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辛勞奔波千里返鄉過年,誰都沒料到會如此亂糟糟地打開2020這個庚子新春。
這個年,新聞裡說得最多的、人們祈禱得最多的是“過關”,底色裡鋪著祥和喜慶的“過年”,變得遙遠而恍惚。
這個春節,小編的同事從泉州回到了久別4年的家鄉內蒙古包頭。逐漸嚴峻起來的疫情,讓她“忘了回家的路”。
她說的這條路啊,我們也好想去走走。
1.
在內蒙古包頭,有一種早餐叫燒麥。
這燒麥有多好吃呢?皮薄如蟬翼,柔韌而不破,色白餡大,咬一口,湯汁汪汪,香而不膩。這餡兒,皆以來自錫林郭勒草原的新鮮羊肉切粒兒,配上沙蔥、鮮姜等佐料拌成,純手工製作,所謂“色比玉版貓頭筍,味抵駝峰牛尾猩”,簡直回味無窮。
燒麥館在包頭大街小巷,總能找到幾家像樣的招牌店。燒麥館不像別的飯店,從來不需要放音樂,人們彼此間的噓寒問暖,抑或夾雜些八卦,就夠你聽一陣子了。
吃羊肉燒賣,還有一樣必不可少,就是煮出來的磚茶或奶茶。燒麥餡兒大,平均一個人吃上一兩燒麥就飽飽的了,可磚茶或者奶茶每個人都能喝上一整壺,如果再遇上好朋友,要上二兩金駱駝,點上兩碟“爛醃菜”。吃飽喝足,趕著上班的人結賬走了,那些有閒工夫的大爺大媽們繼續坐著,奶茶續上,繼續煮著,一兩燒麥兩壺茶,一呆就是一上午,到中午該回家給孫子做飯了,這才想起來挪屁股。而店家們也從來不催趕,有的服務員漏空了還湊上來一起嘮,場面很是溫馨。
好幾年了,身在南方的我,無數次夢見,自己又在這樣的早晨醒來。
2.
收拾好行裝,我是在刷著“武漢封城”這一新聞的早上醒來。
當時心裡一緊,一邊嘀咕著早上8點的飛機會不會受全國交通管制的影響,一邊安慰自己:沒事,那只是武漢,我要回的可是內蒙,天高地遠,到家了該咋地還咋地。
可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一進家門我媽就告訴我,附近最有名的“背頭燒麥”臘月二十八就關啦。到了第二天,聽說很多酒店取消了年夜飯,再到大年初一,得嘞,家裡所有親戚朋友都開始互相打電話拜年,順便認真地通知彼此——接下來的聚餐,都延期再說吧!
時間就這麼飛快地——停住了。乾點啥好呢?初一這天,通知還僅限於少聚集,沒說一定要關在家。那就帶孩子去旁邊的公園踩踩雪、滑滑冰、透透氣吧!全副武裝!兩個南方孩子,第一次站在了那片冬天的白樺林。
白茫茫的雪,對孩子的誘惑,幾乎等於《冰雪奇緣》成真。她們一邊喊著冷,一邊全身心地躺在雪地上,划起了天使。穿過樹林,整個公園像一個凝固了的世界,湖面不見了,上面可以任人奔跑,穿過拱橋就是冰場,孩子們歡呼著,划著冰橇。
“媽媽,冰以前是水嗎?”
“是啊。”
“那魚去哪兒了?”
“魚還在冰下面啊!”
“那不就凍成冰魚了?”
“沒有啊,冰下面有流動的水啊。”
“為什麼冰下面的水還能流動啊!”
……
我一時回答不上來。多年沒回來的我,已經無法適應這種寒冷,凍得瑟瑟發抖。腦子裡想起了鐵鍋燉魚。包頭黃河一年一度的炸冰應該炸完了吧?冰下面養了好幾個月的黃河大鯉魚,那肉是多麼肥美啊,可眼下這疫情,上哪兒還能吃一頓熱乎乎的鐵鍋燉大魚呢……
說起包頭達拉特旗一年一度的黃河冬捕魚,小時候我近距離見過一次。寒冰上,人們擺上三牲,掛起哈達,吹響號角,拉起馬頭琴……剛炸開的黃河,河水清澈剔透,壯實的鮮魚從浪裡跳躍而出,在悠揚的琴聲下,如一個個漂亮的音符!
那是多麼歡樂的場面啊,人們唱著,跳著,捧起一條條碩大的魚,丟進熱乎乎的鐵鍋裡。等鍋裡的香氣漫起,人們圍坐過來,一起吃魚,一起喝酒……看著孩子們一個個凍得紅撲撲的臉,在冰上旋轉、玩鬧,摔著跟頭,美哉!
3.
醒醒!回到現實中來!
等兩個孩子玩得差不多了,一家人老老實實回家做飯。內蒙畢竟乾燥,出來一小會兒,覺得口乾,想吃點涼的。於是路上問我媽,“我已經忘了,在咱們這,冬天有沒有米涼粉吃啊?”
