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道而為,擇善而行】——覺悟傳統文化興時態(24)


【循道而為,擇善而行】——覺悟傳統文化興時態(24)

【循道而為,擇善而行】——覺悟傳統文化興時態(24)

【循道而為,擇善而行】——覺悟傳統文化興時態(24)

一、上善若水

水善利萬物而不爭,處眾人之所惡,故幾於道。居善地,心善淵,與善仁,言善信,正善治,事善能,動善時。夫唯不爭,故無尤。

崇高的德行應該具有水一樣的品格。水自身柔弱至極,善於滋潤萬物卻不與萬物爭高下、論長短。一個人要效法“水”的無私善行,就要做到水一樣至柔卻能容天下的胸襟和氣度。水善利萬物,也就是水給萬物帶來益處。而不爭,通俗地講就是不爭名、不爭利、不爭功。一個人的行為要像水一樣甘居下位,即“居善地”;心境像水一樣深沉淵默,即“心善淵”;待人像水一樣仁愛友善,即“與善仁”;說話像像潮水一樣準時有信,即“言善信”;從政要像水一樣持正平衡,即“正善治”;做事要像水一樣發揮最大效能,即“事善能”;行動要像水一樣把握時機,即“動善時”。善為士者,不武;善戰者,不怒;善勝敵者,不與;善用人者,為之下。是謂不爭之德,是謂用人之力。所水善利萬物而不爭,就是幫助別人而不要求回報。最高境界的善行就像水的品性一樣,澤被萬物而不爭名利。

水唯能下方成海,山不矜高自及天。上善若水,水藏七善:一曰守拙。水乃萬物之源,論功勳當得起頌辭千篇、豐碑萬座,炫耀的資本不可謂不厚。可它卻始終保持一種平常心態,不僅不張揚,反而“和其光,同其塵”,哪兒低往哪兒流,哪裡窪在哪裡聚,甚至愈深邃愈安靜。此等寧靜和達觀,是很多人難以企及的。這的確是一種“無為”,但不是對“大我”的無為,而是對“小我”的無為,是在個人利益上的無為。 二曰齊心。水的凝聚力極強,一旦融為一體,就榮辱與共,生死相依,朝著共同的方向義無返顧地前進,故李白有“抽刀斷水水更流”之慨嘆。因其團結一心,水威力無比。匯聚而成江海,浩浩淼淼,蕩今滌古;乘風便起波濤,轟轟烈烈,激濁揚清。 三曰堅忍。水至柔,卻柔而有骨,信念執著追求不懈,令人肅然起敬。九曲黃河,多少阻隔、多少誘惑,即使關山層疊、百轉千回,東流入海的意志何曾有一絲動搖,雄渾豪邁的腳步何曾有片刻停歇;浪擊礁盤,縱然粉身碎骨也決不退縮,一波一波前赴後繼,一浪一浪奮勇搏殺,終將礁岩撞了個百孔千瘡;崖頭滴水,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咬定目標,不驕不躁,千萬次地“滴答”、“滴答”,硬是在頑石身上鑿出一個窟窿來,真可謂以“天下之至柔,馳騁天下之至堅”。 四曰博大。“海納百川,有容乃大”。水最有愛心,最具包容性、滲透力、親和力,它通達而廣濟天下,奉獻而不圖回報。它養山山青,哺花花俏,育禾禾壯,從不挑三揀四、嫌貧愛富。它映襯“荷塘月色”,構造洞庭勝景,度帆檣舟楫,飼青鰣鰱鯉,任勞任怨,殫精竭慮。它與土地結合便是土地的一部分,與生命結合便是生命的一部分,但從不彰顯自己。 五曰靈動。水不拘束、不呆板、不僵化、不偏執,有時細膩,有時粗獷,有時嫵媚,有時奔放。它因時而變,夜結露珠,晨飄霧靄,晴蒸祥瑞,陰披霓裳,夏為雨,冬為雪,化而生氣,凝而成冰。它因勢而變,舒緩為溪,低吟淺唱;陡峭為瀑,虎嘯龍吟;深而為潭,韜光養晦;浩瀚為海,高歌猛進。它因器而變,遇圓則圓,逢方則方,直如刻線,曲可盤龍,故曰“水無常形”。水因機而動,因動而活,因活而進,故有無限生機。 六曰透明。雖然也有渾水、汙水、濁水甚至臭水,但汙者、臭者非水,水本身是清澈、透明的。它無顏無色、晶瑩剔透;它光明磊落、無慾無求、堂堂正正。惟其透明,才能以水為鏡,照出善惡美醜。人若修得透明如水、心靜如水,善莫大焉。 七曰公平。水不汲汲於富貴,不慽慽於貧賤,不管置於瓷碗還是置於金碗,均一視同仁,而且器歪水不歪,物斜水不斜,是謂“水平”。倘遇坑蒙拐騙,水便奔騰咆哮,此乃“不平則鳴”。人若以水為尺,便可裁出長短高低。

【循道而為,擇善而行】——覺悟傳統文化興時態(24)

二、厚德載物

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厚德載物意指道德高尚者能承擔重大任務。什麼是“德”,其實很簡單。幫助別人要求回報,叫做交易。幫助別人不要求回報,就叫做“德”。

水有五德,因它常流不息,能普及一切生物,好像有德;流必向下,不逆成形,或方或長,必循理,好像有義;浩大無盡,好像有道;流幾百丈山間而不懼,好像有勇;安放沒有高低不平,好像守法;量見多少,不用削刮,好像正直;無孔不入,好像明察;發源必自西,好像立志;取出取入,萬物就此洗滌潔淨,又好像善於變化。水有這些好德處,所以君子遇水必觀。

