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息的傳遞與鏈接:有關《死亡擱淺》的思考

《人論》

信息的傳遞與鏈接:有關《死亡擱淺》的思考

恩斯特·卡希爾不是學西方哲學的人估計沒有人知道,在他晚年的時候,他寫了一本總結性的書籍《人論》。這本書給處於中二期的我提供了一個全新的思考角度。

我在玩到《死亡擱淺》的時候,突然想起了這本書裡的一些觀點。所以這篇文章從這裡出發,深入到冥灘之上,來俯瞰整個生命歷程。

在恩斯特·卡希爾論述中,無數的生物學家、人類學家、考古學家和藝術史學家們都想要解釋人類的意識究竟是怎麼來的,進而瞭解人到底因何而為人,他總結道:人是符號的動物。這看起來似乎和《死亡擱淺》整個遊戲所倡導的“鏈接”沒有什麼關係,彆著急,讓我慢慢給您說清楚。

在《死亡擱淺》中,小島秀夫不斷地在告訴玩家地球曾經發生過的五次物種大滅絕,而死亡擱淺則是第六次物種大滅絕,這次滅絕的主體是我們人類。

首先是因為人類佔據了當下地球上絕大部分生存空間,就和白堊紀的恐龍一樣。其次人類的人口達到了一個可怕的數量並且還在不斷增長。我們單獨看每一次的滅絕其實都會發現一些大概的規律,就是生物龐大的種群數量超過了生態環境所能承載的極限,於是大量的物種滅絕,而少數倖存下來的物種成為了下一次生物種群繁榮的主體。

信息的傳遞與鏈接:有關《死亡擱淺》的思考

我們總是將人和其他動物區別開來進行描述和記錄,但是如果我們回看幾次物種的興盛與衰亡其實也可以看到類似的規律。比如奧陶紀的時候是甲殼生物的繁榮,各種生物以堅硬的甲殼作為生存的標杆,而非甲殼的生物則只能淪為食物鏈的底層。如果那個時候這些有甲殼的生物有能力做記錄的話,他們或許會把有甲殼的生物視作高等生物,而沒有甲殼的視作低等生物。

以此類推,白堊紀的時候,或許會以有角質皮膚的作為高等動物,沒有角質皮膚的作為低等動物。到了第四紀靈長類脫穎而出的時候,也發生了同樣的事情,只不過是從對於器官的區分變成了對於更為抽象的“意識”的區分。

這也是死亡擱淺的一個有趣的設定,就是隻有人類擁有冥灘,也只有人類會產生死亡擱淺現象。

但是,人類將經歷滅亡。

這是整個故事的主線,在必將走向滅亡的結局前,山姆帶領著人類稍稍掙扎一下,反抗自然界的淘汰和調整。就如同前五次一樣,對於自然來說,人類整個物種的興衰其實對於自然沒有任何意義。就像是狗身上的蝨子一樣,輕輕撓兩下癢,對於蝨子來說可能就是滅頂之災,但對於狗來說可能只是下意識的動作。

在即將毀滅之時,人類和蝨子一樣毫無任何意義。我們引以為傲的文明、我們無數的發明創造我們的奮鬥與紛爭其實從頭到尾都是自欺欺人。

但是生命不一樣,生命是如此頑強,頑強到似乎不是由這個宇宙創造的一樣。而這其中最重要的就是信息的傳遞與鏈接。

信息的傳遞

說起信息傳遞,似乎總會讓人腦中響起電信號的聲音。但是不要忘了,從生物學意義上來說,基因的遺傳也屬於是信息傳遞,只不過傳遞的信息是通過化學鍵來實現的。整個生物種群的所有複雜組成都包含在這些核糖核酸與脫氧核糖核酸之中。這些信息不僅可以傳遞,還可以迭代,還可以複製和突變,而這一切都不以任何事物的主觀意識為轉移。

信息的傳遞與鏈接:有關《死亡擱淺》的思考

我們刨除那些作為人類個體的情感與身為人的主觀情感來看待生物基因的信息傳遞,並去除掉時間這一維度。基因的信息傳遞讓億萬年死寂的宇宙綻放出別樣的光彩。對於宇宙本身來說,時間和空間沒有意義。或許從宇宙爆炸到宇宙坍縮,這個過程就如同我們呼吸一樣的自然。我們不會去思考我們每一次呼吸所消耗的氧氣所需要的血紅蛋白以及傳遞到身體的各個部分這種及其細節的問題。

在一次爆炸到一次坍縮之間的無數時間之中,在近乎難以計數的由湮滅所產生的物質之中到底產生了什麼,對於宇宙來說都沒有意義。但是某一個時間點,在銀河系邊緣的一顆圍繞恆星的行星上,由多種化合物組成的化學鍵突然有了自己的想法。或許不應該用“想法”這麼人性化的描述,但是我想表達的是,這些化學鍵開始從混沌而雜亂的物質世界之中延展出去,跨越出自己所在的時間和空間,於是時間和空間對於生命來說擁有了意義。

