薄供應。炎炎夏季,小街上有一個茶攤,透明的玻璃杯裡,盛著黃黃的茶水,有大杯子和小杯子兩種,杯子口用玻璃片蓋著,讓過路的人很是眼饞,更增添了人的口渴。

“哥,好喝嗎?”五歲的弟弟問我。

我搖搖頭,不去看弟弟,眼睛直直盯著杯中的茶水。

“哥,我想喝……”

我鼓足勇氣,把手中早已被汗水沁溼的二分硬幣放在茶桌上。茶主人遞過來一小杯,弟弟忙雙手小心翼翼地接過。

“好喝,哥,甜的。”弟弟一邊喝一邊說。

我也喝了一口,好甜。這是我第一次花錢在街道上買水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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廢棄的礦區

喜歡吸菸的人一定會記得,有一間很狹窄的房子,坐落在離二食堂不遠的地方,進門需上五級臺階,裡面住著一位個子不高的老人。打記事時候起,在我眼裡,他的鬍子都已花白,所以一直把他稱作老人。聽長輩說,他是個五保戶,五保指的是什麼,現在我也沒有搞清楚。老人是一個很喜歡整潔的人,屋裡靠牆處鋪了一張單人床,一張簡陋的桌子,擦的很乾淨,放在門前,上面擺放著幾種香菸,供過路人購買。整個礦區,有好幾個地方可以買到香菸,老人卻是唯一賣零散香菸的人。零散香菸的名字是“寶成”牌,整盒是一角九分,零賣是一分錢一支,其它香菸不零賣。大大地方便了很多礦區的職工。我是男子漢,十二歲那年,對吸菸的好奇,我買了一支。從此,香菸一直伴隨著我,很難割捨。

高中畢業那年,賣香菸的老人死了。老人是一個很拮据的人,把積攢下的錢放在一個鞋盒子裡,中午躺在床上睡著了,起來後盒子不見了。兩個月後,老人走了。這些事無法去驗證,礦區到處這樣傳說。老人是五保戶,後事礦上做了安排。兩年後,也就是八三年嚴打的時候,才確信老人真丟了錢,盒子裡到底有多少錢,沒有人知道,除非去問派出所的人,想必派出所的人也不會告訴你。老人定是在苦悶、傷心中離開人世的。

這樣死去,值嗎?我認為,過去值,現在不值。那個年代的錢是積攢的,從牙縫裡摳出來的。老人一定受過苦,懂得錢對他的重要性。老人一生節儉下的錢,完全可以證明在當時的價值,現在人永遠無法明白。

七十年代末期,派出所遷移到了小街,直到現在,還在那裡辦公。八十年初代,該派出所被評為全國“十佳”派出所。

雖說離開礦區好多年了,可我每年還要去那裡走走看看,每次路過的心情都不一樣。礦區,早已失去了他當年的輝煌,如今,他像一個上了年歲的老人,兒女們一個個都離開了他,搬到了別的地方去居住,把他卻留在了大山裡面。小街的路面坑坑窪窪,就像年邁人臉上的皺紋。唉!無法抹平……

人老了會死去,礦山老了自然會蕭條,無法阻擋,留給我的只能是永遠的回味,因為我在那裡學習生活過,礦區是我人生的起點。

回憶故鄉銅川: 小街

廢棄的礦區

2014年4月27日夜 銅川

本文選自《小街》

圖片:薛崢嶸 新浪博客 (作者不詳,日後增補)

閻保成,陝西省作家協會會員,陝西能源化工作協會員,銅川新區作協副主席。主要作品有短篇小說《土塬》、《老程》和中篇小說《湖畔人家》。出版散文集《小街》。散文《父親的懶覺》獲2017年陝西職工總工會徵文二等獎。散文《父親的鴿子》選入《大地上的燈盞——2018年中國作家網精品文選》(作家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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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的煤礦蒸汽火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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