蘇州府吳江縣離城七十里,有個鄉鎮,地名盛澤。鎮上居民稠廣,土俗淳樸,俱以蠶桑為業。男女勤儉,絡緯機杼之聲,通宵徹夜。那市上兩岸綢絲牙行,約有千百餘家,遠近村坊織成綢匹,俱到此上市。四方商賈來收買的,蜂攢蟻集,挨擠不開,路途無佇足之隙。乃出產綿繡之鄉,積聚綾羅之地。江南養蠶所在甚多,惟此鎮處最盛。有幾句口號為證:

東風二月暖洋洋,江南處處蠶桑忙。蠶欲溫和桑欲幹,明如良玉發奇光。繰成萬縷千絲長,大筐小筐隨絡床。美人抽繹沾睡香,一經一緯機杼張。咿咿軋軋諧宮商,花開錦簇成匹量。莫憂入口無餐糧,朝來鎮上添遠商。

且說嘉靖年間,這盛澤鎮上有一人,姓施,名復,渾家喻氏,夫妻兩口,別無男女。家中開張綢機,每年養幾筐蠶兒,妻絡夫織,甚好過活。這鎮上都是溫飽之家,織下綢匹,必積至十來匹,最少也有五六匹,方才上市。那大戶人家積得多的便不上市,都是牙行引客商上門來買。施復是個小戶兒,本錢少,織得三四匹,便去上市出脫。一日,已積了四匹,逐匹把來方方摺好,將個布袱兒包裹,一徑來到市中。只見人煙輳集,語話喧闐,甚是熱鬧。施復到個相熟行家來賣,見門首擁著許多賣綢的,屋裡坐下三四個客商。主人家站在櫃身裡,展看綢匹,估喝價錢。施復分開眾人,把綢遞與主人家。主人家接來,解開包袱,逐匹翻看一過,將秤準了一準,喝定價錢,遞與一個客人道:“這施一官是忠厚人,不耐煩的,把些好銀子與他。”那客人真個只揀細絲稱準,付與施復。施復自己也摸出等子來準一準,還覺輕些,又爭添上一二分,也就罷了。討張紙包好銀子,放在兜肚裡,收了等子包袱,向主人家拱一拱手,叫聲:“有勞!”轉身便走。

行不上半箭之地,一眼覷見一家街沿之下,一個小小青布包兒。施復趕步向前,拾起袖過,走到一個空處,打開看時,卻是兩錠銀子,又有三四件小塊,兼著一文太平錢兒。把手才顛一才顛,約有六兩多重。心中歡喜道:“今日好造化!拾得這些銀子,正好將去湊做本錢。”連忙包好,也揣在兜肚裡,望家中而回。一頭走,一頭想:“如今家中見開這張機,儘夠日用了。有了這銀子,再添上一張機,一月出得多少綢,有許多利息。這項銀子,譬如沒得,再不要動他。積上一年,共該若干,到來年再添上一張,一年又有多少利息。算到十年之外,便有千金之富。那時造什麼房子,買多少田產?”正算得熟滑,看看將近家中,忽地轉過念頭,想道:“這銀兩若是富人掉的,譬如牯牛身上拔根毫毛,打什麼緊,落得將來受用。若是客商的,他拋妻棄子,宿水餐風,辛勤掙來之物,今失落了,好不煩惱。如若有本錢的,他拚這賬生意扯直,也還不在心上。倘然是個小經紀,只有這些本錢,或是與我一般樣苦掙過日,或賣了綢,或脫了絲,這兩錠銀乃是養命之根,不爭失了,就如絕了咽喉之氣,一家良善,沒甚過活,互相埋怨,必致鬻身賣子。倘是個執性的,氣惱不過,骯髒送了性命,也未可知。我雖是拾得的,不十分罪過。但日常動念,使得也不安穩。就是有了這銀子,未必真個營運發積起來。一向沒這東西,依原將就過了日子。不如原往那所在,等失主來尋,還了他去,到得安樂。”隨復轉身而來。正是:

多少惡念轉善,多少善念轉惡。勸君諸善奉行,但是諸惡莫作。

當下施復來到拾銀之處,靠在行家櫃邊,等了半日,不見失主來尋。他本空心出門的,腹中漸漸飢餓。欲待回家吃了飯再來,猶恐失主一時間來,又不相遇,只得忍著等候。少頃,只見一個村莊後生,汗流滿面,闖進行家,高聲叫道:“主人家,適來銀子忘記在櫃上,你可曾撿得麼?”主人家道:“你這人好混帳!早上交銀子與了你,這時節卻來問我。你若忘在櫃上時,莫說一包,再有幾包也都拿去了。”那後生連把腳跌道:“這是我的種田工本,如今沒了,卻怎麼好?”施復問道:“約莫有多少?”那後生道:“起初在這裡賣的絲銀六兩二錢。”施複道:“把什麼包的?有多少件數?”那後生道:“兩大錠,又是三四塊小的,一個青布銀包包的。”施複道:“這樣,不消著急,我拾得在此,相候久矣!”便去兜肚裡摸出來,遞與那人。那人連聲稱謝,接過手,打開看時,分毫不動。那時往來的人,當做奇事,擁上一堆,都問道:“在哪裡拾的?”施復指道:“在這階沿頭拾的。”那後生道:“難得老哥這樣好心,在此等候還人。若落在他人手裡,安肯如此! 如今到是我拾得的了,情願與老哥各分一半。”施複道:“我若要,何不全取了,卻分你這一半?”那後生道:“既這般,送一兩謝儀與老哥買果兒吃。”施復笑道:“你這人是個呆子!六兩三兩都不要,要你一兩銀子何用!”那後生道:“老哥,銀子又不要,何以相報?”眾人道:“看這位老兄,是個厚德君子,料必不要你報。不若請到酒肆中吃三杯,見你的意罷了。”那後生道:“說得是。”便來邀施復同去。