首先,他們希望可以從一個水域跨越到另一個水域。於是他們將自己鏈接在了一起,並嘗試向著遠方延申,於是就有了最早的單細胞生物。

他們認為這個方向是對的,於是想辦法產生更多的個體,能夠向更廣泛的地區擴散。但擴散需要消耗物質,於是一些生物開始吸收那些遊離的無機物,在體內形成有機物,剩下的生物吞食有機物進一步去擴散。隨著擴散規模的加劇,生物要適應的環境越來越複雜。適應鹼性水體的去不了酸性水體,適應酸性水體的去不了空氣之中。就這樣,生命的結構越來越複雜,但其始終都有一個使命——將生命的信息傳遞下去,並傳播向更廣的方向。

當然其中也會時有各種錯誤產生,比如種群之中消費者太多,導致生產者消耗過大而供養不起消費者,比如供養者產能過剩使得少數消費者佔據了絕大部分資源等等。這些策略上的失敗都不斷使得生命在進行自我改進。

然後出現了一個奇特的路線——人類。這次的策略是不再由身體機能上的演化來實現傳播,而是應用一種全新的策略——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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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識的誕生到目前為止其實依然成謎,目前沒有任何一種學科可以真正回答人類的意識是如何誕生的,但是我們可以從其中一種表現來看待這個過程從初級階段到發展出人類社會。那就是符號。

符號化的世界

人類成為這個世界上的主要群體以後,通過便利的工具,我們重新建立了自己位於食物鏈的地位,將那些比我們強健的動物都吃入了腹中。當然,這種行為並不比白堊紀的肉食恐龍高明多少,但是在這個過程中,人類並非僅僅將自己固定在一個個生態圈內,而是跨越了山川河流,行走在廣袤的大地上,征服高山與海洋,將人類的定居點遍佈整個世界。這對於其他動物來說就是不可思議的了——如果那些動物能夠知道不可思議這個概念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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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類在不改變自身身體條件的情況下就做到了過去幾十億年生物進化史都無法跨越的鴻溝,就像我之前說的,鹼性水域的生物無法適應酸性水域,酸性水域的生物無法在空氣中生存。但是人類卻可以橫跨寒、溫、熱三大地理帶,並且在所有適宜生存的地方都建立了定居點,同時並不改變自身的生物條件。

其中最主要的一點就是將經驗以符號化的形式進行傳承與連接,也就是我們所說的知識。

在大多數動物都依靠言傳身教和殘酷的自然淘汰來實現種群的傳遞和繁衍的時候,人類已經可以用語言的形式教導下一代如何生存,如何使用工具,以及如何與環境相處。

但這需要的不僅僅是聰慧的大腦,更需要對於一切抽象事物的想象力和總結能力,將什麼是什麼最終凝結成一個符號,或者一種音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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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們指著山的時候,我們會發出“shan”這個音節來代表其指代物的名稱,而其他人也能很快明白你的發音指代的究竟是什麼,但動物只能通過氣味或者其他物理的東西來搞清楚眼前的環境。而我們在說山的時候,也意味著我們包含了所有同類型的事物,而不是僅僅指代了眼前這一樣事物,但動物就完全無法將多件同樣的實物歸納在一起,或者將其中一件事物單獨抽取出來作為表示。

這種高度概括的抽象化經驗,使得經驗的傳播可以跨越血脈或者說基因的傳承,讓更多的種群個體更快速的承載這些經驗,並且在這個基礎上進一步迭代和發展。人類這一種群就是在這樣的高效的經驗傳承的基礎上,實現了自我迭代自我升級,並逐步發展出自己的社會形式。

這種迭代升級並非是自身身體的進化,而是加快信息傳播的速度和生產資源的效率。或者說,是通過發展生產效率來提升信息傳播的效率。為了更高效的傳遞信息,我們發明了書寫工具、書寫載體,然後是印刷術,再然後是電磁波和互聯網,當下我們則正在進行量子通訊的通用化。

這些都是在不斷加快信息傳遞本身,增加人們之間的鏈接性,不僅僅是個體與個體之間的,同時也是群體之間的。傳播媒介的改變,使得人們獲取知識的方式和途徑都發生了根本性的改變。

在當下中國老一輩和新一輩之前的感受最為明顯,老一輩覺得十幾歲的孩子似乎在他們的觀念當中啥都不懂,但是整天抱著手機平板的少年們其實已經比老一輩們所認為的知道的多得多。這也意味著成長在互聯網時代的新一代們更多的將自己鏈接到了全球信息共享的平臺當中,或有意或無意的創造和分享著信息。

