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馬島之鬼:從日本武士文化入手,聊聊境井仁從武士到戰鬼的轉變

世界上可是有著就算弄髒自己的手也要保護的東西啊!正因為是這雙已經被玷汙的雙眼才知道,有些東西是不能被玷汙的。 ——《銀魂》

被譽為是PS4最後的獨佔大作,由“聲名狼藉”系列遊戲的開發商Sucker Punch工作室歷時三年打造的《對馬島之鬼》前不久終於又正式發佈了一則新劇情預告,短片展示了主角境井仁從少年時期通過訓練成長為一名武士,到為了保護人民、奪回家園而成為“戰鬼”的全過程:面對著蒙古帝國的大舉進攻,對馬島淪為修羅戰場,作為境井一族最後的倖存武士,境井仁捨棄了榮耀與武士身份,隻身展開了一場殊死的較量。

縱觀整個預告,除了遊戲中炫酷的打鬥場景與娓娓道來的故事外,最讓人感興趣的莫過於是視頻中對於境井仁所經歷的從“武士”到“戰鬼”這種轉變的強調。

對馬島之鬼:從日本武士文化入手,聊聊境井仁從武士到戰鬼的轉變

從少年時代起,境井仁便一直在被身為對馬島領主的叔叔灌輸忠義、勇敢、克己的武士道精神,隨後畫面一轉到了15年後,面對潮水般襲來的蒙古大軍,在目睹了同行人被殺害後,境井仁化身“惡鬼”,為守護家園而戰。

但這種身份上的轉變就連被保護者都不能接受,所以當境井仁救回蒙古人刀下的同胞時,面對的卻是同伴驚恐的表情以及一句“我從沒見過這樣打鬥的武士”,而當境井仁與叔叔終於重逢時,他的叔叔也在責問他是否還記得作為武士的榮耀

對馬島之鬼:從日本武士文化入手,聊聊境井仁從武士到戰鬼的轉變

一定程度上我們可以將這種轉變看作是遊戲拋給玩家的一個問題,我們究竟該如何合理的理解這種轉變背後的情感與故事衝突,這或許會是想要理解遊戲故事深層含義的玩家所一定要搞清楚的,所以在這裡,我們就來一起聊聊這個話題。

對馬島之鬼:從日本武士文化入手,聊聊境井仁從武士到戰鬼的轉變

菊與刀,日本不同尋常的世界觀

既然要探討《對馬島之鬼》中對境井仁這種精神(行動)上的轉變的強調的原因,那麼不得不提到的便是日本與眾不同的世界觀與價值觀。

美國文化人類學家魯思·本尼迪克特曾專門就日本人以及日本文化寫過一本名為《菊與刀》的研究性書籍,在這本書中,他對日本風俗習慣、道德觀念以及對於傳統的學習進行了闡述與解讀,進而指出日本文化在本質上看是一種“恥感文化”。

對馬島之鬼:從日本武士文化入手,聊聊境井仁從武士到戰鬼的轉變

所謂“恥感文化”意為當日本人遭遇恥辱時,按照日本文化的傳統理念他們會選擇自殺(切腹)謝罪,通過這種方式來洗刷掉汙名甚至還會被後世傳為美談,並且事實上這種情況即便是在現如今的日本社會也比較常見,比方說新聞中便出現過不少政府的官員、企業高管因失誤造成民眾損失後而羞愧自殺的報道,另外日本著名作家太宰治在《人間失格》中的名句“生而為人,我很抱歉”在一定程度上也可以看作是日本“恥感文化”的體現。

對馬島之鬼:從日本武士文化入手,聊聊境井仁從武士到戰鬼的轉變

這種文化的出現一部分要歸因於由於日本作為我國鄰國的特殊的地理位置與共同體意識,歷史上從西漢到唐朝這一時期,日本受到了中國在經濟、政治、文化、思想等方面的極大影響,幾可說現如今我們所看到的日本文化本身便是一個漢唐文化與日本本土文化相融合的東西。

也正因此在日本1868年“明治維新”時期時才會有西鄉隆盛這樣一個人物在為了日本的未來堅持要用來自中國的王陽明哲學理念治國。

而恥感文化也是如此,是古代中日文化交流中吸收儒家思想文化與等級觀念誕生的產物。

在另一方面,這個所謂恥感文化也可以看做是“武士道”文化的一部分。根據文獻記載,最早在日本江戶時代時武士山本常朝口述著成的《葉隱聞書》中便詳細記載了羞恥心、義理對於當時環境的構成與規範,而在新渡戶稻造著作的《武士道》中則演化成了羞恥心對於武士行為的進一步影響,正因為這樣古代日本才會有“切腹”的傳統,而因此如今日本的這種恥感文化也可以看做是日本傳統武士精神在現代的延伸。

