紹興這個地方，要是搞一面旗幟的話，奧運五環旗最合適了；因為（現代）紹興下轄紹興、諸暨、上虞、嵊州和新昌五個縣市（老紹興還包括如今杭州的蕭山以及寧波的餘姚）。也就是說，廣義的紹興人是由上述五種人組成。我向他們介紹得最多的，還是包括紹、諸、嵊、虞、新在內的“越人”。這五種人，每種都有一個綽號：紹興師爺、嵊縣強盜、諸暨木卵、上虞柺子和新昌（女 表）子（其號不雅，屬於文化糟泊）。這幾個綽號，活脫脫地反映了五種人的性格。
紹興人。相關詞：師爺、魯迅、紹劇。
紹興人善於出謀劃策，這是人所共知的，“無紹不成衙”嘛！在本地，他們的官方色彩也比較濃，而且眼下還管著其他四種人。不過紹興人說話很客氣的，一點兒也沒有官架子；而且說起話來頭頭是道，聽著就像蓮花落。
有一種說法是紹興人極好客，他們的好客表現在，當你告辭時，他們會心不在焉地挽留你；當你走遠了，他們會在背後大聲挽留；你走得越遠，他們挽留的聲音越響。與此相對應的是吵架。紹興是水鄉，船多，說兩條船在河裡相撞，船老大各持一根長大的竹篙理論；開始是小聲爭執，船就漸漸漾開去了，於是爭執變成了叫罵；船越遠，罵聲越高。然後當他們向別人講述這件事時，總要加上一句話：“我要是手裡有刀，就一刀殺了他！”
然而紹興卻有紹劇，唱起來高亢激越，彷彿隨時都會爆裂，讓人手裡捏一把汗。它和紹興人陰柔的性格肯定矛盾，我想，大概紹興人骨子裡還是剛烈的，所以有魯迅作為他們的代表。
師爺
諸暨人。相關詞：木卵、西施、耕讀傳家。
“卵”這個字在當地並不代表它字面上的意義，而是指男性生殖器；“木”則有又大又不靈便的意思。所以，“木卵”的意思有兩層：一是看上去挺陽剛的，卻連門都摸不著！二是摸著門了，卻不論合不合適，直直的就往前杵，也不管人家樂不樂意。這個綽號不是貶損，更不是責罵，只是一種薄嗔，更包涵著掩飾不住的暗喜。但諸暨的上流社會向外地人介紹他們自己時，一律將“木卵”偷偷換成“木陀”。這樣聽上去稍微文雅些，卻總不如“木卵”來得親切。
也許因為諸暨人總是那樣直直地往前杵，所以，諸暨人打仗特別勇敢，做大官的也就多；全市有將軍多少多少，是諸暨人最值得自豪的事情之一。
另外一件令諸暨人提起來就滔滔不絕的，是美女西施。為了紀念這位勇敢的間諜，諸暨人在市內建造了一座宮殿，叫“西施殿”，裡面有西施的生平介紹和塑像。當“肉彈”也能當出這麼大動靜來，確實不容易。西施殿還是諸暨愛國主義教育的基地，每年有許多諸暨小朋友到這裡來接受愛國主義教育，怎麼教育，頗傷腦筋。但諸暨人才不在乎呢！西施殿的一塊牌匾上寫著“耕讀傳家”四個大字，看著令人肅然起敬。諸暨不但有美女西施，有批量生產的將軍，更有讀書人，譬如王冕、陳洪綬等等。受益於這一傳統，諸暨的讀書人特別多，每年都要向外地人輸出大量學子，這才是最了不起的地方。
西施
上虞人。相關詞：柺子、祝英臺、白馬湖。
從嵊州出發沿“上三高速”北上，不過二十分鐘就能到上虞，但我對上虞卻比諸暨還要陌生。我是從一個名叫何家煒的作家身上認識上虞人的。何家煒瘦，多年的案牘勞形使他的背總是彎著的。臉形很小，蒼白，因此看上去很年輕，大概也就四十掛零吧。可是後來竟然內退了，顯然已過了五十。那段時間他是上虞市文聯主席，我們開會時經常碰面，每次坐下後就見他從黑皮包裡抽出一大沓文稿，埋頭校閱。後來他送我一套裝幀精美的書，叫《白馬湖作家群文叢》，共六大本，就是他累彎了腰的成果。通過何家煒編的這套叢書，我們可以瞭解到現代文學史上一批重量級大師與上虞的淵源。這些大師是朱自清、夏丐尊、李叔同、經亨頤、豐子凱、朱光潛等等，他們在上個世紀初來到白馬湖畔的春暉中學執教，締造了上虞人文的鼎盛時期。何家煒夢想讓這一盛況重現，因此在我看來，何家煒更像個理想主義者，不像柺子。人們管上虞人叫柺子，大概是因為《梁山伯與祝英臺》的故事吧。上虞姑娘祝英女扮男裝，騙那個傻瓜梁山伯，一騙就是三年，結果把梁山伯搞死了，玩笑開得有些過分。
