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震為部下招親:八千湘女上天山紀實

王震為部下招親:八千湘女上天山紀實

人民網-軍事頻道


時下,正值新一輪對口援助新疆的部署全面展開,預計 2011年19個省市援助資金總量將超過100億元,同時,人才、技術和管理等方面的援助行動也將協同推進。其實,早在60年前,一紙“建設邊疆,保衛邊疆”的招兵告示,就曾掀起一股“八千湘女上天山”的熱潮。在那個激情燃燒的歲月,進疆湘女們獻身邊疆的精神及其悲歡離合的故事,至今依然令人掩卷長嘆。

公元前105年,當西漢文弱的細君公主告別長安、為和親遠嫁烏孫(今新疆伊犁河流域一帶)時,她對漢武帝說“天下果得太平,兒雖死無恨”,細君公主沒有想到,兩千多年後,新疆的穩定和安寧,再次與女人結下不解之緣,這難道就是歷史宿命嗎?

“你到新疆就是去演紅娘”

1949年春,解放軍第一野戰軍第二軍軍長兼政委王震,從西北戰場來到河北平山縣西柏坡,參加中國共產黨七屆二中全會。當時,全國解放在即,槍林彈雨中闖過來的中共將領們,開始思考勝利後的建設。向來以敢吃大苦、敢為人先、敢挑重擔聞名的王震,這次把目光瞄向了佔祖國六分之一國土面積的西北邊陲——新疆。

3月4日,王震抵達西柏坡。當日,毛澤東即單獨接見了他。“鬍子,你辛苦了!這是慰勞你的。”毛澤東將兩包“三炮臺”香菸遞給王震。王震毫不客氣地打開一包香菸,放在鼻子上聞了又聞:“好香啊!這樣好的香菸還是主席留著自己抽吧,我有這個‘四美德’煙抽就行了。”

“你倒是容易滿足啊!我想聽一聽今後的革命任務,你有什麼想法?”毛澤東笑著說。“將革命進行到底!”王震不假思索地回答。

“是啊!解放全中國,建立革命政權。可這仗是不會打多久嘍!從現在開始,我們就要把重點放在勝利後發展經濟、生產建設上來,晚了就趕不上形勢發展了。”

王震拿出了一份他親手起草的申請報告:“主席,我的想法全在這裡,我要求到最艱苦的地方去,到需要的邊疆去,到新疆去!那裡需要解放,那裡需要開發,那裡需要發展經濟。”

當年陝甘寧邊區遭受國民黨經濟封鎖的時候,是王震帶領三五九旅開發南泥灣,率先實現了“自己動手,豐衣足食”的目標。而今,在革命戰爭取得決定性勝利的前夜,王震又提出進軍邊疆、開發邊疆,去完成西北解放大業。

“我料到你會提出這樣的要求,那你們就去不得大城市和富足的地方嘍!”毛澤東接過報告說道。“我生來就喜歡吃苦!”“好啊!這才像你王震。今天晚上我請你看戲,你要賞光啊!”毛澤東欣慰地笑著說道。

當天晚上,為歡迎與會代表,在西柏坡會場的小俱樂部裡,上演了京劇《紅娘》。王震沒有應毛澤東之邀去看戲,他獨自在屋裡思考著,一旦中央批准他的請求,將如何率領部隊完成進軍新疆的使命。

毛澤東發現王震沒有來看戲,便連夜找上門來。“鬍子,你怎麼不去看戲呀?那裡熱鬧的很咧!”“主席,我是個粗人,沒有文藝細胞啊!”

“你是在遵守‘勤有功,戲無益’這個信條吧!今晚臺子上演的是《紅娘》,這出戏你應該去看,那個‘紅娘’很可愛,總是全心全意給人家做好事。‘紅娘’是這出戏的主角,你到新疆就是去演紅娘、唱主角,為那裡的各族人民去做好事!”“好事不要做過頭,做過頭人家也不喜歡你,會把你趕出來”,毛澤東不忘補充一句。

喜愛京劇的毛澤東,為即將進疆的王震找到了角色定位——當“紅娘”,為新疆各族人民做好事。

在西柏坡的會議上,王震代表部隊主動請纓到最艱苦的地方去。他在會上發言說:“我們要到最艱苦的地方去!到新疆去!”毛澤東當即插話說:“王震同志的意見很好!很有全局觀點。”毛澤東不忘囑咐王震:要發揚紅軍不怕遠征難的革命精神,英勇奮戰,克服任何艱難險阻,解放新疆,完成統一祖國的大業。

“沒有老婆安不了心”

