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想在深圳一夜暴富的年輕人…


很久沒聯繫的黃總忽然給了我一個電話,告訴我阿華中風了。他補充了一句,你們是朋友,似乎應該讓你知道一下。

朋友?一瞬間我有些恍惚,因為我不知道算不算朋友。幾年沒阿華消息了,此刻我腦中出現的場景是:一個白衣飄飄的瘦高個男人,很拉風地走過華強北的鬧市區,目不斜視,鶴立雞群。

他曾經跟這座城市裡所有年輕人一樣,做著一個發財的夢想。只是,他走的路跟大多數人不大一樣。

那個想在深圳一夜暴富的年輕人…

01

阿華八歲來深圳,算來已經四十年了。阿華的父親是工程師,母親是教師。由於父母所在的企業,和深圳的幾個單位合併成立了HJ集團,他們全家就一起搬來了深圳。

因為出生於知識分子家庭,阿華和哥哥還有妹妹成績都不錯,都在那個年代讀上了大學,成為眾人眼中的天之驕子。阿華讀了師範的生物學專業,但他畢業後既沒有當老師,也沒有繼續研究生物,而是進了HJ集團做銷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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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HJ集團和日本三洋合作,生產的產品暢銷市場,所以這份賣方市場的銷售工作做起來是很愉快的。年紀大些的可能還記得,當時他們的大喇叭手提錄音機,是青年人追捧的時髦貨,一機在手,就是整條街那個最靚的仔了。

回憶起那個年代,阿華總會忍不住面露得意之色:“我年輕時又帥又能說,銷售組的所有女孩子都想跟我好。”這話應該有一定可信程度,阿華的第一個老婆就是深圳一家大商場裡一個十分漂亮的營業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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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華人生出現分叉的時候,HJ集團還沒有衰落,他是主動離職的,因為他發現了一個更有前途的事業——保險業。

同樣是銷售,但阿華在保險事業上並沒有如自己所計劃的那樣混的風生水起,或許跟個性有些關係,阿華順風順水慣了,保險業所需要的放下身段耐心周旋能力他似乎不太具備,自然業績一直上不去,做著做著,就有些灰心了。

偏偏在此時,他與老婆離婚,兒子留給了阿華。這正是灰頭土臉自顧不暇的時期,只好把孩子丟給了父母,自己則繼續在江湖上沉浮。

02

早期來深圳的人,機會總還是比較多的。

當阿華有些懷疑人生的時候,他的表弟黃總的事業正在蒸蒸日上,在各地陸續開設了分公司。珠海開設分公司後,需要“自己人”參與,於是阿華走馬上任,除了負責分公司的行政後勤之外,還兼任出納。

我就是在這個時期認識阿華的。

當時我正賦閒,黃總知道我有多年企管經驗,委託我去珠海幫他整頓分公司的管理,他的原話是——“那裡的管理很亂”

來到珠海分公司後,阿華就是我需要處理的一個“問題”來源。

阿華為人比較隨和,和很多員工的私下交往較多,於是自作主張給五個走動近的同事預支了下月工資,沒彙報,沒經過會計,只有白條,自己就把事辦了,這顯然太隨意了。

我向他指出了此事的嚴重性,但他有些滿不在乎。得知此事的黃總大光其火,電話裡數落了阿華一通,要求三天內必須追回款項。潑出去的水,收回就很難了。但畢竟他們是親戚,投鼠忌器,我也只能嚴令他必須遵守財務制度,不得再有妄為之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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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過這次事件,我對阿華有了初步印象,然而他的不省心並沒到此為止。

某天,我正在會議室召集管理人員會議,唯獨阿華沒來。我問阿華去向,大家鬨堂大笑,說阿華一個人在食堂唱紅歌呢!

我氣沖沖地跑去食堂,阿華正舉著話筒自我陶醉中,我把電源拔了,問他,工作時間你這樣合適嗎?阿華淡定地反問我,你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嗎?我還沒反應過來。他接著說,今天是偉大領袖毛主席的生日,我紀念他不可以嗎?沒有毛主席會有你嗎?我竟然被他的神邏輯弄的半晌無語。

阿華畢竟屬於分公司有點實權的管理人員,形象尚可,加上好相處,在珠海工作期間,又找了一個老婆,是一個員工的妹妹,叫小莉,不光是初婚,形象也清秀可人。

後來黃總的公司陷入困境後,各地的分公司都撤銷了,由於本來交往不深,我也只是偶然幫忙,所以再沒過過問他們的事情。

但阿華卻記住了我。

03

深圳永遠不缺乏暴富的機會,也不缺乏暴富的人。

有一天,阿華給我電話,熱情邀請我去參加一個儀式——AL公司為幾個事業夥伴晉升區域總監舉行的盛大慶典。沒錯,就是那個賣保健品、眾所皆知的AL。

我出於好奇,就答應了他。等趕到約定賓館,阿華的形象出乎我的意料,他穿著一套條紋西裝,頭髮打了油,鬍子刮的乾乾淨淨,頗有點氣宇軒昂玉樹臨風的意思了,難道他做AL發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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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迷惑間,一個胖乎乎的中年男人來到了面前。經介紹,原來他就是阿華的哥哥,行醫之餘,熱衷AL事業,得患者信任支持,業績不菲,已經躍升為深圳AL的高管了。

儀式結束後阿華請我吃飯,眉飛色舞地介紹AL,又對未來充滿了期望。我對這種“傳銷”天然抗拒,說了很多質疑,但他似乎完全聽不進去,反而認為我太迂腐,跟不上時代了。我問她小莉的情況,他輕描淡寫地說,離了。整天抱怨我窮,這樣的勢利女人要她幹嘛?等我起來了,有她後悔的時候。