當在談論一個時下熱點時,網上的觀點不再只侷限於某個評論家或某位專家,而更多的聚焦於網絡群體的發聲。這個群體代表了一種共同的聲音或者共同的認識。這也意味著這些群體所包含的個體全都被抽象化為一個高度凝練的信息符號,是這個符號化社會的縮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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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是城市化進程高的地方,這種現象越明顯,回想一下,作為社會分工高度細化的一員中的你,有多長時間沒有自己去總結規律或者經驗了?你所處的鋼鐵叢林之中,還有哪個地方是自然造就的景象嗎?我們用規劃將自然混沌的狀態一點點整理成我們需要的樣子,符合幾何學的城市建築群,方便快捷的道路網絡,每一個街道都有自己的名稱和號牌,這些符號化的事物已經成為了我們生活的一部分。你甚至不需要通過太陽的方向來判斷自己究竟在哪,你也不需要通過看太陽的高度就能知道現在是什麼時候,甚至你回想一下自己從什麼時候開始就不再關注天空了。

虛假的鏈接與真實的鏈接

在當下,每天人們都忙於進行網絡社交,幫人砍價、給人投票,甚至情侶、父母坐在一起都毫無聊天的慾望,因為每個人都在網上消耗著自己的社交值。在現實世界中大家就都變得沉默寡言了,這其實是一種虛假的鏈接。

信息的傳遞與鏈接:有關《死亡擱淺》的思考

小島秀夫就將這種狀態進行了極端化的表現,物理上將個體之間的距離無限放大,在《死亡擱淺》的世界之中,個體與個體相隔有多遠?其實直線距離上不算特別遠,但是在現實相見卻困難重重。我個人感覺就像當代社會中的職場人士,哪怕和你在同一個辦公室的人,相互之間也很少會有交流,更多的交流或許只是在網絡上通過工作群或者辦公軟件進行的。兩個人隔著一個隔板,就如同遊戲中山姆翻山越嶺的距離,中間相隔著一道時間雨幕,出一趟門也許就天人永隔。而工位對面的那個他,也許在某件事後,就悄然離職,消失在你的時間雨中。

在遊戲中,山姆作為快遞員,通過一次次的傳遞,將人與人之間的聯繫重新建立起來。因為這難以跨越的距離,山姆將人們的情感寄託以貨物的形式傳遞下去,每一件貨物都是被需要著的,而並不僅僅只是一件商品。就像人們總是在感慨書信能夠傳遞人們的心情,但是網絡社交讓書信的往來成為歷史。

許多人在想為什麼網絡將人們鏈接得越緊密,卻使得人際關係越發冷漠。原因就在於,這種近乎無時不刻的鏈接,使得人們之間的關係沒有了迴旋的餘地,失去了自己情感的自留地。沒有沉澱與思考,只剩下了瞬時的衝動,使得情感的付出得不到真正的回報。

當我沉思許久的話語,在qq群中輕描淡寫地被更勁爆的娛樂消息給掩蓋,當我的觀點消失在噴子與鍵盤俠的罵戰之中,我還有什麼理由和動力去付出情感來讓其他人聽我所想說的呢?真實的鏈接或許並不那麼複雜。

就像遊戲中山姆將物品專遞到收件人手中的一句感謝,或者一聲問候。

信息的傳遞與鏈接:有關《死亡擱淺》的思考

“謝謝你,山姆。”

這是我在遊戲中聽到的最多的臺詞,而不是生活中一句“幫我把垃圾帶下去,我給你個好評。”

在高度符號化的社會,我們很容易為那些群體去構建符號化的標籤。比如程序員都是禿頭油膩的中年格子衫大叔,女明星就一定是依靠潛規則上位的,大款就一定是巴結權貴才獲得的財富,屌絲就一定是沒有任何生活能力的失敗者。這些群體被符號化以後,人與人之間甚至都失去了相互連接的興趣,一切都是在用你認為的高度凝練的符號化的信息來進行總結。

這種符號化,使得群體與群體之間相互開始割裂開來,虛假的將人群通過標籤來進行鏈接,而忽略了人與人之間真正的鏈接。

回想並不久遠的過去,父母那一代人,是如何與人進行聯繫的?是通過網絡嗎?不是,是通過面對面的交流,因為你幫我,所以我才會幫你,因為你的善意,所以我才會對你善意。而不是因為什麼共同的愛好或者共同的話題。工人和知識分子可以是朋友,教師和學生之間可以是朋友,農民和村幹部之間可以是朋友,這個人類所構建的符號化的社會中,除了信息的鏈接,人與人之間情感的鏈接才是讓社會緊密團結共同發展的鏈接。

信息的傳遞與鏈接:有關《死亡擱淺》的思考

這種人與人最本質的鏈接最高級的形式就是基因血脈上的鏈接。當山姆得知了自己的來歷,看到了作為父親的克利福德·昂格爾為了保護自己而死亡的畫面,他明白了自己的使命也明白了自己的血脈。那是作為他父親意志的傳承,在那一刻,玩家感受到了這跨越時空的鏈接。

就如同億萬年來生命的傳承一樣。

人最真摯的最毫無保留情感的就是父母對於子女的愛,這種情感鏈接了上一代與下一代,鏈接了過去的時光與未來的時光,使得時間與空間變得有意義了,因為你知道,你的後代會繼續下去,直到永遠。

文明已毀但生命永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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