1949年9月,陶峙嶽率部起義,新疆和平解放。10月,王震率領解放軍第一兵團進疆,揭開了新疆大規模屯墾的序幕。

歷史上,新疆自漢代以來就出現了“屯墾戍邊”的治理模式,唐代在新疆共開墾田地約50萬畝,屯墾人數達5萬餘人,一度開創了新疆屯墾事業最繁榮的局面。但各朝的屯墾,最終無法擺脫“一代而終”的結局。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屯兵戍卒不能紮根邊疆,他們的家人往往都在內地,隨著年歲的增長,人心思歸。

為此,王震要實現鑄劍為犁、屯墾戍邊的理想,首先要當好“紅娘”。

當時有軍墾戰士埋怨說:“在戰爭年代,生死無常,我們這些軍人沒能成家。但江山打下來了,我們還一直打到了新疆。好了,現在新疆解放了,讓我們解甲歸田,回去娶妻生子,這不過分吧。讓我們在這裡開荒種地也行,但你不能讓我們在這裡種了一輩子地,最後還落得光棍一條吧。”一位參曾加過抗戰、立過戰功的趙營長,因為找不到對象,精神有了問題,整天提著駁殼槍到處比劃,最後只好把他關起來,不久他就上吊自殺了。

王震很理解部隊官兵的心情,他曾說:“沒有老婆安不了心,沒有兒子扎不了根。”王震向黨中央反映了部隊官兵婚姻難的嚴峻問題。不久,中央做出決定,允許新疆軍區從內地招收未婚女青年參軍,支援新疆建設,解決大齡官兵的婚姻問題。一次,王震在會議發言後,問大家有什麼意見。這時,一個憨頭憨腦的戰士站起來:“司令員,我們都還沒有老婆,你要給我們解決老婆的問題。”大家聽了,都瞅著那個戰士笑。王震風趣地說:“你這個問題提得好!黨中央、毛主席早就考慮到這個問題了,很快給你們運來湖南‘辣子’,山東‘大蔥’,上海‘鴨子’。”

1950年秋,王震委派新疆軍區副司令員熊晃為招兵團團長,到湖南招收女兵。王震直截了當地對熊晃說:“你到湖南去,招一批女兵來。我們湖南妹子打得赤腳吃得苦,現在不打仗了,女同志越多越好。”

王震還給湖南負責同志黃克誠、王首道寫信,請他們幫忙。信中寫道:“新疆人口稀少,配偶難找,部隊要屯墾戍邊,長期安家,不解決婚姻問題是不行的,今派熊晃同志去湖南,請你們大力協助,幫助招一批女青年,最低年齡18歲,初高中文化程度,未婚,有過婚史但是已經離婚離異的也行。家庭出身不管,把她們招來新疆,紡紗織布,繁衍人口,與我部隊將士同建繁榮富強的新疆。”

王首道看後笑了,黃克誠忍俊不禁地說:“這個王鬍子,真是亂彈琴。要人家黃花閨女到新疆去生兒育女,哪個敢去喲!”玩笑歸玩笑,他們在聽了熊晃的彙報後,都為王震的良苦用心而感動,當即決定大力支持熊晃的工作,動員湖南女青年積極參軍支援新疆。湖南省委專門在長沙市營盤街38號設立招兵點,這裡曾是辛棄疾和左宗棠駐兵的地方。

長沙的大街小巷貼出了新疆軍區招聘團的廣告,招聘團還大量印發了《新疆鳥瞰》,把新疆描繪得如詩如畫、令人神往。《新湖南報》也登出了招兵啟事:條件是16歲到25歲,高中以上文化程度的未婚女性。參軍進疆後,可分別入俄文學校和其他各類學校學習,或進工廠做紡織女工,或到農場開拖拉機,或進部隊文工團……只是沒有提“婚配”和“生兒育女”之類的話。這一切,對於在紅旗下長大的熱血青年來說,莫不群情高漲。

八千里路雲和月

在“有志青年到新疆去,為祖國大西北貢獻青春”口號的感召下,一批批湘女高唱著著名的蘇聯歌曲《共青團之歌》,義無反顧地往長沙招兵地點趕。其中有中學學生,有大學生,也有國民黨將軍的女兒,有的徒步走到長沙,有的瞞著父母家人,身高不夠的就把鞋跟墊高了,體重不夠就在口袋裡裝石頭、秤砣,年齡不夠的謊報年齡……

結果,熊晃一年內共招收湘女3862人。1951年冬,這些湘妹子登上了西行的列車,上演了一幕“湘女出塞”。1952年,又有4000多湘女進疆。“八千湘女上天山”由此揚名。

最初,湘女們通往新疆的旅途充滿興奮。西行的列車上,車廂裡反覆播放著 “年輕的人,火熱的心,跟隨著毛澤東前進……”等革命歌曲。通常,湘女們從長沙乘火車到達西安後,先進行10來天的政治教育,然後改乘汽車繼續向西,穿過河西走廊,出玉門關,越過天山後,才到新疆首府迪化(今烏魯木齊),總行程4000多公里。

