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妓女”,我們受之於道德觀念的本能第一反應可能是
低賤、骯髒、嫌棄以及“性慾的工具和奴隸”這些詞。無論是施耐庵的《水滸傳》裡的李師師、閻婆惜、白秀英等人。還是是沈從文《邊城》裡那些沒有名字的妓女們,亦或是莫泊桑《羊脂球》中的羊脂球,小仲馬《茶花女》中的瑪格麗特,她們從來都不是骯髒的,甚至多了幾分率性、正義和真情。
很多人就會問,身為作家,一個社會的智慧和靈魂的代表,為何都鍾情於寫這個“妓女”的群體呢?
我覺得就沈從文最難說出他們的心聲,因為在沈從文看來,妓女只是一種職業,不帶任何人格指摘。她們和其他人一樣,有著自己的人格尊嚴和人格魅力。她們代表著女性,一個最接近於人性的現實,他們更代表著社會底層的生活。
與川端康成、三島由紀夫並列戰後文學巔峰人物的太宰治曾在《二十世紀的旗手》說過:“如果一味譴責別人,不能理解他人的尊貴與孤獨,壓根就不配做一個作家。”
作家他應該脫離道德和觀念的判斷和看法,展示的是人性,而不是去判斷人性。
命運的飄零,歷史裡的文人“妓女”的共同遭遇,讓這兩個群體結下不解之緣。
歷史如三國,群雄並立,殺伐頻起,情仇糾葛分合恆一。 動盪不定,個人命運起起伏伏,朝不保夕,文人又作為一個多愁善感以良知立世的代表,恰如“妓女”這些底層人物的命運。
在中國唐宋之際,正是文人被重視和繁榮的時候。上至王侯將相,下至平明百姓,一度以文為榮。
文人官僚們又常常應酬,又是以歌舞作為主流,所以上層文人有養“伎”的傳統,比如蘇軾的侍妾朝雲起初就是蘇家的舞伎。(“伎”指表演歌舞的女子,而“妓”是出賣身體的女子。)但現實裡,許多姑娘“伎”和“妓”並不嚴格屬於哪一個職業,往往是賣藝又賣身。伎與妓的分界就沒那麼明顯。
所以,這些文人就不可避免地增加了與伎亦妓接觸的機會。唐宋時的無數文人在青樓裡留下的佳句妙詞流傳至今。比如:
南山賓客東山妓,此會人間曾有無。
——白居易
恰似西川杜工部,海棠雖好不言詩。
——蘇軾
風吹柳花滿店香,吳姬壓酒喚客嘗。
——李白
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
——杜牧
直待朱轓去後,從伊便、窄襪弓鞋。知恩否,朝雲暮雨,還向夢中來。
——黃庭堅
自宋朝之後,文人急劇下降,在這一時期的元朝等級排列裡有“八娼九儒十丐”的說法,所以文人淪為人盡皆知滿街臭名的“臭老九”。
這一時期的文人地位低賤淪為底層,所寫的作品多是自己的懷才不遇,壯志雄心被埋於黃土。連餬口都成眼前最大的難題的自己,就是被埋沒在沙子裡的鑽石。所以他們不斷地為窮酸文人群體辯護,又急於脫離這個群體,這和妓女有類似的地方。
因此,這一時期的文人激流勇進地大量描寫妓女們純潔的內心,迫於生計,不得不出賣色相,玷汙了自己的肉體,這種無奈與悲苦恰似自己懷才不遇,為了餬口而流離失所的經歷。
就如吳敬梓的《儒林外史》,反映的是底層文化人的無奈與窘迫。這幫用筆桿子餬口的文人,社會地位很低很低,低到到和娼妓差不了多少,所以文人群體對風塵女子比較容易產生同情和理解。
很多時候,為了生活我們不得不承受這個薄涼、貪婪、冷漠的社會賦予我們的“惡意”標籤。
都是生活所迫,形勢所逼,所以肉體雖然深陷淤泥,靈魂卻也要拼命用雙手高舉。
“性”是人類文明的照妖鏡,反射出來的都是人性,都是文學創作的源泉。
“性”作為一種原始的本能,折射的是裸露的慾望。它是一種頻繁存在的,一千種人,就會有一千中看法。
“性”,它可以寫得極其骯髒和不堪。骯髒時,是強迫、霸佔、奴役的惡欲化身。性,也可以寫得極其高尚。高尚時,是愛情、希望、美好的幸福化身。
妓女作為大眾性資源,是肉體與金錢的媾和。她可能風情萬種,也可能卑賤下流。她一面在陽光下,一面在陰暗裡。她們是最有機會窺視人性深處的人。
所以才會有那麼多的妓女,成為藝術家、思想作家們的知己,他們創作的繆斯。
我們暫且還不論柳永等人,以“妓”為自己的創作源材。光是妓女的大文豪詩人——魚玄機在後世文壇裡的影響就可見一斑。明代文學家鍾惺在《名媛詩歸》稱魚玄機
“絕句如此奧思,非真正有才情人,未能刻劃得出,即刻劃得出,而音響不能爽亮……此其道在淺深隱顯之間,尤須帶有秀氣耳。”魚玄機,一個紅塵女子,其創作也是一個相當高產的,現代作家施蟄存就曾說:魚玄機詩一卷,四十九首,還有一個南宋刻本……她的詩以五、七言律詩為多,功力在薛濤之上與李冶不相上下。