施複道:“不消得!不消得!我家中有事,莫要擔擱我工夫。”轉身就走,那後生留之不住。眾人道:“你這人好造化!掉了銀子,一文錢不費,便撈到手。”那後生道:“便是!不想世間原有這等好人。”把銀包藏了,向主人叫聲:“打攪!”下階而去。眾人亦讚歎而散。也有說:“施復是個呆子,拾了銀子不會將去受用,卻呆站著等人來還。”也有說:“這人積此陰德,後來必有好處。”。

且說施復回到家裡,渾家問道:“為甚麼去了這大半日?”施複道:“不要說起,將到家了,因著一件事,復身轉去,耽擱了這一回。”渾家道:“有甚事耽擱?”施復將還銀之事說向渾家。渾家道:“這件事也做得好。自古道,橫財不富命窮人。倘然命裡沒時,得了它反生災作難,到未可知。”施複道:“我正為這個緣故,所以還了他去。”當下夫婦二人,不以拾銀為喜,反以還銀為安。衣冠君子中,多有見利忘義的,不意愚夫愚婦到有這等見識。從來作事要同心,夫唱妻和種德深。萬貫錢財如糞土,一分仁義值千金。

自此之後,施復每年養蠶,大有利息,漸漸活動。那育蠶有十體、二光、八宜等法,三稀、五廣之忌。第一要擇蠶種。蠶種好,做成繭小而明厚堅細,可以繅絲。如蠶種不好,但堪為綿纊,不能繅絲,其利便差數倍。第二要時運。有造化的,就蠶種不好,依般做成絲繭;若造化低的,好蠶種,也要變做綿繭。北蠶三眠,南蠶俱是四眠。眠起飼葉,各要及時。又蠶性畏寒怕熱,惟溫和為得候。晝夜之間,分為四時,朝暮類春秋,正晝如夏,深夜如冬,故調護最難。江南有謠雲:

做天莫做四月天,蠶要溫和麥要寒。秧要日時麻要雨,採桑娘子要晴幹。

那施復一來蠶種揀得好,二來有些時運。凡養的蠶,並無一個綿繭,繅下絲來,細員勻緊,潔淨光瑩,再沒一根粗節不勻的。每筐蠶,又比別家分外多繅出許多絲來。照常織下的綢拿上市去,人看時光彩潤澤,都增價競買,比往常每匹平添錢多銀子。因有這些順溜,幾年間,就增上三四張綢機,家中頗頗饒裕。裡中遂慶個號兒叫做“施潤澤”。卻又生下一個兒子,寄名觀音大士,叫做觀保。年才二歲,生得眉目清秀,到好個孩子。

那年又值養蠶之時,才過了三眠,合鎮缺了桑葉。施復家也只夠兩日之用,心下慌張,無處去買。大率蠶市時,天色不時陰雨,蠶受了寒溼之氣,又食了冷露之葉,便要僵死,十分之中,只好存其半,這桑葉就有餘了。那年天氣溫暖,家家無恙,葉遂短缺。且說施復正沒處買桑葉,十分焦躁,忽見鄰家傳說洞庭山餘下桑葉甚多,合了十來家過湖去買。施復聽見,帶了些銀兩,把被窩打個包兒,也來趕船。這時已是未牌時候,開船搖櫓,離了本鎮。過了平望,來到一個鄉村,地名灘闕。這去處在太湖之旁,離盛澤有四十里之遠。天已傍晚,過湖不及,遂移舟進一小港泊住,穩纜停橈,打點收拾晚食,卻忘帶了打火刀石。眾人道:“哪個上涯去,取討個火利便好?”施復卻如神差鬼使一般,便答應道:“待我去。”取了一把麻骨,跳上岸來,見家家都閉著門兒。你道為何天色未晚,人家就閉了門?那養蠶人家,最忌生人來衝。從蠶出至成繭之時,約有四十來日,家家緊閉門戶,無人往來。任你天大事情,也不敢上門。當下施復走過幾家,初時甚以為怪,道:“這些人家,想是怕鬼拖了人去,日色還在天上,便都閉了門。”忽地想起道:“呸!自己是老看蠶,到忘記了這取火乃養蠶家最忌的。卻兜攬這帳!如今哪裡去討?”欲待轉來,又想道:“方才不應承來,到也罷了。若空身迴轉,教別個來取得時,反是老大沒趣。或者有家兒不養蠶的,也未可知。”依舊又走向前去。只見一家門兒半開半掩,他也不管三七廿一,做兩步跨到簷下,卻又不敢進去。站在門外,舒頸望著裡邊,叫聲:“有人麼?”裡邊一個女人走出來,問道:“什麼人?”施復滿面陪著笑道:“大娘子,要相求個火兒。”婦人道:“這時節,別人家是不肯的。只我家沒忌諱,便點個與你也不妨得。”施複道:“如此,多謝了!”即將麻骨遞與。婦人接過手,進去點出火來。施復接了,謝聲:“打攪。”回身便走。走不上兩家門面,背後有人叫道:“那取火的轉來,掉落東西了。”施復聽得,想道:“卻不知掉了甚的?”又覆走轉去。婦人說道:“你一個兜肚落在此了。”遞還施復。施復謝道:“難得大娘子這等善心。”婦人道:“何足為謝!向年我丈夫在盛澤賣絲,落掉六兩多銀子,遇著個好人拾得,坐在那裡等候。我丈夫尋去,原封不動,把來還了,連酒也不要吃一滴兒。這樣人方是真正善心人!”施復見說,卻與他昔年還銀之事相合,甚是駭異。問道:“這事有幾年了?”婦人把指頭扳算道:“已有六年了。”施複道:“不瞞大娘子說,我也是盛澤人,六年前也曾拾過一個賣絲客人六兩多銀子,等候失主來尋,還了去。他要請我,也不要吃他的。但不知可就是大娘子的丈夫?”婦人道:“有這等事!待我教丈夫出來,認一認可是?”施復恐眾人性急,意欲不要,不想手中麻骨火將及點完。乃道:“大娘子,相認的事甚緩,求得個黃同紙去引火時,一發感謝不盡。”婦人也不回言,徑往裡邊去了。頃刻間,同一個後生跑出來。彼此睜眼一認,雖然隔了六年,面貌依然,正是昔年還銀義士!正是:

一葉浮萍歸大海,人生何處不相逢。

當下那後生躬身作揖道:“常想老哥,無從叩拜,不想今日天賜下顧。”施復還禮不迭。二人作過揖,那婦人也來見個禮。後生道:“向年承老哥厚情,只因一時倉忙,忘記問得尊姓大號住處。後來幾遍到貴鎮賣絲,問主人家,卻又不相認。四面尋訪數次,再不能遇見。不期到在敝鄉相會,請裡面坐。”施複道:“多承盛情垂念。便有幾個朋友,在舟中等候火去作晚食,不消坐罷。”後生道:“何不一發請來?”施複道:“豈有此理!”後生道:“既如此,送了火去來坐罷!”便教渾家取個火來。婦人即忙進去。後生問道:“老哥尊姓大號?今到哪裡去?”施複道:“小子姓施,名復,號潤澤。今因缺了桑葉,要往洞庭山去買。”後生道:“若要桑葉,我家盡有,老哥今晚住在寒舍,讓眾人自去,明日把船送到宅上,可好麼?”施復見說他家有葉,好不歡喜,乃道:“若宅上有時,便省了小子過湖,待我回覆眾人自去。”婦人將出火來,後生接了,說:“我與老哥同去。”又分付渾家,快收拾夜飯。

當下二人拿了火來至船邊,把火遞上船去。眾人一個個眼都望穿,將施復埋怨道:“討個火什麼難事!卻去這許多時? “施複道:“不要說起,這裡也都看蠶,沒處去討。落後相遇著這位相熟朋友,說了幾句話,故此遲了,莫要見怪!”又道:“這朋友偶有葉餘在家中,我已買下,不得相陪列位過湖了。包袱在艙中,相煩拿來與我。”眾人撿出付與。那後生便來接道:“待我拿罷!”施復叫道:“列位,暫時拋撇,歸家相會。”別了眾人,隨那後生轉來。乃問道:“適來忙促,不曾問得老哥貴姓大號。”答道:“小子姓朱,名恩,表字子義。”施複道:“今年貴庚多少?”答道:“二十八歲。”施複道:“這樣,小子到長老哥八年。”又問:“令尊、令堂同居麼?”朱恩道:“先父棄世多年,止有老母在堂,今年六十八歲了,吃一口長素。”二人一頭說,不覺已至門首。朱恩推開門,請施復屋裡坐下,那桌上已點得燈燭。朱恩放下包裹道:“大嫂快把茶來。”聲猶未了,渾家已把出兩杯茶,就門簾內遞與朱恩。朱恩接過來,遞一杯與施復,自己拿一杯相陪。又問道:“大嫂,雞可曾宰麼?”渾家道:“專等你來相幫。”朱恩聽了,連忙把茶放下,跳起身要去捉雞。原來這雞就罩在堂屋中左邊,施復即上前扯住道:“既承相愛,即小菜飯兒也是老哥的盛情,何必殺生!況且此時雞已上宿,不爭我來又害它性命,於心何忍!”朱恩曉得他是個質直之人,遂依他說,仍復坐下道:“既如此說,明日宰來相請。”叫渾家道:“不要宰雞了,隨分有現成東西,快將來吃罷,莫餓壞了客人。酒燙熱些。”施複道:“正是忙日子,卻來蒿惱。幸喜老哥家沒忌諱還好。”朱恩道:“不瞞你說,舊時敝鄉這一帶,第一忌諱是我家。如今只有我家無忌諱。”施複道:“這卻為何?”朱恩道:“自從那年老哥還銀之後,我就悟了這道理。凡事是有個定數,斷不由人,故此絕不忌諱,依原年年十分利息。乃知人家都是自己見神見鬼,全不在忌諱上來。妖由人興,信有之也。”施複道:“老哥是明理之人,說得極是。”朱恩又道:“又有一節奇事。常年我家養十筐蠶,自己園上葉吃不來,還要買些。今年看了十五筐,這園上桑又不曾增一棵兩棵,如今夠了自家,尚餘許多,卻好又濟了老哥之用。這桑葉卻像為老哥而生,可不是個定數?”施複道:“老哥高見,甚是有理。就如你我相會,也是個定數。向日你因失銀與我識面。今日我亦因失物,尊嫂見還,方才言及前情,又得相會。”朱恩道:“看起來,我與老哥乃前生結下緣分,方得如此。意欲結為兄弟,不知尊意若何?”施複道:“小子別無兄弟,若不相棄,可知好哩!”當下二人就堂中八拜為交,認為兄弟。施復又請朱恩母親出來拜見了。朱恩重複喚渾家出來,見了結義伯伯。一家都歡歡喜喜。不一時,將出酒餚,無非魚肉之類,二人對酌。朱恩問道:“大哥有幾位令郎?”施復答道:“只有一個,剛才二歲。不知賢弟有幾個?”朱恩道:“止有一個女兒,也才兩歲。”與施復觀看。朱恩又道:“大哥,我與你兄弟之間,再結個兒女親家何如?”施複道:“如此最好。但恐家寒攀陪不起。”朱恩道:“大哥何出此言!”兩下聯了姻事,愈加親熱,杯來盞去,直飲至更餘方止。朱恩尋扇板門,把凳子兩頭擱著,支個鋪兒在堂中右邊,將薦席鋪上。施復打開包裹,取出被來抖好。朱恩叫聲:“安置!”將中門閉上,向裡面去了。施復吹熄燈火,上鋪臥下,翻來覆去,再睡不著。只聽得雞在籠中不住吱吱喳喳,想道:“這雞為甚只管咭口舌?”約莫一個更次,眾雞忽然亂叫起來,卻像被什麼咬住一般。施復只道是黃鼠狼來偷雞,霍地立起身,將衣服披著急來看這雞。說時遲,那時快,才下鋪,走不上三四步,只聽得一時響亮,如山崩地裂,不知甚東西打在鋪上,把施復嚇得半步也走不動。

