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世紀時期的羅馬，數位貴族精英聚集在特利馬爾奇奧家裡，參加一場盛大的宴會。
奴隸們取來價值不菲的費勒那斯葡萄酒，注入客人面前的酒杯裡，杯子是用來自“奢侈之城”柯林斯的青銅製成。手邊的餐具都以純銀打造，拿在手裡分量十足。一道道大菜被端上餐桌，剛撤下肥美的整雞配油酥鵝蛋，就又呈上一道“大菜”：烤乳豬。
特利馬爾奇奧先是對烤乳豬左右觀察一番，勃然大怒道：“這頭豬的內臟沒有去掉！”在場的客人不禁打了個寒顫：廚子這麼粗心大意，該不會要掉腦袋吧？
這時，被斥責的廚子戰戰兢兢地拿出一把餐刀，切開烤豬的肚子，只見香腸、蜜餞、肉布丁……無數美食從豬肚子裡滾出來，人們看得目瞪口呆。原來，這是一出事先安排好的“鬧劇”，目的不過是為了炫耀自己的富有和奢侈，客人們恍然大悟，舉起酒杯為主人的“巧思”乾杯。
講述這場“神奇”宴會的人，名叫馬爾庫斯·西多尼奧斯·法爾克斯，他是英國羅馬史專家、劍橋大學歷史教授傑瑞·透納所“虛構”出來的人物。
《角鬥場外的紳士》書封
根據傑瑞·透納的描述，法爾克斯原本是羅馬軍團的一員，從軍隊退役後，繼承了家裡豐厚的財產，還一度做到了執政官的高位，他是一位典型的貴族紳士，也是標準的古羅馬式“人生贏家”範本。正是這樣的身世背景，他才得以成為特利馬爾奇奧的“座上賓”。
在傑瑞·透納的新書《角鬥場外的紳士：羅馬貴族養成手冊》裡，法爾克斯現身說法，一一講述古羅馬上流社會的生活情狀，涵蓋了宴飲、娛樂、戀愛、婚姻、家庭、戰鬥、生死等多個側面。考慮到法爾克斯作為“局中人”的侷限性，在每一個章節之後，傑瑞·透納還會對法爾克斯講述中個別有失偏頗、誇大其詞的內容進行補充說明。
總的來說，《角鬥場外的紳士》是一部生動有趣，又兼顧專業嚴謹的“古羅馬貴族生活史”，從諸多的生活細節中，我們也可以發現關於古羅馬帝國興盛與衰亡的線索。
01 古羅馬貴族的“養成”：金錢才是入門條件
古羅馬是一個階層分化嚴明的社會，一般來說，可以粗略劃分為三個等級：
站在金字塔頂端的是貴族精英階層，包括皇帝、執政官等政務官、元老、騎士等；中間階層是商人、農民、手工業者等，他們有一定的收入來源，但沒有龐大的莊園等產業；底層是窮人、奴隸等，他們或窮困潦倒以致無法生存，或受制於主人的約束，沒有人身自由。
鬥獸場的座位安排，是等級嚴明的古羅馬社會之縮影
在古羅馬時代，不同階層之間有一定的流動性。在主人去世或者“大發慈悲”時，奴隸會被釋放，成為擁有自由身份的“釋奴”，享有公民的部分權利。一些家境普通的男性公民通過參加戰事、立下赫赫戰功等方式，也可能躋身貴族階層。
貴族階層內部還有一個更為細緻的等級劃分，根據擁有財產的多寡進行排列，每一個“小”階層都有財富門檻。
在公元1-2世紀，成為元老需要至少100萬塞斯特斯，而騎士階層則須40萬塞斯特斯。從這樣的角度來看，古羅馬貴族是一個“看錢”的群體。一旦財產規模不達標，就會被上流社會拒之門外。
由此可見，地位與財產關係密切，那麼，怎樣才能變得富有，以長久維持自己的貴族身份呢？
第一種方式最為輕鬆，就是靠繼承祖輩的財產 。《角鬥場外的紳士》一書的主人公法爾克斯，坐擁坎帕尼亞和阿非利加行省的莊園田產，在羅馬城裡還有一座位於艾斯奎利諾山上的大別墅。
第二種方式是選擇“更賺錢”的行業。當然，作為貴族有一定的職業限制，像是體力勞動、稅吏、做小買賣等“不入流”的行業儘量別碰，而是選擇諸如購買莊園、經營商業、投資房產等方式。不少大貴族還會借釋奴等中間人之手，參與到放高利貸活動中，收穫了大量金錢。
