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他們以普通人的身份登上飛機，後來，他們以英雄的身份成為永恆。”——美國總統唐納德·特朗普
位於美國賓夕法尼亞州的93號航班國家紀念公園。
“Let's Roll（大家上啊）。”
18年前，美聯航93號航班經濟艙乘客託德·比默在與電訊運營商的電話中喊出的最後這句話，是人們對那架客機最後時刻的所有了解。
2001年9月11上午10點03分，美聯航93號航班墜毀在美國賓夕法尼亞州尚克斯維爾縣附近的一處無人田地。機上33名乘客、7名機組人員、4名劫機者，無人生還。
美聯航93號航班是“9·11事件”中被劫持的四架客機之一，與另外三架客機的結局不同，93號航班並沒有抵達原先預定的襲擊目標——首都華盛頓。機上乘客的奮起反抗打亂了劫機者的計劃，讓這架航班成為“9·11事件”中唯一沒有造成地面人員和建築損失的客機。
多年以來，人們無從得知，託德·比默和其他乘客進行了怎樣的抗爭。許多人也不曾知曉，在93號航班被劫持飛往華盛頓的途中，一架隨時準備將其擊落的戰機已經升空。
在“9·11事件”18週年即將到來之際，美國《政治》雜誌主編加勒特·繆爾·格拉夫（Garrett M. Graff）發佈新著《天空中唯一的飛機：9·11口述史》，深度揭露了“9·11事件”前後，及93號航班隕落往事。
紐約的地標性建築——世貿中心在“9·11事件”後化為一片廢墟。
“這架飛機是衝著我們來的”，白宮裡沒人相信能活著出去
這座為美蘇冷戰而修建的地堡，在18年前的那個星期二早晨，迎來了第一波“客人”——一群慌張失措的白宮官員。
2001年9月11日上午8點46分，美國航空公司11號航班撞入世貿中心北塔，僅僅17分鐘後，美聯航175號航班衝入南塔。
正當全世界驚恐地目睹雙子塔冒出滾滾黑煙，時任美國副總統切尼夫婦和白宮高級助手們被緊急送往位於白宮北草坪下的地下掩體——總統緊急行動中心。在那裡，他們試圖弄清楚空中還有多少被劫持的飛機。
最初，白宮方面並沒有將衝入雙子塔的11號航班與恐怖襲擊聯繫在一起。
“我想，這只是個奇怪的意外。我打電話給總統，談到這是多麼匪夷所思。然後轉身下樓參加日常的安全會議。”時任美國國家安全顧問賴斯回憶說。
白宮女主人勞拉·布什下樓時已經接近上午9點。走出電梯，她與白宮首席接待員加里·沃爾特斯興致勃勃地討論起聖誕裝飾，而就在她即將坐上車時，美國特勤局局長羅恩·斯普萊斯俯下身，用沉重的聲音吐出幾個字：“夫人……一架飛機撞上了世貿中心。”
當第二架飛機幢樓的消息傳來時，會議上所有的國家安全顧問和高級主管才猛然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賴斯後來形容自己當時的感受：所有的一切在那一刻被徹底改變。
“我們進入了工作模式，忙著往紐約打電話，往總統辦公室打電話，往任何需要的地方打電話。”副總統助手瑪麗·瑪塔琳說，第二架飛機幢樓時，她正好和副總統在一起。“這時候，特勤局突然闖進了辦公室。”
多年以後，時任副總統迪克·切尼回憶起當時的場景：“我的特工告訴我必須馬上離開，他一把抓住我，把我從辦公室裡推了出來，穿過走廊，進入了白宮的地堡。”
2001年9月11日，時任美國副總統切尼在白宮地堡。
尖叫、恐懼、混亂充斥著白宮的每一個角落。特工人員開始大喊:“出去，出去，所有人都出去。”賴斯說，當時沒有人知道哪裡安全，哪裡不安全，也不知道白宮的地堡是否安全。
所謂的白宮地堡有三四個房間，在切尼、賴斯等人呆的會議室內，多個55英寸超大監視屏幕上，正輪番轉播新聞電視臺的節目—— ABC、CBS、Fox、NBC。還有一個顯示屏上，標示了全國所有航班飛機的所在地。
運輸部長諾姆·米內塔坐在一個黃色墊子上，想弄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他盯著那臺顯示所有航班位置的屏幕大喊：“671號發生了什麼事?123號怎麼了?”
