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不更事 一紙商調函讓我在焦作三門峽之間往返六趟

曾經有四樣東西讓我非常痴迷,那就是:鐵飯碗、商品糧、城市戶口、國家幹部身份。

在我那愚鈍、昏暗、尚未啟智的認知裡,這個世界上,唯有這四樣東西彌足珍貴。它們能保證我被體制接納,將我變成體制內的人,讓我在這個世界上有那麼一點點歸屬感、安全感。可是,如何正確地利用它們,讓它們保值,甚至增值,我卻沒有一丁點經驗。

正是這模糊不清的痴迷,每每讓我在小浪底的睡夢中驚醒,焦慮不安。即使多次被工地上那些來自洛陽拖拉機集團或洛陽軸承集團或洛陽精密儀器集團且畢業於名校的白帽子們恥笑也未能醒悟,即使體制外一個月的收入抵得上體制內足足五年的工資,我還是無法分辨孰重孰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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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門峽市風光


我的第一份工作是一家體制內的企業。它有一個體制內的名字叫陝縣電器廠。以現代企業觀來看,這是一家沒有名字的企業。不過,領導們早就意識到這個問題,為公司取了一個洋氣的名字叫“三門峽新源熱工裝備集團公司”。

如今,陝縣已經併入三門峽市,變成陝州區。在那之前,陝縣縣政府在三門峽市區,1994年前後縣政府遷到溫塘。陝縣電器廠位於原店鎮,靠近三門峽火車站西站。

1995年5月,我從那家公司不辭而別,跑到小浪底工地,以一個臨時工的身份受僱於一個臨時成立的企業——小聯營體。5000元的月薪,也無法消弭我心中強烈的、失去組織的危機感和孤獨。

沁北電廠的工作讓我重回體制內,工資也能達到3500元。魚和熊掌兼得!那還等什麼?王總表態要正式錄用我的那天下午,我一路小跑衝進人事部,向郭主任請教如何辦理工作調動。

郭主任滿臉含笑,態度和藹可親。小張,你需要去開一張“商調函”。商調函?什麼東西?在哪裡開?郭主任說,你可以到原單位去開。開好了,你拿回來給我就行了。啊?這麼簡單!我喜出望外。回到辦公室,我向劉主任請兩天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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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5年作者在公司門前

第二天一大早,我在焦作火車站廣場坐上開往洛陽的長途公共汽車。在洛陽,搭乘另外一輛前往三門峽。在三門峽汽車站,再換乘一輛去三門峽西站或者原店的公共汽車。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在倒數第三站下車。焦作與三門峽西站之間相距300多公里,單程花費12個小時,我也沒覺得遠。下午6點多,我終於又站在那個熟悉的大門前。

小姚、小賀、小姬、小李、小陳、小王都來向我祝賀,祝賀我逃離苦海。新來的葉總經理似乎很想幫我實現夢想,也沒難為我。他說,聽說當時你來的時候,公司向你們學校交了3000塊培養費。你把這筆錢還回來,就可以辦離職手續。我很高興,趕緊到財務還了款。

陝縣電器廠辦公室盧主任說,扯淡。都是調入單位開商調函,哪裡有調出單位開商調函的道理?你回去開好商調函,再來找我。我哪裡知道還有這麼一曲?只怪自己沒有問清楚。沒辦法,打道回府吧。

第三天晚上,我回到焦作,已經是週末的晚上,只能等下一週再說。週一上午我再次到人事部找郭主任開商調函。郭主任十分驚訝,竟然還有這種事?商調函誰開都一樣。好吧,好吧,早知道他們不願意開,我就幫你開了。

我雖然有點懊惱,但依然熱情不減,帶著那個寶貝似的商調函,再次不辭勞苦乘坐十幾個小時的公共汽車前往三門峽西站。一路上,欣賞著車窗外蒼涼、廣袤的黃土高原地貌,心潮澎湃,感慨萬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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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土高原


山下那千年的古驛道上,李白肯定曾經信馬由韁地走過。馬蹄踩踏著鬆軟的黃土,發出沉悶的篤篤聲,向著長安的方向一路往西,消失在如霧似靄的暮色中。對,或許就是在那裡,秦軍東征的軍隊,與晉國的三軍遭遇,峽谷裡,戰馬嘶鳴,殺聲震天,攪起漫天黃塵。

我第二次出現在陝縣電器廠,滿懷希望地拿出商調函,盧主任看了一眼,又還給我。咋回事嘛?公章都不蓋,你年紀輕輕,咋能這麼馬虎呢?我接過來一看,我去,真的沒有蓋公章。盧主任,您行行好,求求你,幫我辦手續吧。盧主任皺起眉頭,我可以幫你辦,到時你拿到檔案局,照樣會把你打回來。

那時我才明白,那家公司雖然號稱是體制內的企業,卻屬於集體所有制性質,沒有人事權,正式職工的人事檔案都存放在縣檔案局。既然盧主任這麼說,我也沒有辦法,那就再跑一趟。

又一個星期過去了,我第三次找郭主任,請他幫我蓋公章。他滿臉愧色。小張,真不好意思,又害得你白跑一趟。上次,公章被人拿出去辦事,我一著急,就忘了這一檔子事。年輕人嘛,多跑跑,就當是鍛鍊吧。人家那麼客氣,又給蓋上鮮紅的公章,我還能說什麼呢?好再來回跑,流程已經弄清楚,再跑一趟,所有的問題就解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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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土高原


1995年12月底,我第三次去三門峽辦理調動手續。這一次,我在原店等了三天,手續就辦妥了。臨行前一晚,我請仍然“留守”在公司的小賀、小李、小陳、小姬、小王、小姚一起吃頓飯。雖說是為我餞行,我堅持自己埋單。我知道,他們一個月200多塊的工資,日子難熬。那一天,因為高興,我喝了很多酒。不知道是誰拿來照相機,我們合了一張影。每個人的臉,都被酒精燒得通紅。

那年冬天說過再見的人,我在焦作見過一次小姬。那一天,她在教堂裡舉辦婚禮。2000年,我在廣州見到來出差的小姚。後來,小姚自己組建起一家300多人的企業,事業風生水起。2007年,我再給小姚打電話,卻意外地聽到他已經因肝癌去世,享年僅有35歲。是天妒英才,還是我們過度透支生命?各自尋找自己的答案去吧。

剩下的小李、小陳、小賀、小王,差不多都加上微信,有的甚至近在咫尺,至今也沒能見上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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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土高原

回到焦作,已是隆冬季節,我在焦作、三門峽之間往返三次,行程1800公里,我只拿到一個火漆封口的牛皮紙檔案袋,裡面裝著我高中、大學的學習成績表、全套的高考試卷、工作記錄,以及很多人對我的評價。那就是我的檔案,可以證明我的幹部身份,為我的城鎮戶口獲取過程提供佐證。

星期一上午,我把牛皮紙檔案代交給沁北電廠籌建處人事部的郭主任,他還表揚我:小張果然是個人才,辦事效率很高啊。

我心裡別提多高興,以為工作調動流程已經走完,其實,這才剛剛開始。我花了兩年時間才辦完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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