長達四五個月的進疆行程,是橫在湘女身上關乎生死的一道坎,有些生命因為突如其來的車禍,或者疾病,還沒進新疆,便在路途上凋零了。

曾任兵團農八師精神文明辦公室主任的戴慶媛,回憶當年轉道蘭州入疆的經歷說:“大卡車上架了篷布,一車坐四十個人,為防止沿途殘匪的偷襲,還有兩個武裝戰士隨車保衛。我們就坐在行李上,相互靠著。”有時,湘女們把頭髮盤在帽子裡,扮成男兵模樣,或者拿在路途中買的傘偽裝成機槍等武器。

當時湘女們進疆坐的車,大多是抗戰時美國援華的“道奇牌”汽車,從國民黨軍隊手裡繳獲得來時,這些車都老掉牙了,經常拋錨,加上路況太差,進疆隊伍一天下來往往只能走一百多里。

最讓湘女們不習慣的是,平時在家鄉經常吃的白米飯、紅辣椒再也難以品嚐了,而北方的大餅,硬得難以下嚥。為此她們改寫了一句歌詞:“我是一個兵,來自湖南省,三天沒吃大米飯,氣得肚子疼。餅子像磨盤,坐在臀下面,進入甘肅給災民,也是為人民。”

在戈壁灘上,水更是珍貴,因為極度缺水,人人嘴上都起了泡,最後大家唱不得哭不得也笑不得,一張嘴,唇上就裂開一道道血口子。

然而,迪化並非她們最後的歸程。略做休整,湘女們又被四散分到千里之外的和田、喀什、阿克蘇、伊犁、阿勒泰等。有些被分到若羌、且末的湘女,還得騎馬冒著生命危險穿越塔克拉瑪干大沙漠。

新疆荒原上的第一代母親

每當車隊在戈壁灘上某目的地停下時,帶隊的幹部總會大聲喊:“到了,同志們下車吧!”坐在車上的湘女們,探頭向車外一看,茫茫戈壁連一個人影都沒有,她們頭腦中打滿了疑問,營房呢?

這時,只聽到帶隊的幹部又喊一聲:“湖南的女兵到了!大家快出來歡迎呀!”

嚯,不知從哪裡一下子冒出來數百號人。大家衝她們熱烈鼓掌。原來,人都是從地下面鑽出來的——戰士住的都是地窩子,這也成了廣大進疆湘女的房子。

這些地窩子,一面是“門”,三面是泥牆,地上有一面的土基高一點,那就是床了。床上鋪著一層紅柳枝,洞頂上鋪著紅柳和胡楊枝,上面墊著土,頭一碰地窩子頂,泥土就會不停地掉下來。冬天早晨起來一層冰殼,要把冰殼弄掉以後,才能正式起床。

生存的殘酷,很快被情感的苦惱所取代。當年駐疆部隊中,男女比例極不協調,國民黨新疆起義部隊十萬大軍,平均年齡38歲,98%的官兵家在內地,96%的官兵沒有成家。而解放軍入駐新疆的十萬大軍,團以下的指戰員幾乎是清一色的光棍漢。為尊重少數民族的風俗習慣,部隊明確規定:“漢族軍人不允許與少數民族婦女結婚。”官兵們的婚姻問題,隨著戰爭的結束,漸成燃眉之急,事關半壁河山的安危。

由於湘女是分期分批來新疆的,迫於現實,軍人的婚姻問題,也就按職務、年齡、參加革命的時間,一批一批地解決。時不時便有領導會給湘女介紹對象:二十八歲以上,五年以上黨齡,團級幹部,怎麼樣?你要不要?“二八五團”的說法逐漸流行。

那時候,女兵們最害怕聽到那個“談”字。只要一聽說哪個首長要找你談話,就知道是什麼意思了。“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首長找談話”。到了部隊,組織代替了父母,婚姻一旦被組織決定,也就只有遵從、認命了。當年兵團六師十六團政治處工作總結中說,女兵們“普遍怕與年紀大的幹部結婚,怕不順個人意。由組織上決定,不按婚姻法辦事”。

當時一首打油詩,反映了這些湘女們的命運:婚姻法,婚姻法,男四十,女十八,跑到新疆找爸爸,配的是夫不是爸,生兒育女把根扎。

除了招收8000名有一定文化的湖南女兵先解決老同志的婚姻,王震還四處“化緣”。1951年,從華東招收了2000多名部隊醫院的護士,以解決營以上幹部婚姻問題,還從山東招了一批婦女,以解決連排級幹部的婚姻。山東婦女大多已經喪偶,她們的丈夫死於一場又一場的戰爭。後來,還有國民黨起義部隊一些老兵沒有成家,於是,王震通過時任上海市長的陳毅,又招了920名改造好後“從良”的妓女進疆。

