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念孔子誕辰2570週年】孔門思想具有不朽的價值

【紀念孔子誕辰2570週年】孔門思想具有不朽的價值

我一生內心只是尊崇孔子,但亦只從《論語》所言學做人之道……我一生最信守《論語》第一章孔子的三句話:“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這是教我們一個人的做人之道,亦即是教我們做學問的最大綱領。我自七歲起,無一日不讀書。我今年九十三歲了,十年前眼睛看不見了,但仍每日求有所聞。我腦子裡心嚮往之的,可說只在孔子一人,我也只是在想從《論語》學孔子為人千萬中之一二而已。別人反對我,冷落我,我也不在意。我只不情願做一孔子《論語》中所謂的小人,“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看重我們自己的傳統文化精神,必需看重儒家思想為之作主要的中心。換句話說,看重中國歷史綿延,即無有不看重儒家思想。儒家思想內在一面有其永不可變的外貌,如修、齊、治、平皆然。另一面亦有其隨外面時代需要而變的內在思想,如孔孟程朱皆是。舉個簡單的例子,孔孟同屬儒家,但孟子思想與孔子亦有所不同。這因時代變,思想亦必然隨而變。但在追隨時代的不斷變化中,有一不可變的傳統精神,是我們最該注意的。今天的世界,交通方便,全世界如一國。我認為儒家對今天以後的中國,仍當有其不可磨滅的貢獻。其對世界文化亦自有其應有之影響。

錢穆先生《九十三歲答某雜誌問》

《大學》上說:“欲明明德於天下者,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誠其意。欲誠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一是皆以修身為本。”

​是則一切皆從“個人本位”做起,從自己“德性”上做起。諸位,不會覺得這些話太迂腐嗎?但我問諸位,是不是能想出另一條快捷方式呢?軍事、經濟、政治、法律縱使能統治此世界,但不能使世界大同,天下太平。這些只是在人類之上再加上一番力量,叫人不得不從。中國人卻最看不起這個力量。要把這個力量大而化之為道為天,小而納之於各個人的德性,使各人的“德性”能與“天”與“道”合而“為一”,則各人便是一樞紐,一中心。此身即是一自然,亦即是一天地,與大群合一之天地。但此不是西方哲學中之唯心論。

​中國文化最著重“人”,要叫每一人成為天地中心,作天地主宰。縱不是作全天地的主宰,卻能作我一小天地的主宰。泰山神只能主宰泰山,黃河神只能主宰黃河,吳鳳成了神,其實吳鳳也只能主宰吳鳳自己。但諸位不要認為我說一個人能做天地中心作天地主宰的話太誇大了。宋代的理學家說:“萬物一太極,物物一太極。”其為太極則一。我們每一個人,要能與天地參,要能“天、地、人”三位一體,則此人便是圓滿無虧一太極。宋代理學家張橫渠說:“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天地像是沒有心。我們替天行道,便是為天地立心。此所行之道,在我僅是修身,若僅是一小道。但道能大能小,只要不違天,那道就大。

錢穆先生《中國文化十二講》

我常同大家說:中國近百年來遭遇一種不同的西洋文化,給我們一個很大的打擊,讓我們歷久不變的文化發生變化,顯出動搖。大家又都知道孔子在中國文化上的地位關係,所以中國文化受打擊,發生動搖,當然亦就是孔子學說的受打擊發生動搖。此時孔子之被懷疑,是應有的現象,是不可少的事情。大概是應當這樣子,不懷疑不行;只有在懷疑之後,重新認識,重新找回來才行。我曾告大家說中國民族精神,必須在唾棄脫失之後,再慢慢重新認識,重新找回來;他必不能是傳統的傳下來!因為傳統已全無用處。可是重新認識,重新找回,很不容易!不能仍然敷陳舊說。幾時是孔子學說重光的時候,我們不敢說。在眼前很明白的還是一個晦塞的時候,懷疑的空氣仍然濃厚。......

孔子的學問是最大的學問,最根本的學問。——明白他自己,對他自己有辦法,是最大最根本的學問,我們想認識人類,人是怎麼回事,一定要從認識自己入手。凡對自己心理無所體認的人,一定不能體認旁人的心理;因為體認旁人心理無非以我度他,瞭解旁人必須先了解自己。我隨便舉一個例,如吃辣子,看見旁人張嘴作態,我就明白那是感覺辣的表現;我何以能知道?就在我曾經有過那樣的經驗,從我自己的經驗可以推度旁人。不然,我對旁人的心理就無法知道。所以要想認識人類必須從認識自己入手;只有深徹地瞭解自己,才能瞭解人類。而瞭解人類則是很了不起的學問;因社會上翻來覆去無非人事,而學問呢,亦多關人事。如歷史、政治、教育、經濟、軍事,都是研究人事的學問。所以明白了人,不啻明白了一切學問;明白了人類心理,能作的事就太多了。他可以辦教育,開工廠,干政治,可以當軍事官,帶兵,因這些無非是人事啊!可是孔子學問之大遠不在此,雖然對於人類心理的認識,是一切學問知識的最後根據,不過這仍為一種知識學問,孔子的偉大尚不在此。

