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城湯池: 原來桐城派先驅戴名世父子 都曾來湯池給學生補課

吾鄉湯泉,自古以來聞於龍眠山之南北。而使吾鄉名聞於天下者,則非龍眠山東之戴先生莫屬。戴先生,諱名世,字田有,一字褐夫,因晚年築屋於桐邑孔城南山崗,自號南山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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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名世來湯泉補課路徑圖

清順治十年三月十八日(1653年),一男嬰降生於桐邑孔城紅廟戴家,取名戴名世。名世六歲時從塾師受學,十一歲時,四書五經皆已學習完畢。名世自幼聰穎,酷愛讀書,嘗於友人朱字綠曰“一日不讀書,輒忽忽如有亡失;但得一書,往復觀玩,可以忘寢食”。幼時,家中雖困苦窘迫,然讀書之事,向來極為認真,家中無書,聞里人潘木崖先生藏書萬卷,遂往之。先生略聞戴名世之才學,知其來意,有意考他一考,問到:“借米可充飢,借錢可治貧,小子欲借書何用?”。戴名世一聽,這是考教起自己了,於是恭謙地答道:“學經以明道,學史以曉義,晚生唯學問是求。”木崖先生深為賞識,自此所有藏書盡其閱讀。

九歲時,因家境貧寒,其父霜崖先生擔囊授徒於廬江縣,以微薄的薪俸養家度日。康熙十一年,年方二十的戴名世,已是遠近聞名的“秀出者”,為鄉人所重。迫於家庭寒微,其父霜崖先生束脩收入有限,不足以給饔飱,於是二十歲的戴名世亦謀授徒養親,開始了在家鄉附近任私塾老師的教育生涯。

吾邑湯池,雖為山區小鎮,然與桐邑一山之隔,二邑鄉民往來頻繁,雲布雨潤,好學之風一時蔚然。聞山之東有霜崖先生,聲名在外,遂延請先生授徒於舒邑西南山區。及至康熙十九年(1680)夏秋之際,常年授徒於吾邑西南的霜崖先生準備回老家孔城一趟,突患足疾,疼痛難忍,月餘方才稍稍恢復。嗣後趕回桐邑,不再授徒吾邑西南,蓋因吾邑山多峻嶺,騾馬皆不可騎,足疾難以徒步故。過了不久,霜崖先生足疾已無大礙,便被請去桐邑富鄉陳家洲(現樅陽縣湯家溝)授徒,不料舊疾復發,五十日而亡,所謂客死他鄉者,莫過如是,名世先生引為終天之恨。是年名世先生二十八歲,已是名震數邑的文壇新魁,所作時文為天下誦,先生尤以古文造詣為最,後與里人方靈皋,宿松朱字綠,皆以古文名聞天下,並稱清初三才子,俱為後來桐城派之先驅。先生心性爽直,喜諷古喻今,頗為達者所忌,霜崖先生既歿,先生家道益窘,內外交困,實不足為外人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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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日戴名世自投子山西北而望,果然嵯峨極天

霜崖先生既去吾邑,諸生請教無門,有湯池郭氏者,遂延請名世設館於其宅,名世允之。 康熙二十一年(1682)開春過後,三十歲的戴名世踏上那條蜿蜒小道,登上岐嶺,即將開始其於吾鄉吾邑長達四年之久的客居生涯。戴名世曾登上桐邑縣北的投子山,西北而望,但見“山勢嵯峨極天,問居人,雲逾此屬舒邑。餘壯之,恨不得遊,又怪其峰巒峻拔,而鮮有秀特之士聞於世焉”。可見戴名世早欲一探吾邑之西南山區,恨不得遊,復嘆此地地鍾其秀,而無人傑其靈。而當時先生也未曾料到,此次舒城之行,竟會相識相交一位不出世的文章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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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名世翻岐嶺至湯池路徑圖

戴名世輾轉於那條朱天官修的岐嶺小徑而下,沿著舒邑岐嶺水悠然西來,終於到了那聲震兩邑的湯泉。此時戴名世聲名之隆,尤過乃父昔日之名,湯池郭氏大喜過望,喚二子而出,曰:戴先生之文章,雅緻無華若行雲流水,名震江淮乃至無人不曉,乃桐邑之大家,今幸先生不棄,館於郭宅,實吾郭氏之幸,汝二人自今從遊於先生,務須日日請益,萬勿怠慢! 熟料不數日,湯池諸家子弟,毋論遠近,聞桐邑戴先生館於此,盡皆來學,一時吾鄉文風極盛。而郭氏亦乃飽學之士,常與戴名世“每相於步林間,坐石上,縱論古今,窮文章之源流,述人情之變態”,某日,郭氏出其詩示於戴先生,而使先生驚呼“夫山川紫洄蜿蜒,其中必有秀出者,豈得龍舒之山無人乎哉”。