且說朱恩同母親、渾家正在那裡飼蠶,聽得雞叫,也認做黃鼠狼來偷,急點火出來看。才動步,忽聽見這一響,驚得跌足叫苦道:“不好了!是我害了哥哥性命也!怎麼處?”飛奔出來。母、妻也驚駭道:“壞了!壞了!”接腳追隨。朱恩開了中門,才跨出腳,就見施復站在中間,又驚又喜道:“哥哥,險些兒嚇殺我也!虧你如何走得起身,脫了這禍?”施複道:“若不是雞叫得慌,起身來看,此時已為齏粉矣!不知是甚東西打將下來?”朱恩道:“乃是一根車軸擱在上邊,不知怎地卻掉下來?”將火照時,那扇門打得粉碎,凳子都跌倒了。車軸滾在壁邊,有巴斗粗大。施復看了,伸出舌頭縮不上去。此時朱恩母、妻見施復無恙,已自進去了。那雞也寂然無聲。朱恩道:“哥哥起初不要殺雞,誰想就虧它救了性命!”二人遂立誓戒了殺生。有詩為證:

昔聞楊寶酬恩雀,今見施君報德雞。物性有知皆似此,人情好殺復何為?

當下朱恩點上燈燭,捲起鋪蓋,取出稻草,就地上打個鋪兒與施復睡了。到次早起身,外邊卻已下雨。吃過早飯,施復便要回家。朱恩道:“難得大哥到此,須住一日,明早送回。”施複道:“你我正都在忙時,總然留這一日,各不安穩。不如早得我回去,等空閒時,大家寬心相敘幾日。”朱恩道:“不妨得!譬如今日到洞庭山去了,住在這裡話一日兒。”朱恩母親也出來苦留,施復只得住下。到已牌時分,忽然作起大風,揚沙拔木,非常厲害。接著風,就是一陣大雨。朱恩道:“大哥,天遣你遇著了我,不去得還好。他們過湖的,有些擔險哩!”施複道:“便是。不想起這等大風,真個好怕人子!”那風直吹至晚方息,雨也止了。施復又住了一宿。次日起身時,朱恩桑葉已採得完備。他家自有船隻,都裝好了。吃了飯,打點起身。施複意欲還他葉錢,料道不肯要的,乃道:“賢弟,想你必不受我葉錢,我到不虛文了。但你家中脫不得身,送我去便耽擱兩日工夫。若有人顧一個搖去,卻不兩便?”朱恩道:“正要認著大哥家中,下次好來往,如何不要我去?家中也不消得我。”施復見他執意要去,不好阻擋。遂作別朱恩母、妻,下了船。

朱恩把船搖動,剛過午,就到了盛澤。施復把船泊住,兩人搬桑葉上岸。那些鄰家也因昨日這風,卻擔著愁擔子,俱在門首等候消息。見施復到時,齊道:“好了,回來也!”急走來問道:“他們哪裡去了不見?共買得幾多葉?”施復答道:“我在灘闕遇著親戚家,有些餘葉送我,不曾同眾人過湖。”眾人俱道:“好造化!不知過湖的怎樣光景哩?”施複道:“料然沒事。”眾人道:“只願如此便好。”施復就央幾個相熟的,將葉相幫搬到家裡。謝聲:“有勞!”眾人自去。渾家接著,道:“我正在這裡憂你,昨日這樣大風,不知如何過了湖?”施複道:“且過來見了朱叔叔,慢慢與你細說。”朱恩上前深深作揖,喻氏還了禮。施複道:“賢弟請坐。大娘快取茶來,引孩子來見丈人。”喻氏從不曾見過朱恩,聽見叫他是賢弟,又稱他是孩子丈人,心中惑突,正不知是兀誰。忙忙點出兩杯茶,引出小廝來。施復接過茶,遞與朱恩。自己且不吃茶,便抱小廝過來,與朱恩看。朱恩見生得清秀,甚是歡喜,放下茶,接過來抱在手中。這小廝卻如相熟的一般,笑嘻嘻全不怕生。施復向渾家說道:“這朱叔叔便是向年失銀子的,他家住在灘闕。”喻氏道:“原來就是向年失銀的,如何卻得遇?”施復乃將前晚討火落了兜肚,因而言及,方才相會,留住在家,結為兄弟,又與兒女聯姻。並不要宰雞,虧雞警報,得免車軸之難。所以不曾過湖,今日將葉送回。前後事細細說了一遍。喻氏又驚又喜,感激不盡,即忙收拾酒餚款待。

正吃酒間,忽聞得鄰家一片哭聲。施復心中怪異,走出來問時,卻是昨日過湖買葉的翻了船,十來個人都淹死了。只有一個人得了一塊船板,浮起不死,虧漁船上救了,回來報信。施復聞得,吃這驚不小。進來學向朱恩與渾家聽了,合掌向天稱謝。又道:“若非賢弟相留,我此時亦在劫中矣!”朱恩道:“此皆大哥平昔好善之報,與我何干!”施復留朱恩住了一宿。到次早,朝膳已畢,施複道:“本該留賢弟閒玩幾日,便是曉得你家中事忙,不敢耽誤在此。過了蠶事,然後來相請。”朱恩道:“這裡原是不時往來的,何必要請。”施復又買兩盒禮物相送,朱恩卻也不辭。別了喻氏,解纜開船。施復送出鎮上,方才分手。正是:

只為還金恩義重,今朝難捨弟兄情。

且說施復是年蠶絲利息比別年更多幾倍。欲要又添張機兒,怎奈家中窄隘,擺不下機床。大凡人時運到來,自然諸事遇巧。施復剛愁無處安機床,恰好間壁鄰家住著兩間小房,連年因蠶桑失利,嫌道住居風水不好,急切要把來出脫,正湊了施復之便。那鄰家起初沒售主時,情願減價與人。及至施復肯與成交,卻又道方圓無真假,比原價反要增厚,故意作難刁蹬,直徵個心滿意足,方才移去,那房子還拆得如馬坊一般。施復一面喚匠人修理,一面擇吉鋪設機床。自己將把鋤頭去墾機坑,約莫鋤了一尺多深,忽鋤出一塊大方磚來。揭起磚時,下面圓圓一個壇口,滿滿都是爛米。施復說道:“可惜這一罈米,如何卻埋在地下?”又想道:“上邊雖然爛了,中間或者還好。”丟了鋤頭,把手去捧那爛米,還不上一寸,便露出一搭雪白的東西來。舉目看時,不是別件,卻是腰間細,兩頭飈,湊心的細絲錠兒。施復欲待運動,恐怕被匠人們撞見,沸揚開去,急忙原把土泥掩好,報知渾家。直至晚上,匠人去後,方才搬運起來,約有千金之數。夫妻們好不歡喜!施復因免了兩次大難,又得了這注財鄉,愈加好善。凡力量做得的好事,便竭力為之;做不得的,他也不敢勉強,因此裡中隨有長者之名。夫妻依舊省吃儉用,晝夜營運。不上十年,就長有數千金家事。又買了左近一所大房居住,開起三四十張綢機,又討幾房家人小廝,把個家業收拾得十分完美。兒子觀保,請個先生在家,教他讀書,取名德胤。行聘禮定了朱恩女兒為媳。俗語說得好:六親合一運。那朱恩家事也頗頗長起。二人不時往來,情分勝如嫡親。

且說施復新居房子,別屋都好,惟有廳堂癱塌壞了,看看要倒,只得興工改造。他本寒微出身,辛苦作家慣了,不做財主身分,日逐也隨著做工的搬瓦弄磚,拿水提泥。眾人不曉得他是勤儉,都認做借意監工,沒一個敢怠惰偷力。工作半月有餘,擇了吉日良時,立柱上樑。眾匠人都吃利市酒去了,止存施復一人,兩邊檢點柱腳,若不平準的,便把來墊穩,看到左邊中間柱腳歪斜,把磚去墊。偏有這等作怪的事,左墊也不平,右墊又不穩。索性拆開來看,卻原來下面有塊三角沙石,尖頭正向著上邊,所以墊不平。乃道:“這些匠工精鳥賬!這塊石怎麼不去了,留在下邊?”便將手去一攀,這石隨手而起。拿開石看時,到吃一驚。下面雪白的一大堆銀子,其錠大小不一。上面有幾個一樣大的,腰間都束著紅絨,其色甚是鮮明。又喜又怪,喜的是得這一大注財物,怪的是這幾錠紅絨束的銀子,也不知藏下幾多年了,顏色還這般鮮明。當下不管好歹,將衣服做個兜兒,抓上許多,原把那塊石蓋好,飛奔進房,向床上倒下。喻氏看見,連忙來問:“是哪裡來的?”施復無暇答應。見兒子也在房中,即叫道:“觀保快同我來!”口中便說,腳下亂跑。喻氏即解其意。父子二人來至外邊,教兒子看守,自己勻幾次搬完,這些匠人酒還吃未完哩。施復搬完了,方與渾家說知其故。夫妻三人好不喜!把房門閉上,將銀收藏,約有二千餘金。紅絨束的,止有八錠,每錠準準三兩。收拾已完,施復要拜天地,換了巾帽長衣,開門出來。那些匠人,手忙腳亂,打點安柱上樑。見柱腳倒亂,乃道:“這是誰個弄壞了?又要費一番手腳。”施複道:“你們墊得不好,須還要重整一整。”工人知是家長所為,誰敢再言,流水自去收拾,那曉其中奧妙? 施復仰天看了一看,乃道:“此時正是卯時了,快些豎起來!”眾匠人聞言,七手八腳,一會兒便安下柱子,抬樑上去。裡邊托出一大盤拋梁饅首,分散眾人。鄰里們都將著果酒來與施復把盞慶賀,施復因掘了藏,愈加快活,分外興頭,就吃得個半醺。正是:

