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2月，在慶祝“改革開放40週年”大會上，獲評“鼓舞億萬農村青年投身改革開放的優秀作家”的路遙被黨中央、國務院授予路遙“改革先鋒”稱號，2019年9月，“像牛一樣勞動，像土地一樣奉獻”一生的路遙被評選為“最美奮鬥者”。而“路遙的情感生活對其作品的影響”也成為廣大讀者比較感興趣的話題。今天筆者就給大家
講述路遙與其初戀女友林紅的真實故事，以感悟作家的情感生活對作家本人及其作品的影響。
路遙
路遙，本名王衛國，1949年12月2日出生在陝北清澗縣一個貧困的農民家庭，8歲時為了讓他能上學讀書，父母把他過繼給延川縣的大伯父王玉德。伯父也是農民，沒有孩子，家裡也很窮，路遙常常為買不起幾分錢一支鉛筆而發愁。有一段時間，是養母靠著乞討供養他上中學。可以說，卑微的出身、貧困艱難的生活給路遙留下了永生難忘的印象，他幼小的心靈受到極大創傷。通過上學讀書跳出“農門”，謀得一個公家人的身份，進而出人頭地、建功立業，成為路遙人生的不懈追求。
1966年，路遙初中畢業並以出色的成績考取了西安石油化工學校，轟動了全村。但天有不測風雲，由於“文革”的爆發，各大中院校停止招生，本想魚躍龍門的路遙升學毫無指望。但時代好像又為路遙提供了一條更加快捷的道路。他滿懷激情地投入到那場史無前例的“文化大革命”洪流中，從一名普普通通的初中生一步一步當上全縣紅衛兵頭頭，晉升為”延川縣紅色造反派第四野戰軍”的“軍長”。 大聯合後，路遙以群眾代表的身份被結合為延川縣革命委員會副主任，成為名噪一時的風雲人物。1968年12月22日，國家號召知識青年“上山下鄉”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不幾天，延川縣開會歡送知識青年返鄉勞動。作為“延川縣革命委員會副主任”路遙不得不隨後回自己的家鄉郭家溝村務農。路遙在農村，打壩，種地，拉糞，後來在乾爸、大隊支書劉俊寬幫助下，當了民辦教師。1969年冬天，路遙被村推選到城關公社 “貧下中農毛澤東思想宣傳隊宣傳隊”。1969年11月9日通過村主任郭庭俊和村教師馬文瑞的介紹，路遙在本村加入了中國共產黨，為其政治上提供了拓展的空間。
1969年，路遙一生的貴人與好友曹谷溪出現了。曹谷溪調到延川縣通訊組，主要任務是向報紙和廣播站提供新聞稿件。通訊組對“宣傳隊”隊員進行過多期通訊員培訓。在這裡，路遙認識了谷溪，找到了人生方向，在曹谷溪指導下經常寫通訊稿件，也學著寫詩，在採訪地新勝古大隊的黑板報上發表了詩歌處女作《我老漢走著就想跑》，路遙還和縣文化館的白軍民創作戲劇！1970年3月25日，縣革委會成立了“延川縣毛澤東思想業餘宣傳隊”，主要成員是北京知青，路遙有時也會參與他們的活動。1971年4月，毛澤東思想業餘宣傳隊解散後，成立了“延川縣毛澤東思想文藝宣傳隊”，已榮升為縣革委會通訊組組長的
曹谷溪，通過關係讓路遙擔任了文藝宣傳隊的編劇、創作員。 1970年曹谷溪和路遙在黃河畔採訪時合影
1969年1月，兩千多名北京知青響應領袖的號召，來到延川縣插隊下鄉。北京知青的思維視野和藝術觀念對路遙影響巨大，對路遙而言，北京知青的到來，彷彿打開了一扇通往現代文明世界的窗口，使他們看到了與自己截然不同的人生。北京知青聰明、睿智，有遠大的理想、抱負，也有腳踏實地、堅韌剛毅的努力與拼搏。北京知青的生活方式和精神追求，衝擊著黃土高原的閉塞與落後。在個人感情的選擇上也開始讓路遙經歷一種變化。
路遙與知青在一起
有一次作家李小巴到延川縣去採風，與路遙有過一段時間的交往，路遙那時候就說：我未來的妻子很可能就出自北京來的女知青中間！李小巴不以為意，只是覺得這個年輕人很自負罷了！
來自北京外國語學校高中65級的林紅被安置到延川縣關莊公社前樓河大隊插隊，