還有中國第一個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莫言的《豐乳肥臀》主角“母親”,講述了命運多舛的母親,為了有一個“光宗耀祖”的男孩,用殉道般的決絕心態為自己家族生養了9個不是和丈夫的孩子,顛沛流離的年代裡,母性的本能地一次次自我犧牲,換來生命的沿襲。
正因為這樣的大無畏,大犧牲的濃厚悲劇色彩,烘托出母性的頑強和偉大。引起無數人為之動容落淚,以小見大,看到自己身邊形形色色的人們不同的偉大。
大多數人都是聚焦於人物情感的糾葛,命運的起伏和苦難命運裡的悲劇,所以讓“妓女”這個性工作者被社會打上骯髒和不堪的群體,成為文人題材裡的常客。也一直被擁護至今,成為創作的一大主角。
過去,男人是作為一種單獨的職業群體,情感和矛盾是單一的,而女人則代表世界的一切完整和複雜。
一說起男人,我們首先想到的是他是一名工人,教師還是軍人或者其他的一些職業。而女人,他就是一個人,不帶絲毫的群體隔離偏見。
再加上,女人天生的情感敏感,過去又是社會底層的一個群體。社會地位和道德觀念的各種矛盾和枷鎖,使得這個天生的弱勢群體,更填增幾分文學悲劇色彩。
而“妓女”又無疑就是這種矛盾和這個群體裡的最具代表性之一,他們從事的是情色和金錢這兩樣被冠以汙濁的東西。
再加上“妓女”是一個時代裡最為隱秘而流浪的靈魂,她們的眼睛隱藏在昏黑的月光之下,看著來往的商賈、工人、乞丐,是一個真正兼備遊蕩者和行走的商品這雙重角色的職業身份。
他們最具“流動性”,這事藝術上最大寶貴的財富。而文學,作為一種文字的藝術,本身就具有藝術的全部特徵。
藝術它本身就是流動的,藝術喜歡融合,喜歡交織,喜歡以小見大包羅萬象。寫作也一樣,家仇國恨歲月變遷,個人恩怨、命運、利益糾纏,感情碰撞痴女怨男……
妓院多是犯罪的溫床,這裡也是慾望和利益赤裸彰顯的廣場,人來人往,三教九流,千奇百怪,欲蓋彌彰。千人千面,他們在這,通通被自己的慾望驅使,在人性和性之間搖擺不定。
性如食物,這裡就是天生的“菜市場”,一切人間煙火都在這紙醉金迷,燈紅酒綠中不停綻放。
金錢,慾望,人性還有肉體在這裡高頻的發生碰撞,產生種種神奇的化學反應。簡直就是作家取之不盡的素材寶庫,免費的沃爾瑪素材專區。
而男性,作為這個社會群體裡面的強者,是優越於女性。他們的歷史沉積下來的職業看法,讓他們只是一個單獨的一個群體,或狂熱,或冷酷、或霸道……他們形成不了像女性那樣統一和複雜。
正因為如此,她們這個群體是天生的濃厚藝術色彩,代表底層社會規則和思想的激烈矛盾性,以及環境和工作性質的連接擴張的種種。
讓妓女這個群體和這個世界產生無數種對了融合的碰撞,而文學就是要反映這些人,因為人映射出來的就是世界。
寫作撤出一切道德的外衣,那麼它是什麼?
象徵主義詩人夏爾·波德萊爾給出的答案是:”賣淫”(Prostitution)。這可謂是語不驚人死不休,一語成讖,擊穿萬千讀者的作家道貌岸然的翩翩公子形象。
把“寫作”等同於“賣淫”,我想是所以人都無法接受的一種看法,畢竟一個能稱之為作家的人,都是一個社會里的智慧和靈魂的象徵,代表著一切的美好。
因為人,自古就是崇尚智慧,渴望知識的,不管是那一個國家,傳統文化裡,對於知識的地位永遠都是立國大策。
但是我們拋棄世俗的一切成見和觀念裡看待這個事件。寫作又和“賣淫”又是極其相似的。
都是在肆意的擺弄人性,迎合自己的“客戶”,從中撈取生存的東西。
他們都是情慾的挖掘者,都是人性的觀察和偵破者。一切的真善和醜惡,在他們面前都無處遁型。
唯一不同的是“賣淫”只是純屬是一種墮落骯髒的行為,再多的美化和修飾都無法掩蓋他本質上那種腐臭的錢色交易。
這裡說的寫作就是另一種的“賣淫”行為,都是在“賣弄風騷”的表面而已。
最後引用查爾斯·布考斯基的一句話結尾,“作家都是絕望的,當他不再絕望時,他就不再是作家。”同樣的這句話在“妓女”這個社會底層的群體裡,也同樣適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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