人逢喜事精神爽,月到中秋分外明。

施復送客去後,將巾帽長衣脫下,依原隨身短衣,相幫眾人。到已牌時分,偶然走至外邊,忽見一個老兒龐眉白髮,年約六十以外,來到門首,相了一回,乃問道:“這裡可是施家麼?”施複道:“正是,你要尋哪個?”老兒道:“要尋你們家長,問句話兒。”施複道:“小子就是。老翁有甚話說?請裡面坐了。”那老兒聽見就是家主,把他上下只管瞧看,又道:“你真個是麼?”施復笑道:“我不過是平常人,那個肯假!”老兒舉一舉手,道:“老漢不為禮了,乞借一步話說。”拉到半邊,問道:“宅上可是今日卯時上樑安柱麼?”施複道:“正是。”老兒又道:“官人可曾在左邊中間柱下得些財採?”施復見問及這事,心下大驚,想道:“他卻如何曉得?莫不是個仙人?”因道著心事,不敢隱瞞,答道:“果然有些。”老兒又道:“內中可有八個紅絨束的錠麼?”施復一發駭異,乃道:“有是有的,老翁何由知得這般詳細?”老兒道:“這八錠銀子,乃是老漢的,所以知得。”施複道:“既是老翁的,如何卻在我家柱下?”老兒道,有個緣故。老漢叫做薄有壽,就住在黃江南鎮上,止有老荊兩口,別無子女。門首開個糕餅、饅頭等物點心鋪子,日常用度有餘,積至三兩,便傾成一個錠兒。老荊孩子氣,把紅絨束在中間,無非尊重之意。因牆卑室淺,恐露人眼目,縫在一個暖枕之內,自謂萬無一失。積了這幾年,共得八錠,以為老夫妻身後之用,盡有餘了。不想今早五鼓時分,老漢夢見枕邊走出八個白衣小廝,腰間俱束紅絛,在床前商議道:“今日卯時,盛澤施家豎柱安梁,親族中應去的,都已到齊了,我們也該去矣!”有一個問道:“他們都在哪一個所在?”一個道:“在左邊中間柱下。”說罷,往外便走。有一個道:“我們住在這裡一向,如不別而行,覺道忒薄情了。”遂俱覆轉身向老漢道:“久承照管,如今卻要拋撇,幸勿見怪!”那時老漢夢中,不認得那八個小廝是誰,也不曉得是何處來的。問他道:“八位小官人是幾時來的?如何都不相認?”小廝答道:“我們自到你家,與你只會得一面,你就把我們撇在腦後,故此我們便認得你,你卻不認得我。”又指腰間紅絛道:“這還是初會這次,承你送的,你記得了麼?”老漢一時想不著幾時與他的,心中止掛欠無子,見其清秀,欲要他做個乾兒,又對他道:“既承你們到此,何不住在這裡?父子相看,幫我做個人家,怎麼又要往別處去?”八個小廝笑道:“你要我們做兒子,不過要送終之意。但我們該旺處去的,你這老官兒消受不起!”道罷,一齊往外而去。老漢此時覺道睡在床上,不知怎地身子已到門首,再三留之,頭也不回。惟聞得說道:“天色晏了,快走罷!”一齊亂跑。老漢追將上去,被草根絆了一跤,驚醒轉來。與老荊說知,就疑惑這八錠銀子作怪。到早上拆開枕看時,都已去了。欲要試驗此夢,故特來相訪,不想果然。施復聽罷,大驚道:“有這樣奇事!老翁不必煩惱,同我到裡面來坐。”薄老道:“這事已驗,不必坐了。”施複道:“你老人家許多路來,料必也餓了,見成點心吃些去也好。”這薄老兒見留他吃點心,到也不辭,便隨進來。只見新豎起三間堂屋,高大寬敞,木材巨壯,眾匠人一個個乒乒乓乓,耳邊惟聞斧鑿之聲,比平常愈加用力。你道為何這般勤謹?大凡新豎屋那日,定有個犒勞筵席,利市賞錢。這些匠人打點吃酒要錢,見家主進來,故便假殷勤討好。

薄老兒看著如此熱鬧,心下嗟嘆道:“怪道這東西欺我消受他不起,要望旺處去,原來他家這般興頭!咦,這銀子卻也勢利得狠哩!”不一時,來至一小客座中。施復請他坐下,急到裡邊向渾家說知其事。喻氏亦甚怪異,乃對施複道:“這銀子既是他送終之物,何不把來送還,做個人情也好。”施複道:“正有此念,故來與你商量。”喻氏取出那八錠銀子,把塊布兒包好。施復袖了,吩咐討些酒食與他吃,復到客座中,摸出包來,道:“你看,可是那八錠麼?”薄老兒接過打開一看,分毫不差,乃道:“正是這八個怪物!”那老兒把來左翻右相,看了一回,對著銀子說道:“我想你縫在枕中,如何便會出來,黃江涇到此有十里之遠,人也怕走,還要趁個船兒。你又沒有腳,怎地一會兒就到了這裡?”口中便說,心下又轉著苦掙之難,失去之易,不覺眼中落下兩點淚來。施複道:“老翁不必心傷!小子情願送還,贈你老人家百年之用。”薄老道:“承官人厚情,但老漢無福享用,所以走了。今若拿去,少不得又要走的,何苦討這般煩惱吃!”施複道:“如今乃我送你的,料然無妨。”薄老只把手來搖道:“不要!不要!老漢也是個知命的,勉強來,一定不妙!”施復因他堅執不要,又到裡邊與渾家商議。喻氏道:“他雖不要,只我們心上過意不去。”又道:“他或者消受這十錠不起,一二錠量也不打緊。”施複道:“他執意一錠也不肯要。”喻氏道:“我有個道理在此,把兩錠裹在饅頭裡,少頃送與他作點心。到家看見,自然罷了,難道又送來不成?”施複道:“此見甚妙!”喻氏先支持酒餚出去。薄老坐了客位,施復對面相陪。薄老道:“沒事打攪官人,不當人子。”施複道:“現成菜酒,何足掛齒!” 當下三杯兩盞,吃了一回。薄老兒不十分會飲,覺半醉。施復討飯與他吃罷,將要起身作謝,家人托出兩個饅頭。施複道:“兩個粗點心,帶在路上去吃。”薄老道:“老漢酒醉飯飽,連夜飯也不要吃了,路上如何又吃點心?”施複道:“總不吃,帶回家去便了。”薄老兒道:“不消得!不消得!老漢家中做這項生意的,日逐自有,官人留下賞人罷!”施復把來推在袖裡道:“我這饅頭餡好,比你鋪中滋味不同,將回去吃,便曉得。”那老兒見其意殷勤,不好固辭,乃道:“沒甚事到此,又吃又袖,罪過!罪過!”拱拱手道:“多謝了!”往外就走。施復送出門前,那老兒自言自語道:“來便來了,如今去不知可就有便船?”施復見他醉了,恐怕遺失了這兩個饅頭,乃道:“老翁,不打緊!我家有船,教人送你回去。”那老兒點頭道:“官人,難得你這樣好心,可知有這般造化!”施復喚個家人,吩咐道:“你把船送這大伯子回去,務要送至家中,認了住處,下次好去拜訪。”家人應諾。

