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手裡抓著一張中東大餅

蔡適 作者

我的旅行從來和吃無關,我的意思是,從來都和好吃的無關。我絕不是那種會為了某款美食而特地去拜訪某地的人,所以如果我恰好吃到了某種美食,原因只能是正好路過。

在大馬士革的時候,我去過幾次市集直街上的一家著名甜品店,據說很多名人政要都會經常光顧的一家店。棕色的玻璃門面,門口支起了一口銅鍋在煮著沸騰的牛奶,店內出售冰激凌和甜品,裡面有四五個穿著白衣服的小夥子站在長桌前,四面都是實心的桌子,桌子上挖了幾個坑,他們就拿著大木槌在坑裡搗著冰激凌,木槌砸出咚咚的聲音,場景類似於國內的搗年糕,他們就在店裡做這件事情,倒是挺富有戲劇性的效果。

大馬士革的那條市集直街,你知道,如果這家甜品店不是開在這條古老的街道上,氛圍一定大打折扣,我現在也不會回憶起它。旅行的時候吃什麼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在哪裡吃的。在這條據說幾千年歷史之久的古老市集直街上,吃一碗手工捶打出來的冰激凌,旅行的意義(如果有的話)中有一部分就是這樣了。

我的手裡抓著一張中東大餅


記憶中的大馬士革市集直街,琉璃瓦頂,長達一公里的街道兩旁,包括分叉出去的巷道,佈滿了店鋪,售賣銅器、首飾,自制的香水和橄欖皂,在大馬士革,這些就是人們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大馬士革是優雅的。

冰激凌的味道我忘記了,我吃過兩次甜品店的酸奶,敘利亞的酸奶真是酸極了,我無法形容,就算他們在酸奶上鋪滿甜味的葡萄乾和杏仁,也無法中和那酸到骨子裡的味道。當時,我去拜訪過一戶當地的人家,他們還用酸奶煮牛肉招待我,這是我吃過的黑暗料理中令人記憶深刻的一道,不過我很爭氣地吃完了——為了招待我一個人,這戶人家做了三四道菜,每道菜都帶著敘利亞菜系特徵明顯的酸味,現在我想起來,在那段接近戰爭的時期,這應該已經算是頓大餐了。後來,戰爭爆發了,當時招待我的這位敘利亞的朋友,她的名字叫做瑪麗亞娜,大馬士革大學社會學的碩士,如今在黎巴嫩成了一個難民。人們說敘利亞人想要藉著戰爭擠進歐洲,可是,很少有人會想要踏上逃亡之路,我也不認為哪個國家的人們應該遭到這份罪,而且,不管人們怎麼說,我都只相信自己看到的事情。

我在敘利亞時也經常吃大餅,在大馬士革旅館附近的一家餅店裡買的,我通常吃的是雞肉捲餅,也有將生蔥,蒜,番茄,醃製的紫紅色蘿蔔切碎夾在大餅中的蔬菜捲餅,而且價格都不高,大約在人民幣十塊錢左右。

後來我離開敘利亞去了約旦,安曼這座城市就像是一座山坡上的幾個水泥盒子,雖然無聊,物價卻高,每天就只能吃純正的大餅,有時是大餅和烤雞,更多的時候就是大餅塗上一層巧克力醬,旅行的吃飯省錢秘訣是,當地人吃什麼你就吃什麼。

我的手裡抓著一張中東大餅


在中東,食物是異常單調的,大餅是最便宜的食物,花一點錢就能買到足夠幾天吃的大餅,而且烤得都不至於太難吃。剛出爐的大餅酥軟,缺點是放到第二天就變硬了,特別是在十二月的寒冷季節,牙口要好才能咬得動。除此之外還有紅茶,如果你自己帶了爐子的話,茶就幾乎是免費的。

從安曼去了達納,一個天地寂寥的山谷裡的小村莊,有盛大的日落,有荒涼的戈壁情懷的人可以去,像我去了也無事可幹,呆了兩天,全部是在客棧裡,吃著和日落一樣永恆的攙了沙子的大餅,嚼的嘴巴嗑磕作響,因為當地人烤大餅,並非全都是用爐子,也有把麵餅覆在裡面裝了炭火的鐵桶上烘烤,而鐵桶就滾在沙地裡,所以買到大餅裡夾了沙子的也不足為奇,這已經是烘烤大餅的一種高級形式,我在埃及的阿斯旺還見過把麵餅直接攤在地上烘烤的,太陽為被大地為爐,相當節能。

我的手裡抓著一張中東大餅


從約旦去以色列的時候,我在包裡揣了好幾張大餅,說真的,因為我聽說以色列特別貴,未雨綢繆,我坐著車從安曼去耶路撒冷時,行李裡有一半都是吃的,一卷包在塑料袋的大餅,幾包快食麵,幾塊醃肉,大致是如此,像是從鄉下進城去務農的。雖然現在想起來,覺得似乎沒有必要這麼做,但這就是我當時旅行時的習慣,或者說一種執念,就是我要省錢。

耶路撒冷都有些什麼吃的?現在一樣也想不起來,鷹嘴豆泥,炸蔬菜丸子和大餅,雖然他們和阿拉伯人勢不兩立的樣子,但是吃的東西卻幾乎一摸一樣。在耶路撒冷的日子,我就是吃著從約旦背過來的大餅度過的,有一天,我想去爬橄欖山,在某種意義上,橄欖山之於猶太人就相當於恆河之於印度教徒,撒迦利亞書中說,橄欖山是末日耶和華降臨的地方,所以猶太人總是希望能埋葬在橄欖山。

橄欖山海拔八百多米,走走也就上去了,我在耶路撒冷的古城裡晃盪了一圈後前往橄欖山,在路途中飢餓來襲,我翻找口袋,發現早上出門放在包裡的一張大餅已經在逛古城的時候被我吃掉了,我站在山腳下想了一會,飢餓讓我渾身乏力,於是我就回頭去客棧煮快食麵填肚子了,等我吃飽時發現外面天已黑,第二天,我離開耶路撒冷去了特拉維夫,從那時至今無緣再爬橄欖山,這是一張大餅導致的遺憾。

後來,我離開中東回到了尼泊爾,某天,一個朋友說帶我去泰米爾區的以色列餐館,我一進門,就又聞到了熟悉的鷹嘴豆泥的味道,還有桌上食籃裡烤的嫩裡帶焦的大餅,我在中東半年,吃的就是這兩樣東西。

我的手裡抓著一張中東大餅


食物是一種記憶,雖然我會說,我不想再吃到大餅這玩意了,但是當我回憶起在中東的日子,腦海裡就會浮現出一幅畫面,那是在達納的一個黃昏,天寒地凍,太陽急急墜去,沙漠中的山坡是金色的,面對著壯闊的峽谷日落,我的手裡面抓著一張大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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