戴先生由是客居吾鄉,主客相處融洽,授學之餘,主人攜戴先生遊於湯泉。舒邑湯泉,戴先生素有耳聞,然而當他第一次來到這個熱氣騰騰的方形水池,入眼處,淨是那精屁股拉花的鄉下男人時,飽受傳統教育的他,還是覺得大庭廣眾之下,一絲不掛,實不雅觀,便象徵性的伸腳在水裡擺擺,也不枉來此一趟。雖然未曾入浴,歸宅後,卻是泉思如湧,一發而不可止,於夜深人靜之時,研墨鋪紙,揮筆而作,百餘字文章,頃刻而就,名之曰《溫泉記》。

溫泉在舒城縣東南七十里山間,泉出石下,沸而出,若釜中湯然。土人為方池與其前,相去丈餘,溝而引其水入池。旁亦有,相去不二三尺,其水寒,其流細。二水皆達於溪,其池旁近之水,往往有溫者,而流不大,溫亦弗及焉。山中人及道路過者皆來浴,日夜不絕。池可容十餘人,皆裸而立池中,主人教餘浴,餘不可,乃濯足而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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嵌於湯池老澡堂牆上的戴名世名作

翌日,示於郭氏,郭氏大喜,曰:“吾鄉湯泉之聲名,由先生而盛焉”,後吾鄉溫泉之名果然轟傳於桐、潛、廬、霍數邑間,蓋戴先生之功矣!初訪湯泉,戴先生雖未裸而浴其中,然身處湯泉之鄉達數年之久,畢竟難拒其惑,後浴於湯泉者不知凡幾焉,載於戴先生《郭生詩序》篇:“餘踰岐嶺,浴於湯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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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圖館藏 戴名世年譜載戴名世於康熙二十一年(1682)來舒,《溫泉記》亦作於同年

戴先生館於湯泉,凡士子文人,莫不相與之交,其中又有湯泉汪氏,烏沙許氏等為著。湯泉汪氏餘澄者,彌紹公裔也,距戴先生居舍不一二里,亦慕戴氏之德學,輒相與往來。其人善議論有意氣,其言輒風發泉湧,其論則中理劈肌,每與戴先生談而忘倦也。壬戌七月既望,戴先生攜郭氏二子等數人正徜徉於風林落葉之間,悠遊於潺湲迴響之際,不意誤入汪氏小院,但見牆石堆砌之下,有爛漫幽豔亭亭而立者,海棠花之盛開也。汪氏見戴先生攜眾人而至,正所謂有朋來訪,不亦樂乎,乃開徑具酒相待,眾人把酒賞花,高談闊論,一時不能自已,皆不忍去矣!嗟夫,斯山斯水,斯人斯地,實蘭亭之俢禊,西園之雅集類韻事也。廿餘年後,汪氏訪戴先生於其南山硯莊,戴先生作《賞海棠花序贈汪餘澄》以贈,詳記昔日勝景焉!

烏沙許氏,乃斗笠崗(舒城徐賢柱老師考證)許登雲,許登逢堂兄弟二人,皆許榮十世孫。因榮公保民有功,明初被授樞密同知守廬州,後辭官而歸,隱居烏沙之灣塘,自此,許氏一支多居於周邊,漸為吾邑大族,家資饒裕,代有棟樑之材,秀出者眾焉!及至許登逢之父許明章,更是高中順治十五年進士,乃清朝吾邑邑乘所載十六名進士中的第一位。而明清季,中進士幾不亞於今時之院士遴選,其難度之高,角逐之烈,聲譽之隆,俸祿之厚,非身處其中,實難盡述。後許明章宦遊於陵水崖州瓊海德州間,為民除害,排憂解難,當地人以佛子呼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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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士題名碑錄 · 許明章 江南舒城人

宦遊於外,許明章皆攜子登逢於身側。許登逢字亦士,縣誌載其少穎異,博覽群書,從父遊所歷皆名區勝概,所識皆飽學名士,由是詩古文詞益進。後許明章因病乞歸,登逢亦隨父歸。朝廷授許登逢江陰訓導,其以病不就,築青笠山房於斗笠崗,專心學問,聽聞戴名世館於湯泉,每每來訪於館,所謂惺惺相惜者,莫過於此也!後以兩地頗遠,不便時時請益,由是力邀戴先生移館於青笠山房,康熙二十三(1684)年,在湯泉郭氏設館兩年後,戴先生正式客居許氏青笠山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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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城縣誌 · 許登逢

戴先生客於吾邑前,因其父霜崖先生意外而歿,所遺債負,盡歸先生償還,先生嘗曰:“為死喪債負相迫”,赴吾邑授徒,其時實窘迫之極。館於吾邑,先後有郭氏、汪氏、許氏諸生皆禮遇有加,實心生感慨!許登逢曾幕於外,掌書記職,凡建置碑版大文,皆出其手,且尤工於書法,得其片紙者,無不欣喜若狂,珍而惜之。先生於宋儒之學有極深之造詣,許氏亦然,先生對其文推崇之至,曾有讀宋儒之書者,江北兩書生爾,亦士氏(許登逢字)褐夫氏(戴名世字)也!許氏才學,可見一斑,可謂山(岐嶺)之東有褐夫氏,山之西有亦士氏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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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笠山房文鈔 · 曲靖府志序