祝英臺故居
新昌人。相關詞：大佛寺、尉健行。
很久以前，新昌是嵊州的一部分，後來分分合合的，藕斷絲連。所以說，新昌人跟嵊州人就像親戚似的，血脈相連唇齒相依。參加省上或者市裡召開的會議，他們總被安排在一個房間；搞戶外活動時，他們總是編在一個小組。嵊州人總是陪遠方來的客人去遊覽新昌大佛寺——只需花十五分鐘的車程就到了；而新昌人則將他們的客人安置在嵊州的一些旅館裡，因為新昌城規模較小，高檔酒店不多，而這幾年因為旅遊業的發展，流動人口卻大增。
新昌旅遊業的重要支點是大佛寺。這座大佛號稱江南第一室內佛，新昌人因此便有了佛心與佛性。這次作家採訪團所到之處都接受了熱情的東道主饋贈的禮品，乃是當地特產，譬如嵊州送的是領帶，諸暨送的是珍珠，紹興送的是黃酒；唯獨新昌送的是一個用花紙包紮的長方體，拆開後露出一隻竹編的盒子，再打開，裡面空無一物。
新昌是紹興市所屬各縣市中規模最小的縣，而且是個山區縣，有“八山半水半分田”之說，環境是最差的；但是，從這裡卻走出幾個大大有名的人。他們是前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尉健行，被朱鎔基總理點過名的吳小莉以及電腦奇才裘伯君等。諸、嵊、虞、紹各地雖然比新昌富庶，卻也拿不出這等名聲響亮的當代人物。
大佛寺
嵊州人。相關詞：強盜、馬寅初、越劇。
請允許我多講講嵊州人，因為我本人就是嵊州籍的。我為自己身上有強盜血統而驕傲！
公元859年，嵊州人裘甫起義，率領一幫烏合之眾攻破象山、剡縣等地，給自己封了個“天下都知兵馬使”的頭銜，還建年號為羅平；雖然先後只存在66天，卻揭開了唐末農民起義的序幕，標誌著唐朝崩潰的開始。北宋末年，又是嵊人裘目新（史稱仇道人）響應方臘起義，揮師新昌，直取上虞。後來方臘被俘，仇道人陣亡。清朝末年還出了個王金髮，被稱為“東南豪傑”和“中國的羅賓漢”，“嵊縣強盜”之稱即由此傳開。另一種說法是，上個世紀二、三十年代，上海灘上橫行著一夥專門綁架闊佬的亡命之徒，時常做出驚天動地的案子來；這夥人來自嵊縣鄉下，“嵊縣強盜”從此可以拿來哄孩子入睡。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嵊州四面環山，有利於匪徒們嘯聚山林；而從崇山峻嶺間蜿蜒流過的剡溪，又給嵊州人帶來一脈柔情，那就是越劇。所以，嵊州人重江湖義氣，重允諾，但性情中也有飄忽的一面，往好裡說是灑脫，往壞裡說是輕佻，也就是老輩人說的“輕骨頭”。嵊州人吵架常說對方“骨頭沒有四兩重”，就是這個意思。
強盜的精神內核應該是“叛逆”，而越劇所表現的又是精美細膩的情感。有一個嵊州人，他的一生完美地體現出這一剛柔相濟的秉賦，這個人就是馬寅初。他自始至終恪守著知識分子與生俱來的批判精神和獨立人格，決不輕易被催眠；同時又以他縝密的學術思想影響著一代知識分子。這樣的強盜大師，現在差不多已經絕跡了！
時任北大校長馬寅初
紹興有魯迅，也有周作人；諸暨有張秋人，也有姚文元。嵊州概不例外，有馬寅初，也有胡蘭成，買個豬頭還得搭上副大腸。（僅做談論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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