“第一個小時是大規模的混亂，太多的錯誤信息。我們無法做出判斷。”白宮應急計劃指揮官安東尼·巴恩斯說。
9點59分，白宮地堡裡的官員們，與全國各地數以百萬緊緊盯著電視屏幕的人們，驚恐地看到世貿中心南塔轟然倒塌。
“我只感到死一般的寂靜。”安東尼·巴恩斯說:“我聽到周圍的喘息聲，有些人在說著‘哦，上帝’‘難以置信’之類的話。”
事態惡化的速度之快，已經讓白宮高級決策者們沒有時間去害怕，而是考慮如何保持鎮定。
2001年9月11日，白宮地堡，白宮官員們正在緊張地探討局勢。
而更令人恐懼的是，就在此前不久，眾人得知，雷達監測到一架飛機正以每小時500英里的速度向白宮飛來。
在地堡裡的許多人，已經相信他們將無法活著走出去。
“這架飛機是衝著我們來的。”美國特勤局特工伊恩·裡菲爾德說:“任何在這次撞擊中倖存下來的人，都會被轉移到一個新的‘白宮’，我們會繼續下去。這不是開玩笑。”
“我們得知一架飛機已經飛到5英里（約8公里）外，高度已經下降到500英尺（約152米），但它卻消失了。”時任副總統幕僚長劉易斯·利比聽到這一消息之後盯住自己的手錶：“滴答,滴答,滴答……我看著指針想，嗯，五英里外，500英里每小時。”
“擊落它！” 歷史上從未有過的先例
為了確保國家免受攻擊，白宮地堡內的官員希望東北地區的戰鬥機做好準備。
然而，北美防空司令部指揮官鮑勃·馬爾上校對此一籌莫展:“我們習慣於守衛海岸，在遠離本土的區域展開行動。我們沒有一項行動流程是為此（本土作戰）設計的。”
更令遠在佛羅里達州的第一空軍指揮官拉里·阿諾德少將苦惱的是，他並不知道行動的目標在哪裡“我們看不到飛機，沒有任何雷達指向美國，而在美國國土內的任何東西都被視為友好的。”
沒有預設的規則，讓軍方無法適從。
另一方面，在五角大樓方面認為仍有一架飛機被劫持後，位於白宮地堡裡的副總統切尼冷靜地下達了“擊落”命令。
“任何已確認被劫持的飛機都能並被擊落。”面對安東尼·巴恩斯的追問，切尼毫不猶豫地確認了他的指令。
“看看紐約和五角大樓發生的事情，我們沒有選擇。我們不能抱有僥倖心理。”多年後，切尼對當天的決定作出瞭解釋。他還幽默地將當天的冷靜應對歸功於更早年間的一場“預演”——前蘇聯對美國的核打擊威脅。
然而，18年前，切尼的一聲令下讓在場的所有人都震驚了。在美利堅共和國的歷史上，從來沒有任何一架商業客機被允許擊落。
“當你聽到副總統下令擊落一架飛往華盛頓的目標不明的飛機時，那種感覺就像是有人抓住了你的衣領！”國務卿總參謀長馬修·韋克斯曼說:“這是那天最可怕的時刻之一，部分原因是它意味著空前的危機感：決策者們面臨著巨大的困境，而留給他們的只有少量的時間和不完善的信息。”
隨後，安東尼·巴恩斯立即撥通了五角大樓的電話，他不斷重複講話，確保對方明白自己向副總統提出的問題，並得到了肯定的回答。當時，雙方的情緒都非常激動，電話兩端都在竭力確保自己沒有結巴或磕絆。
“即使是五角大樓，在之前也從來沒有人考慮過擊落民航飛機的可能性。沒有交戰規則,我無法想象在美國本土上執行這樣的任務會是什麼樣子。”五角大樓參謀長執行助理馬修·克里默上校回憶道。
儘管沒有先例，隨著副總統切尼的一聲令下，軍方開始匆忙尋找可以投入使用的戰鬥機，執行一項神風敢死隊的任務——在不攜帶導彈的情況下起飛，駕駛戰鬥機撞向被劫持的客機。
負責指揮這項任務的馬修·克里莫上校說:“這對我們所有人來說，都是一次非常痛苦的討論。我們不希望擊落飛機的重擔落在任何一名戰鬥機飛行員的肩上。我們當時的決定是，飛行員應該盡最大努力揮手示意飛機離開，但一旦飛機進入人口密集地區，立即將射擊的權力交給地區指揮官。”
被指派執行上述任務的“幸運兒”、F-16飛行員希瑟·彭尼中尉形容這一決定“聽起來不切實際”。“但當嚴重的事態衝擊到我時，我立刻放下了所有的情緒。我開始思考，我需要做些什麼來保護我們的首都?”她說。
通常情況下，飛行員從啟動任務到真正起飛需要花費30-40分鐘。