大約兩個月後,阿華邀請我去他那裡喝酒,說是發現了一個很好掙錢的生意要和我分享。我正好無聊,便答應了。

阿華獨自住在深圳的一個老小區裡,是父母當年分到的房子。一個人住,設施極度簡約,但感覺凌亂不堪。大概少有人造訪,啤酒瓶快餐盒到處都是。茶几上放了一本陳安之的書,地上有幾攤蚊香灰燼。房間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個點著電子蠟燭的佛龕,弄得整個房間都紅彤彤的。

紅的還不止佛龕,地上的一個大紙箱裡,堆著很多大紅色的文胸和內褲。見我迷惑,阿華說,這可不是普通的婦女用品,是有很多功能的磁療內衣,也正是我要推薦給你的掙錢生意。“你說說看,現在誰的錢最好掙?一個兒童,一個婦女,兒童的錢誰出?還是婦女,所以得婦女者得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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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華覺得我公司白領女性多,是個很好的開發群體。但我拒絕了,因為以我性格,向同事推銷女性用品,根本開不了口。更重要的是,我才不信什麼磁療神奇功效呢!

我說:“我忙我的,你忙你的,你要發財請我喝酒就行了。”阿華一臉真誠的失望:“機會我是給你了,人要有突破自己的勇氣啊!"

04

又過了半年,阿華來電說要請我喝酒。我問,是不是你的磁療內衣賣火了?

他說,不發財就不能找你敘舊了嗎?那玩意兒我早就不做了,其實我後來還做了月月愛,但我一個單身男人,不容易打開局面。我現在又找到一個好項目,三言兩語說不清,你來了就知道了。

好吧,我總是有好奇心,於是又去了。雖然去過一次,但已經記不清楚具體樓號了,於是我在他大門口問了一個老阿姨,她主動添了一點個人評價——

“你找老周家那個神經病兒子啊!”

阿華的房間比我上次來看到的更為凌亂,佛龕放射著幽暗的紅色燭光,客廳各處,堆放著瓶裝水。我問,你改行做礦泉水了?他哈哈大笑,那種低端產品難道我會去做?

“你看到的這些水是八馬能量泉,一小瓶要賣二十幾元,為什麼那麼貴?因為他根本就不是你以為的普通水。小分子水聽說過嗎?.......”

從“人為什麼會衰老會生病?”,到“平常喝的都是大分子水”,再到“八馬為什麼那麼多長壽老人”。阿華在那邊滔滔不絕,我則一臉憂戚地望著他。

“給我貨的劉總說,現在全世界都知道小分子水好了,我們這種純天然的資源十分稀缺,放著就會增值,以後賣到多少一瓶誰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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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打斷了他, 直接了當的說擔心你又掉進坑裡了。但阿華說:“這個真不一樣,多少領導、老闆都在用。再說,我現在皈依了,有其他辦法驗證我的選擇,不瞞你說,這次我不會錯的。”

但阿華的小分子水事業並沒有持續多久,後來又嘗試了多種稀奇古怪的產品,始終不靈。

最後一個引起他熱情的產品是原始點,據說是通過刺激關鍵穴位達到治療效果的一種融合中醫和佛教經驗的奇術。當時阿華給我展示的一個器械盒,有點像電影裡折磨犯人的刑具包,但最重要的工具是個有觸凸的小東西,握在掌心裡讓觸凸反覆刺激穴位就可以了。

我依然不感興趣,阿華對我的失望顯然大過我對他的失望。

05

阿華不是沒有過靠譜的機會。

當艾炙熱興起的時候,阿華哥哥所管的中醫院理療室出現了人手不足的問題,就把阿華拉了進去。

阿華非常喜歡這份工作,雖然沒有編制,但穿上白大褂,受到患者的信賴,阿華感覺很好。畢竟推廣原始點時,阿華學了不少中醫和穴位知識,於是阿華真的把自己當做醫生了,經常給患者指點迷津,原始點產品也順帶推銷了幾套。

這個工作一般編制內護士都不堪其苦,唯有阿華,做的開開心心的。

阿華的中醫助理工作做了三個月,每天下班,阿華也不換下白大褂,而是直接穿著它回家,於是那段時間,這個白衣飄飄的瘦高個男人,成了華強北的一道獨特景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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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華和哥哥的關係破裂,源於一件小事。哥哥急需購置艾炙燻條,就把銀行卡交給了阿華讓其跑腿,但最後卻發現卡里少了兩萬一千元。隨後,阿華就不再去上班了,他哥哥打他電話他一概不接。

也不知怎麼的,他哥哥想到了找我幫忙。我雖然沒有義務,但以我對阿華任性風格的瞭解,於是又去找了他。

但當我好說歹說,把“偷竊”、“報案”、“家人關係”等緣由都釐清一遍後,阿華卻說:

“我也是無奈之舉,一個原因是我急著要還債,但更主要的原因是,我幫他忙,上了整整三個月班,我只是拿回我應得的工資而已。他欺負我愛面子開不了口,三個月了,連句話都沒有,你覺得他會有誠意嗎?”

我知道,這個任務看了是完成不了了,他們兄弟之間的恩怨,我一個外人的確難以置喙。經過此事,阿華換了電話,徹底和我斷了聯絡。

那個想在深圳一夜暴富的年輕人…

一晃好幾年過去了,再聽到阿華的消息,竟然是“他中風了”這樣一個不幸結果。

在深圳這樣的城市,人們來來去去,朋友分分合合,日子總是匆匆忙忙。以我和阿華的交往來說,可以算得上是故交了。我決定去看望他,即使幫不上什麼,對他,或許是個安慰。

出品:深圳客

主筆:老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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