第三種方式是成為角鬥士或者賽車手，這對體力、技術有很高要求，而且風險極大，一不小心就有生命之虞，屬於“刀口上舔血”的職業。不過，古羅馬人認為貴族做角鬥士或者賽車手，是一種勇氣的絕佳體現，做到頂級選手時，比賽獎金之高令人咋舌。
古羅馬的鬥獸場
在上述方式以外，還有一些其他獲得財富的手段，因為戰功獲得獎勵，對外征戰掠奪的戰利品等，因此，古羅馬貴族的“生財之道”還是相當豐富的。
02 “花式揮金”小能手：奢靡生活≈高貴地位
有了厚實的家底，古羅馬貴族們發展出了各種揮霍財富的方式，用炫耀性消費滿足自己無盡的慾望。
口腹之慾自然被放在第一位，貴族的餐桌上擺著各式各樣的高級食物，名流雲集的宴會中菜品之豐富更是“漸欲迷人眼”：烤豬肋排、滴著醬汁的鴿子、整條烤制的梭子魚、大麥蛋糕、海膽、蝸牛、母豬腩肉都算是是常規菜品，來自阿爾卑斯山的雪、孔雀腦花、火烈鳥舌頭則多以“獵奇”取勝。
龐貝壁畫上的宴飲場面
據說在君主維特里烏斯的一次筵席上，共用掉2000條鮮魚、7000種鳥類和家禽，僅一次晚宴就可能花掉40萬塞斯特斯。一番胡吃海喝以後，由於腸胃負擔過重，貴族們還經常選擇催吐的方式，大有今天“吃播”的雛形。
貴族的“吃”乍看之下是為了滿足“五臟廟”，其實更多是對自己財富和地位的展示。宴會的排場、食物的數量和高級程度、侍奉客人的奴隸人數等，都是衡量地位高低的關鍵指標。
吃吃喝喝之餘，貴族們還會走出家門，參與公共活動，其中最重要的兩件事情是：觀看角鬥比賽、到浴場泡澡。
在鬥獸場內，貴族身穿雪白鑲紫邊的託加袍，佔據場中視野最佳的位置，觀看角鬥士之間、角鬥士與猛獸們的血腥廝殺，以欣賞殘酷的野蠻屠戮行徑為樂事。
著名的提圖斯皇帝在位期間，羅馬大斗獸場終於修建完工。他令人將海水引入鬥獸場內，讓大量動物、士兵、戰船在其中上演宏大的“海戰”場面，這樣的表演持續數天，其中一次有將近3000名士兵參與。
與中世紀時期，歐洲人對洗澡敬而遠之大不相同，古羅馬人是狂熱的“泡澡愛好者”。這是由於：
一方面，是羅馬人將洗澡視為對身體有益的行為。另一方面，羅馬浴場裝飾之豪華具有極大的吸引力，它不僅提供冷熱室、熱蒸室等活動，還是一個大型的綜合娛樂場所，游泳、牌類遊戲、日光浴、刮汗等項目應有盡有。泡澡，變成了一項社交娛樂活動。
通常，財富實力雄厚的皇帝和大貴族在家裡修建有私人浴場，不過有時也會來到公共浴場。相較於平民，貴族階層可以在浴場內付費買到更多類型的服務。
現代人復原的卡拉拉大浴場一景
羅馬史學家瑪麗·比爾德曾講過一個故事，著名的哈德良皇帝曾造訪一間浴場，看到退伍老兵因囊中羞澀而在牆上蹭背，心中著實不忍，於是不僅給他付了搓澡的費用，還買了幾個奴隸、賞了一筆生活費給他。
在這個事件的激勵下，很多人開始效仿這位老兵的舉動，等待哈德良的慷慨解囊。不過，他們的小心思一下就被哈德良看穿了，他善意地提醒道：“你們別蹭牆了，互相搓背不就好了。”
雖是一則笑談，但也透露出一個信息：浴場雖人人能進，但地位和貧富不同，享受到的樂趣和待遇也是天差地別。
古羅馬貴族的揮金如土，體現在生活的方方面面：飲食、娛樂耗費不菲，標準“行頭”託加袍的製作、清理也是一筆大開支，家中有妻子、子女要供養，數量眾多的奴隸要吃飯、安排住處，金錢如流水般從指縫間流走。
03 一名貴族的真正修養，更在金錢與炫耀之外
羅馬貴族對於“金錢”“享樂”的熱愛，滲透進了這個古老帝國的基因之中。就像一位歷史學家所言：“泡澡、美酒和女人毀了我們的身體——但這些是活下去的動力！”
古羅馬的“消費主義”成就了帝國的輝煌，也親手將其送上衰落之途。在眾多關於羅馬滅亡的研究中，奢侈無度的生活都被視為一個不可忽略的因素，而貴族階層在其中扮演了主要角色。