“我們竭盡一切人力讓戰機儘快升空。“安德魯空軍基地指揮官喬治·德尼翁上校回憶到。
“如果成功了，這就是我最後一次起飛。”——執行撞擊客機任務的彭尼。
“我從來沒有接受過緊急起飛的訓練。我打開收音機，對著我的機組組長大喊:‘拉下擋塊!’。在他拉下踏板的那一刻，我推起油門，我看到組長還在機尾往下跑。我甚至沒有慣性導航裝置。我沒有任何準備。很幸運，那天天氣晴朗。不過我們沒有所有的航空電子設備，我們起飛時技術人員還沒有睡醒。”彭尼中尉淡淡地回憶起那驚心動魄的時刻，“我真的認為這將是我最後一次起飛，如果我們成功了，這就是最後一次了。”
不過，當時彭尼和所有為戰機緊急起飛而焦灼的軍人、政客無法知曉，在得知雙子塔恐襲事件後，93號航班上的乘客和機組人員正計劃自己“擊落”飛機。
“Let's Roll!” 黑匣子記錄下最後搏鬥
電影《93號航班》劇照。
2001年9月11日早上，美國新澤西州的紐華克國際機場因客機起降數量極大而出現了延遲。原定於8點起飛前往舊金山國際機場的93號航班足足延遲了42分鐘才起飛。
沒有人知道，如果不是這42分鐘的延誤讓93號航班上的機組人員和乘客提前知曉了兩架飛機撞入世貿中心雙子塔的襲擊，進而決定奮起反抗、挫敗劫機者飛向華盛頓的計劃，後果將會如何難以預料。
事件遇難者賓厄姆的母親霍格蘭說:“機上的人深知其它三架客機的命運。他們採取行動挫敗劫機者，即使這意味要付出自己的生命。”
“真正的英雄是93號航班上願意犧牲自己的乘客，他們做出了我們不必做出的決定。”美國空軍F-16飛行員馬克·薩斯維爾中校在得知93號航班的故事後感慨道。
在發起反抗前的最後幾分鐘裡，93號航班的乘客和機組人員利用飛機座位上的付費電話給朋友、家人打了電話，留下了最後的囑託，也讓世人得以知曉這群英雄的最後時刻。
41歲的愛德華·費爾特首先撥打了報警電話911，這是賓夕法尼亞州接到的第一個關於劫機的警報，調度員約翰·肖接起了電話。
費爾特：劫機正在……
約翰·肖：什麼?嘿，有人報告說——
費爾特：劫機正在進行中。
約翰·肖：先生，信號很差，你在哪裡?
費爾特：聯合航空93號航班。
約翰·肖：等一下，等一下，聯合航空公司的航班。聯航93號飛機。
費爾特：劫機正在進行!
約翰·肖：好吧，你在哪裡?你在哪兒?
費爾特：洗手間，聯航93號航班。
約翰·肖：你還好嗎？
費爾特：我不知道。
約翰·肖：你在哪裡？
費爾特：我不知道飛機在哪裡。
約翰·肖：從哪裡起飛？
費爾特：從紐瓦克到舊金山。
約翰·肖：好的，我知道了，先生，和我保持電話聯繫。
費爾特：我正試圖……我在洗手間，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約翰·肖與同事隨即向美國聯邦航空局報告了劫機信息。
電影《93號航班》，試圖反抗劫機者的乘客。
乘客湯姆·伯內特的妻子蒂娜回憶稱，電話中一片死寂，她能感覺到自己的心跳聲。湯姆在電話中告訴妻子，他們正在伺機等待，等飛機離開城市中心飛到人煙稀少處，就奪回飛機。
“我非常害怕，懇求道:‘不！不要！坐下來，保持安靜，不要讓別人注意到你。’他說:‘不，蒂娜。如果他們（劫機者）要讓這架飛機墜毀，我們必須採取行動。’”
湯姆說，他們不能等待政府作為，他不知道政府能做什麼，一切都取決於飛機上的乘客。“我們都沉默了幾秒鐘。”蒂娜回憶道，“然後我說:‘我愛你湯姆，我會一直為你祈禱。’我的丈夫安慰我說:‘別擔心，我們要做點什麼。’”隨後，湯姆掛斷了電話，再也沒有打回來。
傑里米·利茲貝絲是在接近10點時接到了丈夫的電話，他說他打算和另外三個人阻止劫機者，試圖奪回飛機。這位英雄的妻子說：“他問我是否看好這個計劃，並問我他應該做什麼。我告訴他，可別忘了自己全國柔道冠軍的身份，他需要這樣做。他開玩笑說，自己早餐吃了一把黃油刀——即使在那樣的情況下，他還不忘幽默一番。”
“好的，我要掛電話了，我馬上回來，我愛你。”——這是傑里米留給摯愛最後的話。