許氏文名廣播,求序求記者遂絡繹不絕,桐邑尹氏修譜序,吾邑王氏修譜序,雲南曲靖府修府志序,安慶餘忠宣公祠亭記,九江關碑題名記……,無不出自許氏之手,而至於賀壽求其文者,更是不可計數矣!後其子許代匯其文、序、記為《青笠山房文鈔》《青笠山房詩鈔》兩卷刊刻行世,得傳於今矣!而先生館於許氏,二者皆以古文見長,亦師亦友,日日相唱和,可謂賓主盡歡焉。二人亦曾同登岐嶺,許氏歸來,亦作詩以記四望亭:

為亭最與客程宜,況是風光面面奇。

瞥爾孤雲飛惹袖,俄然群巘立當睂。

題名自選巖間石,把筆難搜象外詩。

可惜遊人歸恐晚,煙霞辜負夕陽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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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笠山房詩鈔 · 四望亭詩一首

戴先生館於青笠山房,為許氏另一堂兄許登雲公所敬重,且公之季子從遊於戴先生。許登雲,字亦凌,為人豪邁,才藝廣博,而工於騎射。許氏明季乃邑之大族,家資饒裕,奴僕嘗數百人,後趙雙刀、竹貞等寇來襲而致家破資盡。待寇平而清主天下,亦凌公招募耕者,墾田數百畝,分於家族各房子弟。五十餘歲,公除諸生服而習音律,吹簫一曲振林木,長笛一聲山谷應,真風流名士也!戴先生客於許氏,時亦凌公業已古稀,然二人常騎馬登山,來回奔騰,如少壯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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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城縣誌 · 許登雲

戴先生客於許氏兩年後的康熙二十四年,督學李振玉公貢先生於國子監,先生不得不為遠遊計,遂結束了吾邑為時四年的授徒生涯。殊不知,京城雖繁華,先生此去最終卻落得個腰斬示眾,株連九族的下場。噩耗自京師傳至孔城小鎮,猶如晴天霹靂,戴氏一門百餘口,男女老少,相攜自沉於門前水塘,至今思之,令人扼腕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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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名世墓

今凡至湯池溫泉者,言必稱戴先生之《溫泉記》,吾鄉實受惠良多,惜乎先生數百年前已跨鶴西去而不可知。數十日前,受邀於同鄉朱君,幸與許君,施君同遊於桐邑,得拜先生託身之所,雖時隔數百年,然亦如親見矣,正所謂雲山蒼蒼,江水泱泱,先生之風,山高水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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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自小每次去湯池街老池子洗澡,都能看見那塊《溫泉記》碑嵌於澡堂外牆上,是一位名叫戴名世的前人所寫,文辭優美,言語精煉,那時很好奇,這位戴老先生是誰。後來慢慢長大,知道了戴先生是赫赫有名的桐城派先驅,也知道了離家不遠的廬江還有一個湯池,因位於家鄉東邊,為了便於區別,我們稱之為為東湯池,而稱家鄉為西湯池。而戴先生的《溫泉記》寥寥百十來字,何以知道是寫家鄉,還是寫廬江湯池呢,更何況廬江湯池聞名於省城,提起湯池,大家皆以為是廬江湯池。網上也有宣傳稱《溫泉記》乃戴先生為廬江湯池所作。所以很久之前就想查清楚此篇《溫泉記》究竟是戴先生作於何時何地。

適逢安慶稅務局朱學山大哥盛情邀請,去桐城感受下桐城派的氣息,遂約杜店中學許召國老師,山七萬佛書畫院院長施申財先生一起,欣然赴約。第一站便是戴名世先生的墓地,以後一路去了孔城老街的桐鄉書院、李鴻章當鋪,姚鼐墓,京師大學堂總教習吳汝綸墓,以及位於樅陽會宮中學的明代朱元璋的大將王勝墓。歸來後,心想家鄉和桐城一山之隔,兩縣人民自古來往頻繁,聯繫緊密,家鄉人民經常通過幾條古道去桐城賣山貨,尤其是翻岐嶺的那條路,幾乎每個湯池人祖輩都翻過,以在特殊的年代能養家餬口。這些都是家鄉湯池的歷史,值得寫寫,也應該記錄下來,於是就想寫一篇關於湯池的文史類小文,由古代的四條翻山小路寫到李公麟,由朱天官張黑臉修岐嶺古道的傳說寫到李元之修四望亭,由湯池的汪氏、郭氏寫到秦氏,慢慢地竟有一萬五千餘字,眼看著此文有點像古時候的裹腳布,有又臭又長之嫌,這要是一篇發出去,太耽誤大家時間,估計也沒人有時間去看,於是便分成數篇發出來,今天最後一篇完結。令人感到欣慰的是,終於查證出戴名世《溫泉記》的確作於家鄉湯池,且作於康熙二十一年,即1682年,已有三百三十多年了。

最後,感謝師友們花費寶貴的時間閱讀湯池文史系列,也感謝師友們的鼓勵與厚愛,歡迎大家繼續關注:舒城人文地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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