不過，在《角鬥場外的紳士》一書主角法爾克斯看來，真正的紳士在金錢和炫耀之外，還擁有一種獨特的“貴族氣質”，它是對榮耀、體面、剋制的追求，也是對個人勇氣的歷練。這一“氣質”是羅馬能夠打敗外敵，走向全盛時期的根本所在。
作為曾經的羅馬軍團一員，法爾克斯認為“紀律”和“虔誠”至關重要。
士兵們要受到極為嚴苛的訓練，軍隊統領們會鞭打他們受傷的部位，以提高其忍耐力。十一抽殺律（即一個隊伍犯錯時，就十人編成一組，以抽籤形式決定處刑一人，且由其他組員執行）的強大威懾力，使士兵們有更強的紀律性。他們以打贏戰爭、維護羅馬利益為榮耀，甚至不惜犧牲自己的生命。
這種英勇無畏的精神，正是羅馬崛起的秘訣。
然而，在長期征戰過程中，羅馬不僅疆域版圖日益擴大，還把來自各地的金銀寶物帶回羅馬，貴族們的財富水漲船高，成就了一大批“有錢有閒”的上流階層。
古羅馬的斷壁殘垣
隨著社會環境漸趨穩定，人們對物質、精神上的享受有更高的追求，貴族階層走在了潮流的前面。
他們用奢靡的消費構建起一道無形“階層之牆”，即使這樣的行為本身不合理、不方便（如厚重悶熱的託加袍），甚至對身體造成損害（如暴食後催吐），但它們可以讓貴族群體獲得所謂的階層優越感。
法爾克斯在講述中，對一些社會現象表達了含蓄的批評。開頭所提到的特利馬爾奇奧，在自家舉辦的宴會上不僅遲到，還當著客人的面小解、放屁，讓客人等著自己玩夠了水晶骰子，才開始正式用餐。雖然宴會的菜品精美昂貴，給人的整體感覺卻是粗俗不堪。
他認為，一個貴族要做到謙虛和自制。不能像托勒密一世那樣，在亞歷山大建起藏書多達4萬冊的圖書館，並非出於對學識的熱愛，僅僅是為了炫耀賣弄，把書籍當成了貴族頭銜之上的裝飾品。
這些人徒有貴族之“外表”，而無紳士之“內核”，是為真正的貴族所不齒的。
法爾克斯推崇的是羅馬統帥馬尼烏斯·庫裡烏斯，他曾經拒絕了別人進獻的黃金，並且說道：“黃金給不了我榮耀，只有統治擁有黃金的人，才會讓我煥發榮耀。”這種高貴的姿態令人肅然起敬。
可惜的是，這些高貴的“貴族氣質”和“榮耀精神”，逐漸被人們所淡忘，羅馬盛極而衰也自此埋下伏筆。
04 結語：羅馬貴族的奢靡生活史，更是帝國興衰啟示錄
在法爾克斯與透納穿越時空的“對談”中，我們不難發現：羅馬貴族從注重“精神”，過渡到沉浸於官能享樂中，他們的心態變化折射出一個古老帝國的發展曲線。
在此後漫長的歐洲歷史上，我們仍可不時窺見古羅馬興衰故事的影子。
羅馬時代豪奢鋪張的筵席，同樣出現在17世紀法國凡爾賽宮路易十四的“大宴”上，人們在美酒笙歌、衣香鬢影中沉醉，渾然不知隱憂就在身側。
羅馬貴族對造價高昂的託加袍和紫色染料的追捧，在都鐸王朝的“環狀領”中又現蹤跡。這些流行服飾的製作工藝複雜，穿上之後行動、吃飯都受影響，但它卻成了身份的標誌：因為只有不用從事體力勞作的人，才有資格這樣穿著。
古羅馬染坊的工人
即使是在遙遠的東方，秦、隋等朝代的興亡脈絡裡，也不乏大興土木、驕奢淫逸的因素。
古羅馬貴族從崇尚勇武、追求榮耀，到奢靡無度、縱情享樂的過渡，揭示了古帝國興衰的密碼，更為後人提供了鮮活的借鑑樣本。
從這個角度來說，《角鬥場外的紳士》既是古代生活史，同時也是古羅馬帝國興衰的啟示錄。
1、傑瑞·透納，《角鬥場外的紳士：羅馬貴族養成手冊》
2、瑪麗·比爾德，《龐貝：一座羅馬城市的生與死》
3、米夏埃爾·比爾岡，《古代羅馬帝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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