在一片混亂中，一位名叫託德·比默的乘客接通了威瑞森電訊運營商麗莎·傑斐遜的電話。
“當那架飛機開始向下俯衝時，我感覺到了電話那邊的騷動。我聽到空服人員的尖叫聲，人們大喊著:‘哦，我的上帝!救救我們!’。”麗莎·傑斐遜回憶起那通難以忘懷的電話，“對方問我，如果他沒能活著回來，可以拜託我給他妻子打個電話嗎？我告訴他我會的。但當我問他是否願意馬上連線他妻子時，他說，不，他不想讓她難過。她就要在四個月後迎來他們的第三個孩子，他知道她現在一個人在家。最後他把電話號碼給了我。”
隨即，電話那端的託德轉向另一個人問:“你準備好了嗎?”接著他大喊一聲“大家上啊！”
“那是我聽到的最後一句話。”
這也是此後多年間，人們所知曉的93號航班上所發生事件的最後一幕。沒有人知道，英勇的乘客們如何與劫機者做鬥爭，也無從得知他們是否成功闖入飛機駕駛室奪回控制權。
93號航班上的部分遇難者。
不過，加勒特·繆爾·格拉夫在《天空中唯一的飛機:9·11口述史》中節選了93號航班黑匣子所記錄的飛機墜落前幾分鐘發生在駕駛艙內的部分錄音，或許能夠讓人們瞭解此後發生的事情。
上午9點57分
阿拉伯語：有什麼事嗎?
阿拉伯語：打架?
阿拉伯語：是嗎?
阿拉伯語：夥計們，我們走吧。
(掙扎聲，巨大的金屬撞擊聲——據美方推測使乘客在用餐車猛砸駕駛艙的門。)
英語聲音：退後。在駕駛艙裡!在駕駛艙!
阿拉伯語：他們想進來。頂住，從裡面頂住。
英語：頂住門。
英語：阻止他。
英語：坐下，坐下，坐下。
阿拉伯語：他們來了一些人，所有這些傢伙……
英語：我們控制他們。
英語：坐下。
上午10點
阿拉伯語：什麼都沒有了。
阿拉伯語：是這嗎？讓我們結束吧?
阿拉伯語：不，還不行。
阿拉伯語：等他們都來了，我們就結束。
阿拉伯語：什麼都沒有。
英語：我受傷了。
英語：在駕駛艙。如果不行我們就要死了。
阿拉伯語：向上，向下，向上，向下，賽義德。
英語：轉動它。
阿拉伯語：是這兒嗎？我應該把它拉下來嗎？
阿拉伯語：對，把它放進去，把它拉下來。
阿拉伯語：切斷氧氣。切斷氧氣。切斷氧氣。切斷氧氣。
阿拉伯語：向上，向下。
英語：關掉它們，關掉它們。
英語：走，走，走開，走開。
英語：打開它。
阿拉伯語：向下，向下，往下拉，往下拉。
英語：推，推，推，推，推。
阿拉伯語：嘿，把它給我，把它給我。
阿拉伯語：給我，把它給我，把它給我。
英語聲音:不!
10點03分，美聯航 93號航班在賓夕法尼亞州尚克斯維爾郡墜毀，機上44人無人生還。
高達93英尺的“聲音塔”上掛滿了40個巨大的風鈴。
“Let's Roll（大家上啊）。”
託德·比默最後喊出的這句話，成為了人們對那場事件的紀念。它被印上美國空軍的徽標，貼在美軍戰機上；它被作為行動代號，引領美軍攻打阿富汗的基地組織時；它被總統無數次地引用，激勵著受創的美國人重新站起來；它被註冊成商標，所有收入捐贈給“9·11”遇難者家屬。
幾乎每個美國人都永遠無法忘記，2001年9月11日這一天早晨，自己身在何處，做了什麼。對於那些接到了親人最後一通電話的93號航班遇難者親屬們尤其如此。
2018年7月，93航班紀念公園最後的主體建築——“聲音塔”落成。40名乘客與家人最後的通話聲音，被保存在 “聲音塔”的風鈴中，永遠迴響在美利堅合眾國的土地上。
出席悼念活動的美國總統唐納德·特朗普致辭：
“我們將牢記，自由的人民永遠不會受邪惡的擺佈，因為我們的命運總是掌握在我們自己手中。美國的未來不是由我們的敵人寫就的。美國的未來是由我們的英雄寫就的。”
“只要這座紀念碑還聳立於此，英勇的愛國者就會在美國需要的時刻挺身而出，他們會發起反擊。”
“因為唯自由與愛不可辜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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