她出生於印尼，父親在國務院下屬部門任職，家住在外交學院。她長得很美，活潑開朗，能歌善舞，字寫得好，普通話標準、漂亮，被抽調到延川縣文藝戰備宣傳隊。路遙這時候的路遙已經是小有名氣的詩人，才華出眾，因為編劇的事與林虹有過多次接觸，兩人相互都有好感，給人“一見鍾情”的感覺。1970年3月，路遙和林紅作為“貧下中農毛澤東思想宣傳隊”成員，一起進駐延川百貨公司開展路線教育活動，兩人的關係逐漸密切起來。林瓊返回隊裡辦事，路遙就用白紙黑字，魚雁傳書表達自己情思。一個是多才多藝的青春少女，一個是才華出眾的“革命”青年，兩人熱情似火，愛得昏天黑地。1971年2月19日，國家計劃工作會議結束，決定在知青中招工。有的文章回憶到：“1971年4月，銅川二號信號工廠招工，路遙和林紅都被大隊、公社推薦到縣上，但指標有限。為了確保熱戀的姑娘能夠招工，路遙揹著林紅把自己的指標讓給了‘八字還沒一撤’戀人林紅，讓她去了工廠。”當時，有人善意地提醒王衛國。他卻說：“為了她，死也值得！”
銅川二號信號工廠
經歷過上山下鄉的知青都知道“招工指標”、“參軍名額以及“推薦上大學名額”是多麼的重要。路遙當然知道只有抓住這個機會，才有脫離農村，改變自己的命運。但為什麼讓給林紅呢？其實是另有隱情。早在1969年冬天，王衛國想參軍。村裡和公社進行的很順利，而縣裡政審時卻卡住了。因為有人告發他說他與“武鬥”時一件人命案子有關。這樣，參軍不成事小，有人還想讓他進監獄。
這事還得從頭說起，據厚夫在《路遙傳》中描述：
延川縣在成立縣革命委員會的同時，也成立了縣公檢法軍事管制小組。軍事管制小組代行在“文革”初期被“砸爛”的公檢法的權力，開展的第一項工作就是徹查武鬥中的刑事犯罪案件。王衛國儘管已任“縣革委會副主任”，但他原來的身份是“紅四野”的“軍長”，是縣裡有名的造反派領袖。在徹查“武鬥”刑事案件期間，延川縣每隔三五天就有人被留或逮捕，軍管小組大量逮捕“紅總司”成員時，他們的成員們一邊抱怨軍管組沒有“把一碗水端平”，一邊千方百計地“尋找對方線索”。這樣,矛頭自然集中在王衛國等人身上，甚至有人揭發說他與武鬥中的一樁人命案件有關係，指控他是殺害“紅總司”總指揮白振基的兇手。對於指控，王衛國相信一定會調查個水落石出。但是，自己當時畢竟是“王軍長”，參加過“武鬥”，這是洗不掉的“汙點”，也是自己的“原罪”。更何況有許多人想落井下石、置自己於死地而後快？
因此，上次參軍沒有去成，這次招工政審也很難過去。倒不如順水人情，讓給自己的戀人林紅，走一個是一個。可巧林紅體檢不合格，路遙藉助各種關係，通過幾個鐵桿朋友周旋，最後幫林紅過關正式到銅川“二號信箱”工廠當工人了。 有的文章回憶說是另一個版本：國家首次在知識青年中招工，東風廠在延川縣招30餘名青工，林紅父母通過駐廠軍代表的關係，為林紅要了一個“戴帽”招工指標。遠離家鄉和親人，羸弱無依靠的林紅，深愛著路遙，路遙也深愛著北京知青林紅，在手續辦理過程中，作為男友的路遙進行了周旋協調，盡全力做了他所能做到的事情。
據張豔茜在《路遙與兩位北京知青的愛情》中描述：
後來，路遙還專門回了趟郭家溝，向養母要了幾斤棉花。大媽奇怪地問：要棉花做什麼？路遙沒有說。一向疼愛兒子的養母，沒有再追問下去，把棉花包起來給了兒子。路遙背到城裡，用他的“路線教育積極分子"的每月18元生活補貼，扯了布，縫成新被子、新褥子，連同他的心一起託一位好友帶給他心愛的姑娘。
林紅到銅川后寫信感謝路遙的幫助，但隨後，林紅信越來越少，直到到林紅的絕交信，並把路遙送給她的一塊提花被面退回來，而同時，他的延川縣副主任職位也被撤銷。還有這樣一個版本說：林紅進工廠，第一個月工資全給路遙了，第二個月寄一條“寶成牌”香菸，以後來信減少，最後半年，甚至一年才來一封。
因為林紅父母的強烈反對，再加上路遙的農民身份，舉棋不定的林紅寫信向在內蒙古插隊的女同學徵求意見，未想那位同學竟代她寫了一封絕交信給路遙。1972年4月，路遙因當延川縣“紅衛兵”頭頭時所犯的問題被通知接受審查，接著，他收到了這封代寫的絕交信，他們的定親紀念物——那一床棉被林紅也退了回來。後來路遙在《早晨從中午開始》中輕描淡寫地回敘了當時的情形：後來的一次“死亡其實不過是青春期的一次遊戲罷了。那時，我曾因生活前途的一時茫然加上失戀，就準備在家鄉的一個水潭中跳水自殺，結果在月光下走到水邊的時候，不僅沒有跳下去，反而在內心喚起了一種對生活更加深沉的愛戀，最後輕鬆轉身，索性摸到一個老光棍的瓜地裡。偷著吃了好幾個甜瓜。
