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重浪》接上:

洪長嶺還沉浸在剛才會議的熱烈氣氛中。這次公社黨委會上,公社領導提出了一系列令人沉思的問題:人民公社成立已經七年了,毛主席頭年發出了“

農業學大寨”的號召,全國農村,革命、生產出現了一片興旺蓬勃景象,在這樣一派大好形勢下,農村兩個階級、兩條道路的鬥爭有些什麼新的特點?農村幹部如何以階級鬥爭為綱,抓好農業生產?“農業學大寨”學什麼?如何學?……圍繞這些問題,展開了十分熱烈的討論。洪長嶺腦子裡就是裝滿了這些思想走出公社大院的。

大街上,送糧大車擠得水洩不通。有的車老闆兒不卸車,就著自帶的小馬槽喂起馬來。幾個飯館門口,出出進進全是送糧的人,門斗上的棉門簾一直被掀得放不下來,從裡邊噴出一股股白花花的霧氣。

街上和洪長嶺認識的人很多,有的老遠就招呼開了:“洪支書,會開完啦?”

“老洪呀,聽說你們鐵嶺又要帶頭闖新路了,存心讓我們坐飛機攆你們哪!”

有的人乾脆打街對面跑過來向他詢問,也有人迎面截住他商談幾句什麼。洪長嶺爽朗地笑著,跟這些鄉親們、同志們一一打著招呼,說著話兒,腳下卻不停步,好容易才走到糧庫門口。

糧庫門口出入的大車很多,一掛棗紅馬駕轅的大車出門打橫,一下子竟把大街插住了。車老闆們吵吵嚷嚷,正鬧騰呢!洪長嶺老遠就認出是本大隊西屯老辛頭趕的那掛車。

老辛頭的大號叫辛景寬,屯裡大人小孩都叫他“心挺寬”。這會兒,他也不管別人怎麼吵嚷,仍然不緊不慢,一手揮鞭哄著前套馬,一手牽著轅馬,把車從從容容順上道來。聽到有人埋怨車馬擁擠耽誤工,他卻笑呵呵地衝著車老闆們喊道:

“ 好事嘛!車多、糧多,好年景啊!”

不知誰問了一聲:

辛大爺,你們大隊今年又是一人交售一噸糧?”

”可不!全是上等糧!籽粒飽滿,穀子都趕上家雀兒眼珠大啦!“

有人不服氣,偏跟老頭抬槓道:

”我看八成是你們那兒的家雀把穀子叼進眼珠裡去啦!“

老辛頭眯縫著眼,摸著那滿是褶子和胡茬的臉頰不緊不慢地說:

“不是家雀把穀子叼進眼珠,是穀子糊了你的眼,要不你昨瞪眼瞅不著呢! ”

老辛頭的話逗得車上車下的人全笑了。那老闆兒沒了詞兒,也笑著在空當兒裡擦身趕車走了。 老辛頭甩了個響鞭,喊了聲“駕!"跳上車耳板子剛要走,從人叢裡發現了瞅著他直樂的洪長嶺,便喝住牲口,招呼道:

“老支書!會開完啦?啥時候回去?”

“跟你就個伴兒,這就走!”洪長嶺說著,把挎包往車上一扔,從右邊跳上車耳板子,跟老辛頭並排坐著。老辛頭揚起鞭子,一聲吆喝,四匹馬拉著空車,輕快地馳出大街,馬蹄敲著凍得棒硬的土路,得得得得,順著大道飛跑起來。

打公社到鐵嶺,轉國兒幾十裡,三十多年前,不單 人煙稀少,連條路也沒有。後來給地主閻大膘子扛活的長工們一步一步,一年一年竟踩出了一條小路來。 解放後這條路越走越寬,如今已經是一條可以跑汽車的大道了!

那年冬天, 洪長嶺挑著一副已經壓在他肩上多年的逃荒挑子,頭一次打這條沒有路的路來到鐵嶺。好 大一場雪呀!真是鋪天蓋地,風捲著雪塵嗚嗚吼叫。 一眼望去,除了 白皚皚高低起伏的山丘以外,也看不到什麼了!看不到樹木,看不到河流,看不到人煙,彷彿天也凍了,地也結了,只是在風雪吼叫的間隙裡,偶爾聽到一兩聲狗叫,這才發覺,幾座矮趴趴的泥頂石頭房子裹在那厚厚的雪被裡。這就是屯子,就算有了人家啦!多麼荒僻的地方啊!人說那北大荒是個沒邊沒沿的大草甸子,黑土攢在手心裡流油,順壠溝就能找著豆包哇!這些外鄉人啊,他們哪裡知道:北大荒大著哪!他們盲目地來到這大興安嶺的南坡,再往西,便屬於更加荒涼的內蒙地帶了。這一帶,土地瘠薄,犁開巴掌深一層土皮,就是石頭。有些地方,石頭碴子乾脆就露在地面上,窮人們簡直就在石頭縫裡種莊稼,在石頭縫裡討生活啊!(未完待續)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