額爾古納河之畔

福建 江南胡楊

生活不是上帝的詩篇,而是凡人的歡笑和眼淚——遲子建

“遠方,除了遙遠一無所有。更遠的地方,更加孤獨。”

這是詩人海子《遠方》中的名句。

背誦著詩人的詩句,我卻依然對遠方無限神往。

尤其是那遠方的——河流和草原。

那天上午,當越野車司機問誰看過遲子建的小說《額爾古納河右岸》時,我沒有吭聲。雖然我早已經讀過了這本好看的獲得茅盾文學獎的長篇小說。

長期以來,我就很喜歡“漠河”這個名字,和這個不曾去過的中國的北極村,還有那個只比我大了四歲,在“中國的北極村”出生的當代優秀女作家——遲子建。作為中國作家協會一級作家的遲子建一直以女性傷感而溫暖的抒情筆調營造著動人的藝術意境,作品特色明顯,語言別具一格。可以說,在中國文壇上,她一直保持著自己“不合群”的個性,但卻是我非常佩服的當代中國最具影響力的作家之一。平時,我更多關注的是她的散文作品,比如《聽時光飛舞》、《我的世界下雪了》、《傷懷之美》。我一直覺得,無論是她對生命深沉的思考,還是對故鄉永恆的愛戀,亦或是原始風景的歌吟,都顯得那麼韻味無窮。她很喜歡選擇蒼涼意象,喜歡抒寫感傷的情懷,這一點特別打動我。我曾經寫過《天台菜園》這篇散文,所以,對她那篇《年年依舊的菜園》格外難忘——她對外祖父母的懷念的那些文字,真是一種“有溫度的文字”啊……

而遲子建的《額爾古納河右岸》這部小說被譽為是“我國第一部描述東北少數民族鄂溫克人生存現狀及百年滄桑的長篇小說”。當初只看了幾段開頭的文字,我就被它深深吸引。它有散文的語言,詩意的抒情,還有幽遠的意境。而我,對其中的一些寫景段落特別難忘——因為,額爾古納河右岸就是秀美如畫的呼倫貝爾草原啊。

呼倫貝爾大草原,這個中國現存最豐美的優良牧場的美麗是我這個南方人無法可抗拒的。除了風景,這片草原上各個遊牧民族的悠久歷史和民族風情也是我所關注的。遲子建用巧妙的構思撥弄著生命的計時器,追溯著鄂溫克族過去的時光,讓我深陷其中。我忘不了《額爾古納河右岸》年屆九旬的鄂溫克族最後一位酋長女人和跌宕起伏的部落故事。但後來,我能時時想起的,卻多半是那條奔流不息的額爾古納河,和綠草如茵的呼倫貝爾大草原……

路上的遠比你到達目的地的還要更多。

實際上,蜿蜒在呼倫貝爾草原上的額爾古納河於我一直是遙遠而陌生的。當然,我知道它是一條界河。好幾年間,我時常想起它,並且渴望來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可凡俗平庸的我又哪能真的能說走就走來到它的身邊?後來,我看了許多攝影雜誌和朋友圈裡的照片,慢慢地,“額爾古納河”這幾個漢字組成的奇特名字就有了一種神秘的色彩。那天,當聽到身邊一位朋友突然熟練地唱起《額爾古納河》,我竟然很是驚奇。那一刻,額爾古納河就在自己的心裡閃爍著迷人的光芒。我渴望這條河流能給對它心懷敬仰的我一個欣賞和敬畏的機遇……

越野車終於行駛在了從室韋到黑山頭的這段邊防公路上。心曠神怡的我貪婪地朝前方和左右兩邊看。從中俄尼布楚條約簽訂之後,清朝政府便沿著額爾古納河設立了18座卡倫。所謂“卡倫”,就是清朝特有的一種防禦和管理設施。但世事變遷,現在的“九卡”“八卡”什麼的,卻已慢慢變成了一個小村莊。所以,遊客們口中的“卡線”就是邊防公路。我選擇了走卡線,就是為了能欣賞到別樣的風景——也許,很多人的內心都住著一匹嚮往著自由的野馬,但城市生活中沒有自己的草原;於是,只好千里迢迢來真正的草原上策馬奔騰,或者只要坐下來,看看風吹草低見牛羊,就可以找到心靈的寧靜。