對馬島之鬼:從日本武士文化入手,聊聊境井仁從武士到戰鬼的轉變

因為日本有這種“恥感文化”的存在,因此對於深受日本傳統文化影響的人而言,失敗的人就應當以死謝罪,或者最起碼,繼續以武士的榮耀要求自己,等待著復仇之日的到來。

但在遊戲《對馬島之鬼》中,敗給蒙古大軍的境井仁卻並沒有表現出一個武士應有的樣子來,隻身生還的他不僅敗給蒙古人,還給綁在木樁上接受霍頓漢的羞辱。本應當“受此大辱,義無再忍”,但境井仁卻並未謝罪介錯,而是違反武士之道,將自幼秉承的武士精神與傳統全部摒棄,成了對馬島上一個鬼魂般的人物。

他想要拯救島上的民眾與其他一切,為此不擇手段,民眾甚至他最親的叔叔都無法理解他的行為而流露出錯愕的神情,因為此刻在眾人的眼中,境井仁已經拋棄了身為武士的榮耀。正如遊戲名,此時的境井仁已經不再是一個人,而是頭戴“鬼”面具的“怨鬼”,這種轉變幾乎徹底顛覆了日本人傳統的道德與價值觀念,因此此時遊戲中表現出的反差與強調也就完全是可以理解的了。

對馬島之鬼:從日本武士文化入手,聊聊境井仁從武士到戰鬼的轉變

“四十七浪人”,相似的故事

再說到其實遊戲中所呈現出的這種“違背武士榮耀”的故事也並不是《對馬島之鬼》的首創,在日本歷史上確實曾經出現過如境井仁般為了保護(復仇)而違背自己所肩負的武士之道的人,其中比較著名的則要數元祿赤穗事件

元祿赤穗事件是在日本家喻戶曉的歷史事件之一,該事件發生於日本五代將軍、犬公方德川綱吉統治時期,當時年輕氣盛的赤穗藩藩主淺野內匠頭長矩因受到高家吉良上野介義央而將之砍傷,此事本出於對個人榮譽的維護但卻招致了德川五代將軍的不滿,最終淺野內匠頭長矩被判決處以切腹的刑罰。

在主人家遭受了如此大的羞辱後,其家臣們決定提交請願書表達對將軍判決的不滿,以期維護主人的名譽,在請願失敗後最終以大石內藏助為首的武士們便決定親自為主人復仇,並在其間準備的1年時間中捨棄姓名背井離鄉,以浪人身份來到京都,最終以僅4人受傷的代價成功復仇,砍下了上野介首級供奉到泉嶽寺內藩主墓前。

對馬島之鬼:從日本武士文化入手,聊聊境井仁從武士到戰鬼的轉變

日本講述元祿赤穗事件的藝術作品

或許乍一看元祿赤穗事件與《對馬島之鬼》兩個故事並沒有什麼緊密的關係,但實際上這兩個事件所講述的都是武士為了自己所守護的目標而放下了身為武士榮譽。在元祿赤穗事武士們為了保護赤穗藩淺野家化身成了浪人,而《對馬島之鬼》中境井仁則是為了保護對馬島化身成了復仇惡鬼。

這兩個故事中人們對於武士們所做出的的行為的反應也非常之相似,一方面在元祿赤穗事件事件中人們肯定武士們為了家主的榮譽而不惜生命的忠義之舉,但另一方面武士們起身反抗領主的舉動也是一種反叛行為,違背了身為武士的準則,也正因此在由此事件改編而成的電影《四十七浪人》中,在復仇成功後官府對於浪人們的行為有著“無罪釋放”以及“剖腹死刑”兩種截然不同的刑罰,這也呈現出了人們對於浪人們行為的理解與不理解兩個不同的層面。

對馬島之鬼:從日本武士文化入手,聊聊境井仁從武士到戰鬼的轉變

電影《四十七浪人》劇照

在遊戲《對馬島之鬼》中也是如此,一方面境井仁成了惡鬼一般的存在,即便是在蒙古人刀下救下村民後也要面對著“我從未見過這樣的武士”的質疑,但另一方面在其叔叔對他的勸導裡也可以看出,其實他捨棄武士之道的行為也被一些人所理解,並希望他能夠找回屬於自己的方向,這也同樣包含了理解與不理解兩個不同層面。