在各地婦女成批進疆的同時,王震還要求各級幹部,讓那些在內地有家屬、親屬的官兵給家裡寫信,動員她們來新疆。至1954年,當新疆軍區生產建設兵團成立的時候,部隊中的女姓比例已經增長到約佔全體人員的40%,將士們的婚姻問題基本得到解決。

獻了青春獻終身

在新疆屯田墾荒,是一場更為艱鉅、更加漫長的戰鬥。面對望不到邊的沙漠戈壁、鹼灘沼澤,數千年來,幾乎沒人夢想過能從那些地方長出糧食。八千湘女和其他援疆女性一道,用自己的血肉之軀,在荒涼的戈壁留下了青春和生命的印跡。

童應桃在八一農場當了第一代拖拉機手。當時的主要任務就是開荒犁地,晝夜不停地幹, 任務量大得出奇,每個人一天要開荒130畝。童應桃最怕晚上犁地,因為總有狼兩眼閃著綠光尾隨她。當時開荒實行兩班倒,沒日沒夜開工,一干就是十幾個小時。每次開荒回來,身上臉上的灰有銅錢那麼厚,身上臉上全都是黑的,只有牙齒是白的,大夥都開玩笑說這是“黑人牙膏”。

由於幹活時風沙大、出汗多,湘女們身上都長了“成疙瘩”的蝨子,她們都把它叫作“革命蟲”。 過度勞累,使得很多湘女都沒了月經,被她們稱為“幹血癆”。王震將軍去農場看望她們,瞭解到如此差的生活情況,把大隊長好好“罵”了一頓:“我把這些娃娃交給你們,怎麼成了這個樣子!”

湘女們的青春在年復一年的勞動中不知不覺流逝,她們逐漸學會接受與理想截然不同的現實。當荒原中的新城拔地而起,湘女們的腰身已不再挺拔;當沙漠變成綠洲,八千湘女已是滿頭白髮。

回不去的是故鄉

早在1952年,在新疆舉行歡迎入疆湘女的大會上,王震曾鼓勵她們說:“同志們,你們要安心邊疆,紮根邊疆,要為新疆人民大辦好事,要把你們的骨頭埋在天山腳下……”他的話還沒講完,臺下的秩序就亂了,因為大家原以為參軍兩三年後就可以轉業回湖南老家的,這時從將軍的話裡才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了,許多人當場就哭了。

在伊犁的湘女每次想念家鄉時,總會唱起當地的一首民謠——“烏孫山啊,金色的搖床,英雄喜愛自己生長的地方, 假如叫我在異鄉做一個國王, 我情願在故鄉當一名靴匠……”直到唱得淚流滿面。

難以排遣的鄉愁,成為進疆湘女心中永恆的痛。湘女們入疆10年後才准許回鄉探親。新疆二十二兵團司令員陶峙嶽將軍的侄孫女陶先運曾說:“走得越遠越想家,年輕時想父母,年老了想家鄉。”1962年,闊別家鄉10餘年的陶先運得以回湘探親,在返回新疆的途中,她從長沙一直哭到蘭州。由於天高路遠,有的湘女從離開家鄉那刻起,就再也沒有機會回去了。

據新疆軍區檔案館的資料統計,在進疆的8000湘女中,年齡最大的19歲,最小的只有13歲,這樣一群花樣年華的女孩,懷著青春的夢想,義無反顧地背起揹包,踏上了西行之路。當故鄉漸行漸遠,迎面而來是陌生的荒涼時,曾經熱血沸騰的心一點點冷卻,她們認清了殘酷的現實:曾經的豆蔻年華,終究免不了在風沙中化作蒼蒼白髮。

由於進疆湘女結婚普遍較早,丈夫大多是老紅軍、老八路,幾十年槍林彈雨、出生入死,很多人的身體都垮了,加之年齡偏大,這就註定了她們大多中年守寡。更有一些湘女在上世紀60年代,因響應號召退出工作回家成了看孩子的家庭婦女,在生活上更加依賴丈夫,一旦丈夫去世,她們只有在艱難中守望歲月。

如今,新疆的面貌遠非昔日能比,這裡邊,有多少援疆兒女的血淚與汗水?在大時代的潮流中,她們的命運已與共和國的命運緊緊連在一起,犧牲也罷,甘苦也罷,面對自己的青春和情感、付出和收穫,能否無怨無悔,也許只有她們自己才知道。(主要參考書目:《八千湘女上天山》,盧一萍著,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06年版;《王震傳》,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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