說實話,我沒有想到自己真的會在這樣的時間節點來到內蒙自治區的最北部地——額爾古納市,更沒有想到會沿著中俄邊境公路,來欣賞臥在大片油菜花地旁邊靜靜流淌的額爾古納河。車子前行,我凝視著窗外的河,看它曲曲折折地伸向遠方,看豐美的水草閃耀著醉人的光彩,看牛馬打著響鼻悠閒地啃食青草,看河對岸俄羅斯的邊陲小村……一切都那麼靜謐,一切都那麼溫潤。可惜隔得有些遠,我聽不到額爾古納河汩汩的流水聲。但我知道心儀已久的它一定正發出如箜篌或者編鐘般的清脆聲響,讚美著大自然這頑強的生命力和大千世界的綺麗壯美。

我還站在油菜花地邊拍了幾張照片——額爾古納河右岸,因為金黃的油菜花和緩緩流淌的河流,竟然有了煙雨江南的詩意,讓人一時間恍恍惚惚,不知身在何處。而天地間那由綠色青草散發而出的氣息,讓人神清氣爽,又心生難言的觸動……

在平庸的大半生中,我沒有見過幾條河流。但我知道,在祖國北方見到的這條曾經滋養過遊牧民族的美麗河流,此後一定會恆久地流淌在我的心田裡,並且在日後讓我不斷回想它的豐茂,回味它的蒼涼。

我還明白,在這裡,自己想閱盡草原風情的願望只能是願望。但是,能夠在夏日陽光下任憑額爾古納河畔的清風輕拂我滄桑的面龐,願望已經實現,夢想已經圓滿。

車子停下了。我站在了額爾古納河之畔,呼倫貝爾大草原之上。如同敏感多思的遲子建那樣,在這片嚮往多時的土地上,我也聽見了時光飛舞的聲音。在這種聲音中,已逝的遊牧民族酋長大汗們的呼喊,恢弘的宮殿,吱吱響的勒勒車,散佈遼闊草原上的馬牛羊,金器銀器金戈鐵盾,和身著各種民族服飾的的人們紛至沓來。

我不願多說話。在寂寥僻遠的額爾古納河右岸,我靜默著,沐浴陽光,飽覽美景,享受清風和花香。當流蕩的白雲飄過我頭頂,我這個南方人開始想象如同聖潔哈達一般的額爾古納河,想象它如何孕育了彪悍的蒙古族和眾多的北方少數民族……

車輛再次前行,額爾古納河慢慢被甩在了車後。眯著眼,眺望前路,我想起了那位偉人的名句:“惜秦皇漢武,略輸文采;唐宗宋祖,稍遜風騷。一代天驕,成吉思汗,只識彎弓射大雕。俱往矣,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我還記起在《額爾古納河右岸》中遲子建說過的一句話:“你去追跑了的東西,就跟用手抓月光一樣,你以為你用手抓住了,可仔細一看,手裡是空的……”

俱往矣!金帳汗國,百萬鐵騎,連同金庸筆下託雷與郭靖的“安答”情,和華箏公主的愛情……一切的榮光,一切的征伐,一切王公貴族的宮殿,都灰飛煙滅,成了草原上一縷遊蕩的風。傍晚時分,我還看見了綠意蔥榮的草原上的一些人的長眠之所。它們有一些標誌物,但幾十年後,也許,它們就會慢慢淹沒,隱藏在時光深處,如同那位偉大的汗,真正的安息之地也毫無蹤跡可尋。

時光註定是不可征服的。甚至,時光會像與蘇格拉底、柏拉圖合稱“古希臘三傑”的亞里士多德說的那樣:“時間碾碎萬物;一切都因時間的力量而衰老,在時間的流逝中被遺忘。”

儘管時間會碾碎萬物,但此刻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值得我好好珍惜。因為,當下的每一剎那,都是活著的人的幸福時刻。記得亞里士多德還說過這樣的話:“幸福是把靈魂安放在最適當的位置。”因此,當我靜靜凝視上午九點的額爾古納河的時候,時光和陽光一起飛舞,而額爾古納河,帶著那醉人的綠,流入我蒼茫的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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