現實遠沒有他寫的這樣輕鬆，絕交信和棉被，像兩把無情的烈火，徹底燃燒掉了路遙心中所有希望。此時的他就如巧珍一樣，心碎了一地，悲痛莫名。他愛林紅，就如巧珍愛高加林一樣，那是真愛啊。仕途失意，情場失意，年輕的路遙遭遇了命運的巨大打擊，痛苦萬分。當著曹谷溪的面，
路遙控制不住失聲痛哭。初戀甜蜜後的苦澀，命運受挫的煎熬，讓路遙終身難以釋懷。林紅的離開對路遙有重要影響，他一生都沒有走出這段戀情所帶來的幸福與陰影。與林紅的初戀，其實也成為路遙人生中最美好的回憶。路遙筆下的很多人物形象，如黃亞萍、田曉霞身上，都有林紅的身影。但路遙也始終沒有走出被林紅拋棄所帶來的心理陰影，高加林捨棄劉巧珍、郝紅梅放棄孫少平，就是對林紅離開路遙的藝術再現。
在海波的專著《人生路遙》中，路遙曾給好朋友海波複述給林紅最後一封信的內容，其中一句話讓海波至今記得：“你拋棄了我，但我堅信這個世界將會熱情地接受我。”這在一定程度上，也成了路遙不斷前行的動力。路遙不僅與另一位北京知青富有才華的林達（前初戀女友林紅的好友）戀愛結婚，而且在文學的道路上開闢一片天地，實現自己的人生價值。
知青時期的林達與朋友
路遙林達與女兒路遠
後來，林紅到銅川礦務局醫院治療牙痛，結識了一位在醫院實習的年輕軍醫，成為夫妻。上世紀70年代末，林紅從東風廠調離東回到北京，在新華書店系統工作。
直到很多年後的一天，在北京街頭，一個偶然的機會，路遙邂逅了當初的初戀林紅，他所壓抑了大半生的情緒才得以釋放出來。
在海波的《人生路遙》中，有大致這樣的描述：1987年春天，海波在北京魯信文學院進修學習，路遙準備出訪德國來北京辦理相關手續，與海波住在魯信文學院招待所。有一天下午，海波等路遙回來吃飯，路遙晚了一個小時才回來，並且熱得滿頭大汗，面色通紅。情況很是反常的路遙竟將這六個饅頭、三份炒素菜吃了個一乾二淨，拉上海波出門打車到王府井東風市場。在人群裡穿插衝撞，在櫃檯前問東問西，直到很晚才返回住處。灘泥一樣漫在沙發上，他也不望著房頂發呆，嘴裡連聲長嘆。
突然開口，突兀地說：“我見到她了。”
海波沒有明白過來，隨口問：“見到誰了？”
路遙自顧自地繼續說：“我搭了車準備回來，剛上車就看見那紅色的衣服。我感覺像她，就下了車。走過去一看，果然是她。大模樣和17年前差別不大，一樣的小巧，一樣的單純，一樣的禮貌和熱情。我們說了一會話，非常平靜地說話，感覺就像曾經在一塊當過民工的熟人一樣。”
這時，海波才明白，路遙見到了初戀女友。
“為什麼不請她吃頓飯，也好多聊一些。”海波問。
路遙堅決地搖了搖頭，說：“沒有這個必要。”
“既然如此，你為什麼如此激動？”
聽到激動兩個字，路遙他突然從沙發上坐了起來，有些生氣地衝著海波說：
“難道不應該激動嗎？你知道她是在什麼情況下拋棄我的嗎？你知道這種拋棄意味著什麼嗎？你知道雪上加霜嗎？你知道一個人在最困難的時候身邊人的‘反手一刀’嗎？你知道我為了證明自己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咬了多少回牙嗎？”
海波突然記起路遙對他說過的話，脫口而出：“雖然你無情地拋棄了我，但我堅信，社會會熱情地接受我。”
海波與路遙
這就是路遙，一個好強的路遙，一個不斷證明自己的路遙，一個用自己的生命為代價為我們貢獻精神食糧的路遙！
參考文獻：
1.路遙,《早晨從中午開始》,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12.
2.厚夫.《路遙傳》,人民文學出版社。2015.
3.海波.《人生路遙》,南方出版傳媒、廣東人民出版社.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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