對馬島之鬼:從日本武士文化入手,聊聊境井仁從武士到戰鬼的轉變

歸根結底,通過對《對馬島之鬼》故事的設計,Sucker Punch所想要探討的應當是“究竟怎樣才是一個真正的武士”這樣一個議題。究竟說武士應該是時刻恪守武士道精神與尊嚴的“完美之人”,還是應當有自己的判斷,能夠為了自己所要守護的東西而能夠放棄自我尊嚴的忠義之人,相信在玩過遊戲之後,很多玩家都會在心裡對這個問題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判斷。

“鬼與狼”,不同的兩種人

最後隨著《對馬島之鬼》新預告片的發佈,網絡上也難免地出現了玩家將去年宮崎英高頗具影響力的新作《只狼:影逝二度》聯繫到了一起,認為《對馬島之鬼》不過是戰爭版的“只狼”,而境井仁的惡鬼和御子的守護者“只狼”沒什麼兩樣。

雖然說《對馬島之鬼》與《只狼:影逝二度》兩款遊戲的風格比較相似,以至於讓人聯想到一起,不過究其深處,這兩款遊戲有著非常大的區別,或者說至少“鬼”與“狼”是截然不同的兩種人。

對馬島之鬼:從日本武士文化入手,聊聊境井仁從武士到戰鬼的轉變

首先我們必須要明確,狼是永遠不會被像境井仁那樣在遊戲中被人對待的,原因無他,因為狼是忍者,而境井仁是武士。

所謂忍者最早誕生於日本鎌倉時代,對應現代的稱謂則更像是間諜,他們本身所接受的訓練便是使用各種可能使用的方式擊敗敵人,並且在歷史中日本忍者們更是集刺殺、窺探、保護、追蹤等任務於一身,因此在《只狼》裡我們能夠看到為了保護御子的狼使用諸如火藥(爆竹)、弩箭、忍刀等各種方式與敵人作戰,雖然武器眼花繚亂但卻不會讓人覺得出戲,因為忍者就是這樣的一個角色。

對馬島之鬼:從日本武士文化入手,聊聊境井仁從武士到戰鬼的轉變

但境井仁作為武士,其所對應的則是西方文化中的騎士階級,作為當時日本社會的中層階級,武士們有著當街帶刀的特權,但同時也需要遵從著各種道德規範與哲學,對於他們而言,最重要的莫過於揹負責任和完成責任,這些美德就像是對武士的束縛,而擅自突破了束縛的武士則被視作喪失了身為武士的榮譽,這時候武士們便不得不通過切腹自殺來挽回聲譽。

而回到遊戲中,身為武士的境井仁先是戰敗、而後更受到敵軍將領的侮辱,他理應切腹以維護身為武士的光榮,但他卻聽信了霍頓漢對其侮辱時的話語,捨棄武士身份成為了一隻“鬼”,這種行為本身對應日本文化傳統便是對武士精神的背叛,尤其是在當時的“國風”之下,雖然境井仁事出有因,但人們仍舊將其視作怪物一般的存在。


對馬島之鬼:從日本武士文化入手,聊聊境井仁從武士到戰鬼的轉變

因此雖然兩人的目的都在於守護,但“鬼”與“狼”實在很難被看成是一種人。

寫在最後:再說境井仁

縱觀遊戲《對馬島之鬼》中所已經展現出的內容,“悲壯”這兩個字是對境井仁最好的形容詞,他是經歷了一切失去的那個人,看到千軍萬馬的蒙古人一往無前的是他,在戰敗後的沙灘上親眼看著手足被殘殺的是他,被綁在木樁受辱的也是他,看著敵人對跪地求饒的平民下手的還是他。

所以在預告片中面對叔叔的責問,境井仁才會說“武士的榮耀已經死在了沙灘之上”,是戰爭逼迫他從人變成鬼,捨棄一切是為了挽救剩下的一切,於是就這樣,原本光明磊落的武士遁入黑暗之中抗爭。

對馬島之鬼:從日本武士文化入手,聊聊境井仁從武士到戰鬼的轉變

這個角色讓我想起了《海上牧雲記》中的一句話:“世人皆知你勇武,我獨憐你心中煎熬”,雖然說境井仁在遊戲短片中對於自己的轉變與他人的非議表現出滿不在乎的樣子,但我想,他的內心一定也十分不好過吧,畢竟他所摒棄的可是從小到大所接受的教育與文化傳承。不過也正因此,對於玩家而言,境井仁成了一個偉大的角色。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