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休后无事，开始整理记叙少时的人和事，大哥是出现我脑子里最多一个人。
大哥我是我大伯的大儿子，也是我的堂兄。
在我记忆中，大哥是我这一辈中最有想法、也吃苦最多的一个人。尽管大哥没读一句书，但大哥情商特别高。一个大男人，大哥听戏看电影，碰上悲伤的场景，大哥就会眼眶发红，常常惹得好些人笑话他。
记忆最深的，大哥年轻时，特别想进大队宣传队去唱戏，可就是一直没进成。没进成的原因，有人说是宣传队负责人老枪嫌大哥没文化，牛大的字不识一个，记不得厚厚的唱本；也有人说，这怪不得老枪，宣传队不识字的人也有，要怪就怪大哥长得不好看，矮矮胖胖的还秃了个顶，满脸络腮胡子像马克思似的，不太符合做演员的标准了。如果大哥硬要去当演员，那大队那些残脚拐手、好吃懒做的，也准闹着要去当演员了，到那时，只怕我们喇叭湖的宣传队就成了马戏团了。
后来，不知咋情况，大哥还是进到大队宣传队去学唱戏了。
这一年，大哥只有十九岁。
但在我们家乡，那时十九岁的大哥该找个媳妇了。可人家姑娘也像老枪一样，总嫌大哥长得不好看，总也看不上。大伯有些着急，到处托人做媒，隔几天就逼着大哥去相一回亲。去了多，又没结果，还丢人，大哥就不想去：“女人算个球！我还懒得找！”气得大伯抄起扁担要打大哥。十九岁也还算是个孩子，见大伯打他，大哥就开跑。跑到到我们这些兄弟妹妹跟前来，大哥也是很丧气，抓头挠腮的，脸，还动不动就胀得通红，也不说话。
大哥是我们这辈中年龄最大的，比我们都要大七八上十岁。我们都晓得大伯为么事要打大哥，你望我，我看你，在一边偷偷地乐。大哥看见了，就气哼哼地盯着我们问：“笑么事？有么事好笑的？”
碗哥是湾前五伯的儿子，比大哥小三岁，比我们也要懂事些，便尖着嗓子说：“大哥又没和女人困醒，脸红个么事。”
大哥一听，脸就像血洗过，更红了，抬脚死命去踢碗哥。“跟女人困醒，”那时，在我眼里简直是大流氓行为，碗哥的话，就惹得我们在一边笑得东倒西歪，倒了一大片……
我们儿时经历就是这么好玩。
大哥到大队宣传队唱戏，演的第一个角色，大哥是十分不满意的。
那时，大哥尽管比我们大，但经常带着我们一起玩。晚上有月亮的时候，大哥爱召聚我们在小队打谷场上开会。也不记得大哥开会跟我们讲些什么，反正大家玩得都挺开心。那时我们读书也没作业，家里大人在田地忙得要死，只要我们没死，基本没人管。
可能也找不知音说话吧，大哥有什么不开心的话，爱跟我们说。
晓得大哥马上要去大队宣传队当演员，还要上台唱戏了，在我们眼里是很了不起的。有一天，碗哥问大哥唱戏，唱的么事？大哥本不想回答，见碗哥笔直在问，就恶声恶气地说：“天仙屁（配）。”
呀，天仙屁(配)的故事，我们都晓得。就是天上一个仙女偷偷跑下来，要和一个穷后生相好，我们都想知道是那个演仙女，大哥说：“是邹小晴。”
说到邹小晴，大哥情绪特别低落。那时我们屁也不懂，在一边还欢呼大叫起来：“邹小晴长得好看，演仙女肯定更好看。”硬是把大哥说跑了。
有了角色，大哥就正式开始学唱戏了。
大队宣传队的演员，都是喇叭湖的社员组成的，白天在生产队里劳动，到了晚上，大家才能到大队部礼堂，由老枪教他们唱戏。
老枪也不是个唱戏的，是个回乡青年。高中毕业回来的时候，对田地的活不在行，总是挨队长批评。一到晚上，他还抱着一把破二胡，扯得人心惊肉跳睡不着觉。正好彼时，上级要求各大队要成立宣传队，大队书记就想到了老枪。
那成想，这老枪还真是迷上了，几次代表大队到公社会演出，都为喇叭湖争回了荣誉，大队干部也就放任让老枪去搞，每天给他记十分。早几年，宣传队唱的是样板戏，演过《红灯记》、《智取威虎山》、《红色娘子军》等。近几年，开始流行唱古戏了，老枪也把喇叭湖宣传队演的样板戏，改唱楚剧了。
楚剧在我们喇叭湖一带非常盛行，是老人都会“哼叽”几句。老枪也是无师自通地就排起了楚剧，还买回了锣鼓恰儿，一到晚上，大队部的礼堂，灯火通明，“咣当咣当”的一片锣鼓响，好不热闹。即使不爱唱戏的人，一到这晚上，也想到这热闹地儿里混，更何况那些年轻人。
想进大队宣传队学唱戏的，不仅大哥想，是年轻后生，没有一个不想的。
还有，能被老枪挑到大队宣传队学唱戏的年轻人，都好找媳妇。
大哥那时可能也想通过这个途径，早点找个媳妇吧？
老枪让大哥演《天仙配》里的老槐树精，他把戏词交给大哥时，戏词不认得大哥，大哥也不认得戏词。大哥开始看不起这角色，老枪见了笑大哥：“你牛大字不识一个，难道你还想演男主角不成？”说得大哥就不敢接腔。
大哥做事一向认真，学戏也很认真，开始学唱腔时，来得比别人快。老枪教大哥唱了两三遍，大哥几乎就不走腔、不跑调地把整段唱腔唱下来。老枪有点很欣赏大哥，鼓励大哥好好唱戏，这回如果把戏唱好了，下回他要排《包公》，就让大哥演包公！
大哥一听，很高兴，立马就问演秦香莲是谁？
大队宣传队女主角永远是邹小晴，几乎全大队的年轻小伙子也都爱着邹小晴。老枪也察觉得大哥鬼心思，对大哥说：“天鹅肉不是你想吃就能吃到嘴的。”那时，老枪正想和老婆打脱离，说就是想找邹小晴。结果老枪离婚了，全喇叭湖年轻男人心中女神邹小晴却嫁到黄石，还是一个残疾人，但郑小晴从此以后就可以不下田生产了。那时，我们喇叭湖长得有些姿色的女伢，几乎都走了这条路，余生都过得不好。当然这是后话。
从开始学唱戏后，大哥每天晚上从大队部学戏回家，一路上，也是高唱不止。我们那时读书也没作业，即使睡在床上了，要是听到大哥唱戏回了，也会一头坐起来，顾不上穿鞋，撒腿就往外跑。
来到打谷场上，等着大哥把他今天学会的戏，再教给我们唱。
大哥从第一天开始学唱戏后，只要我们愿意，每晚上把我们召在一起，再把老枪教给他的唱腔，再转教给我们唱。大哥教我们唱戏时，比老枪教他唱戏还严，一个字一个腔，大哥都能听得出来。
大哥对我们说，他教我们唱戏，主要还是想让他把戏唱得更好。他只有唱得好，老枪才会让他演男主角。他演了男主角，就能为我们大家争光了。
其实大哥说这些话时，都十分假。长大些后，我们才明白，大哥心里暗暗地爱着邹小晴，就是想和她配戏。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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