“有啊!”我媽頗為得意,“前兩天你巧梅阿姨請我們吃飯,在巴盟人家,特意點了米涼粉招待我和你爸。”爸媽比我早一個月回包頭,所以他們和同事、同學、知青等,前陣子沒少聚會。
包頭是草原文化和黃河文明的結合地,融合了蒙、漢兩地的風格。像巴盟人家、鼎盛樓這類老包頭美食,菜餚風格有點類似晉陝。有一首民歌,幾乎把老包頭的土菜都給串進去了,用的就是陝北民歌的調調:
山藥丸子爛醃菜,
吃得把人肚憋壞。
爛醃酸菜熗上油,
遠遠兒介聞見涵水流。
嗬上一鍋山藥熬上一鍋粥,
慢慢兒介坐下細吸溜。
油糕粉湯倒上點兒醋,
褲帶繃斷手提住。
羊肉腥湯蘸軟糕,
一口就香塌你那後腦勺。
現燉羊肉蒸饅頭,
吃上一頓死了也管夠。
驢肉碗坨兒米涼粉,
一吃就撐得肚皮疼。
紅醃菜胡油抹酸粥,
吃完忘了回家的路。
……
說到小調,不得不提,包頭人很愛唱歌。飯桌上不亮兩嗓子的話,簡直就跟不喝酒一樣掃興。親戚朋友只要聚坐在一起,酒過三巡,就是開演唱會的時候了。
清唱,必須清唱,不然你是聽不出韻味的,尤其是蒙古長調,記得我三姨夫是最拿手了,一個長調拉十二拍,妥妥的。像《呼倫貝爾大草原》、《天邊》……等等,草原歌曲最適合聚會這種場合了,又能勾起鄉情,又抑揚頓挫,特別好聽。其次是陝北小調,女人們更願意唱,不需要嗓子多亮,唱起來更像拉家常。另外,再如我爸他們知青們聚會,還喜歡一些歌以詠志的風格,比如《少年壯志不言愁》《向天再借五百年》之類的,也很帶勁。
唱歌這件事,談不上是習俗,反正在我記憶裡就是一件約定俗成的事。吃飯重要還是唱歌重要,我已經分不清楚了,我只知道只要回包頭,得提醒自己肚子裡記得複習上兩首歌。這些年,最令我感動的一個畫面,是我在包頭的婚宴上,酒過三巡,人依然滿座,爸爸媽媽的朋友們輪番上臺來唱歌,到最後要大合影的時候,快門按下那一刻,不知道誰起了一個頭,一群人不約而同地變成了大合唱:
“鮮花曾告訴我,你怎樣走過;
大地知道你心中的每一個角落;
甜蜜的夢啊,誰都不會錯過,
終於迎來今天的這歡聚時刻”
哎!我哭得稀里嘩啦!
4.
總的來說,包頭人都很真性情,說話輕聲慢語,喝酒痛痛快快。草原賦予了內蒙人寬廣的心胸,和一種溫柔而憂鬱的氣質。很多時候,還有特別天真可愛的一面。
疫情把大家都關在了家裡,但爸媽的手機叮叮咚咚地就沒消停過,大家都在“雲聯繫”。
初十那天中午,才剛吃完飯,我媽拿起手機,驚呼:呀,漏看一條信息,今天忘了吃莜麵!
拿過手機一看,被我媽單位的劉阿姨樂壞了:“明天是正月初十,你們別忘了吃莜麵,這是耗子娶媳婦的日子,大家都吃莜麵,讓耗子娶上媳婦,它就不鬧了!今年一進鼠年,新型病毒肺炎這一疫情就是耗子鬧得,只要它消停了,疫情也就要結束了,切記,切記……”
劉阿姨這段,還真不是瞎編的,正月初十又叫石頭節,亦稱老鼠娶親日,俗稱十指節,是內蒙古中西部地區一個重要節日,按照傳統習慣,這天的婦女們可以不用做針線,家裡男女老少都圍坐在一起搓莜麵。
聊天記錄裡,還有劉阿姨拍的視頻,一卷卷莜麵窩窩,薄薄密密的立在籠屜裡,如蜂窩般惹人喜愛,我都能想象得出,等他們都上鍋了,當籠屜中白煙升騰,莜麵特有的香氣彌散出來的時候,啊,蘸上剛熬好的羊肉湯,或者蘑菇湯,香!
越想越按捺不住,我說:媽,咱們補點莜麵吃?
我媽有點犯愁:這東西最好親戚朋友人多點,更方便做,咱們就三口人,做多吃不了,做少不好蒸……
我一想,更生氣了:哎!我真是虧死了。四年沒回老家,結果回來一趟,一頓家鄉飯都沒吃著!
我媽說:咋能這麼說呢?我和你爸這一年四季給你做的不是家鄉飯啊?
不一樣!我沒有再爭辯下去。
他們不懂,我想吃的家鄉飯,是一群人的家鄉飯,是我在夢裡還能饞醒的家鄉飯。是能聽到嘮一上午嗑的奶茶,是桌上人們都在唱歌的酒,是黃河邊上熱乎乎的圍爐,是眾人手裡搓的莜麵窩窩,是“驢肉碗坨兒米涼粉,一吃撐得肚皮疼”,是“紅醃菜胡油抹酸粥,吃完忘了回家的路”。
我已經忘了回家的路。
未完的故事☞
返鄉,回家。這4個字,在每個年終歲末,成為無數人心中的燈塔。
一場疫情,改變了太多。有人義無反顧地踏上了支援武漢的路途,醫療隊、建築工、菜農、果農、司機和無數為疫情心憂而竭盡全力做募捐的平凡大眾……
你是其中的哪一類人?你身邊是否有這樣的人?戰疫情 在一起,我們仍在等待你的故事和線索。
END
文 /王團團 部分圖片整理自網絡
感謝城市以外,我們還有一個回得去的農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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