薄老兒相辭下船,離了鎮上,望黃江涇而去。那老兒因多了幾杯酒,一路上問長問短,十分健談。不一時已到,將船泊住,扶那老兒上岸,送到家中。媽媽接著,便問:“老官兒,可有這事麼?”老兒答道:“千真萬確!”口中便說,卻去袖裡摸出那兩個饅頭,遞與施復家人道:“大官宅上事忙,不留吃茶了。這饅頭轉送你當茶罷。”施家人答道:“我官人特送你老人家的,如何卻把與我?”薄老道:“你官人送我,已領過他的情了。如今送你,乃我之情,你不必固拒!” 家人再三推卻不過,只得受了,相別下船,依舊搖回。到自己河下,把船纜好,拿著饅頭上岸。恰好施復出來,一眼看見,問道:“這饅頭我送薄老官的,你如何拿了回來?”答道:“是他轉送小人當茶,再三推辭不脫,勉強受了他的。”施復暗笑道:“原來這兩錠銀那老兒還沒福受用,卻又轉送別人。”想道:“或者到是那人造化,也未可知。”乃吩咐道:“這兩個饅頭滋味,比別的不同,莫要又與別人。”答應道:“小人曉得!”那人來到裡邊尋著老婆,將饅頭遞與。還未開言說是哪裡來的,被夥伴中叫到外邊吃酒去了。原來那人已有兩個兒女,正害著疳膨食積病症。當下婆娘接在手中,想道:“若被小男女看見,偷去吃了,到是老大厲害,不如把去大娘換些別樣點心哄他罷!"即便走來向主母道:“大娘,丈夫適才不知哪裡拿這兩個饅頭,我想小男女正害肚腹病,倘看見偷吃了,這病卻不一發加重?欲要求大娘換甚不傷脾胃的點心,哄那兩個男女。”說罷,將饅頭放在桌上。喻氏不知詳細,遂揀幾件付與她去,將饅頭放過。少頃,施復進來,把薄老轉與家人饅頭之事,說向渾家,又道:“誰想到是他的造化!”喻氏聽了,乃知把來換點心的就是。答道:“原來如此,卻也奇異!”便去拿那兩個饅頭,遞與施複道:“你拍這饅頭開來看。”施復不知何意,隨手拍開,只聽得桌上口噹的一響,舉目看時,乃是一錠紅絨束的銀子! 問道:“饅頭如何你又取了他的?”喻氏將那婆娘來換點心之事說出。夫妻二人,不勝嗟嘆。方知銀子趕人,麾之不去;命裡無時,求之不來。

施復因憐念薄老兒,時常送些錢米與他,到做了親戚往來。死後,又買塊地兒殯葬。後來施德胤長大,娶朱恩女兒過門,夫妻孝順。施復之富,冠於一鎮。夫婦二人,各壽至八十外,無疾而終。至今子孫蕃衍,與灘闕朱氏,世為姻誼雲。有詩為證:

六金還取事雖微,感德天心早鑑知。灘闕巧逢恩義報,好人到底得便宜。

【循道而為,擇善而行】——覺悟傳統文化興時態(24)

三、從善如流

做人應該像水一樣,要有極大的可塑性。水,無色無味,在方而法方,在圓而法圓,無所滯住,而生其形。它以百態存於自然界,於自然無所違也。水性柔而能變形。在海洋中是海洋之形,在江河中是江河之形,在杯盤中是杯盤之形,在瓶罐中是瓶罐之形。做人應該像水一樣,至柔之中又有至剛、至淨、能容、能大的胸襟和氣度。

做人如水,你高,我便退去,決不淹沒你的優點;做人如水,你低,我便湧來,決不暴露你的缺陷;做人如水,你動,我便隨行,決不撇下你的孤單;做人如水,你靜,我便長守, 決不打擾你的安寧;做人如水,你熱,我便沸騰,決不妨礙你的熱情;做人如水,你冷,我便凝固,決不漠視你的寒冷。

做人如水,能適應任何環境,就像水一樣,能包容萬物,本身卻非常的純靜;做人如水,動中有靜,靜中有動,一切都是因為它柔美、滋潤。

做事如山,要踏踏實實的做事,像山一樣穩重,像山一樣給人以信任。做事如山。山因形走勢,因勢走形,一切皆因之挺拔、高峻。山,從千峰崢嶸、萬壑競秀、雲海飛瀑、蜿蜒起伏中展示大氣磅礴;山,從雲蒸霞蔚、煙霧繚繞或澄澈清淨中透出闊遠幽、空靈清秀。所以做事,就要像山一樣,要有山的胸懷,山的風骨,山的品格,山的內涵和山的原則。

海納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無欲則剛。人一旦能夠做到虛懷若谷,便能夠彙集百河而成為汪洋;人如能做到無慾無爭,便能如峭壁一般,屹立雲霄。

東漢光武帝劉秀手下的名將馮異就很具有老子所說的水之“不爭”的特性。馮異跟隨劉秀起兵,一直以治軍有方而著稱。每次戰鬥後都要為戰士們評功論賞。這時各位將軍都為爭功而大呼小叫,爭得不可開交。唯獨馮異每次都獨坐在大樹之下,任憑光武帝評定。於是大家就給他取了個雅號,叫他“大樹將軍”。這樣,馮異直到去世,都從不居功自傲,一直盡忠王室。當然,他的美德也使他深得劉秀的信任,並且得到了開國武將難以得到的善終。

“不爭”所產生的理想效果,是“以其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我們效法水之“不爭”,並非是凡事不求進取、無所作為,而是教人要用無為的心來做有為的事。達到盡善盡美的境界,就和聖人差不多了。如果有很多人得到你的幫助,而你都不要求回報,那你的德就厚了,就可以稱作德高望重了。

【循道而為,擇善而行】——覺悟傳統文化興時態(24)

丁俊貴

2020年4月18日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