孔子學說的真價值,就在他自己對自己有辦法,用他自己的話說,就是從心所欲不逾矩。自己對自己有辦法,亦就是自己不跟自己打架,自己不跟自己鬧彆扭。所謂自己對自己有辦法,其實尚是我們解釋他的話,在他自己無所謂有辦法無辦法,只是他的生命很圓滿,他自己的生活很順適而已!此即孔子學說真價值所在。申言之,所有辦法皆從瞭解來,因為一切學問都包含兩面:一面是對其研究對象的瞭解,一面是對其研究對象的有辦法;而辦法則從瞭解來。辦法是偏乎應用一面,瞭解是純粹研究的工夫。如果對於人類心理有認識有辦法,那一定是從深徹的瞭解個人自己起;瞭解自己與對自己有辦法,是絲毫離不開的。如對自己沒辦法即不能對自己有了解,對自己無瞭解亦不會對自己有辦法。反之,有一點了解即有一點辦法,有一點辦法亦有一點了解。愈瞭解自己便愈對自己有辦法,愈對自己有辦法便愈瞭解自己;所以辦法與瞭解是一回事的兩面,即瞭解即辦法,完全離不開。這是一種最親切最有用的學問。

現在的西洋人,我敢斷定,將要失敗。我更說一句話,現在的西洋人要失敗在中國人面前。“為什麼?”大家一定會詫怪發問。就是因為西洋人對什麼都瞭解都有辦法:天上的電,地下的礦,山上的草木無不瞭解;上窮天際,下極地層,都有辦法。西洋人對一切都考查研究過,一切都明白都有辦法。可是他就差了一點,少回來瞭解他自己,體認他自己,所以對自己沒有辦法。西洋人誠然發達了許多學術,不過對自己尚沒有頂親切而有用的學問。他對物的問題算有解決,而對自己則無辦法。這就是我說西洋人非失敗不可的原因。中國人佔一個便宜,即他一向受孔子的啟發與領導,曾在瞭解自己的學問上用過心。我在《中國民族自救運動之最後覺悟》一書中有幾句話與剛才說的意思相關係,大家可以用心去想:

中國文化和印度文化有其共同的特點,就是要人的智慧不單向外用,而回返到自家生命上來,使生命成了智慧的,而非智慧為役於生命。

西洋人至近代以來,學術雖很發達,可是都系智慧向外用的結果。所謂智慧為役於生命,即系智慧單單成立了生命的工具。中國最高學問與印度的最高學問,是讓智慧回到自己生命,使生命成立了智慧的生命。而普通人的智慧都向外用,生命仍是蠢生命。智慧回頭用在瞭解自己,認識自己,自己有辦法,此時生命不是蠢生命而是智慧的生命。西洋人雖然會造飛機,上升天空;可是他的生命是蠢的,所以製造無數飛機放炸彈,自己毀滅他自己,自己對自己沒辦法。自己對自己沒辦法,則其他辦法都不是真辦法。中國人對其他辦法——征服自然一方面很不夠,而回頭認識他自己,瞭解自己,對自己有辦法,亦沒作到好處;作到好處的只有少數聖賢,這是中國人今天失敗的原因。可是西洋人對於人類根本地方,少所瞭解,少有辦法,所以我斷定他亦要失敗。等到西洋人失敗的時候,中舊文化的墜緒從新接續,慢慢再發揮光大。孔子學說的價值,最後必有一天,一定為人類所發現,為人類所公認,重光於世界!

節選自梁漱溟先生1934年演講《孔子學說之重光》

孔子的思想,幾千年以來,始終成為國家民族文化的中心,的確是有它千古不滅的價值的。

我們要了解傳統文化,首先必須要了解儒家的學術思想。要講儒家的思想,首先便要研究孔孟的學術。要講孔子的思想學術,必須先要了解《論語》。

至於孔子學說與《論語》本書的價值,無論在任何時代、任何地區,對它的原文本意,只要不故加曲解,始終具有不可毀的不朽價值,後起之秀,如篤學之,慎思之,明辨之,融會有得而見之於行事之間,必可得到自證。

學術思想的威權,它雖然不像歷史上帝王治權那樣有赫赫事功的寶座,但是它卻在無形之中領導了古今中外歷史的趨向,而非帝王將相之所能為。過去中國的文化界,尊稱孔子為“素王”,也便是內涵有這個觀念。

我們現在看孔子,他可以說是哲學家、宗教家,又是教育家。我認為現代觀念的什麼“家”、什麼“家”都可以給他加上。反正孔子,集中國文化之大成。我們中國人自己對他的封號最好——大成至聖先師,我們不要跟外國人走,給他加上了一個“家”字,反而不是大成,而是小成了,所以不要上西方文化的當。

孔孟思想並不是那麼迂腐復古的!大家一提到了孔孟思想,好象就是復古,所以都是沒有讀通孔孟思想的書!你翻開《孟子》看看,孔子是“聖之時者也”,他是主張跟著時代走的。孔子在《易經》上說“與時偕行”,要把握時代,也就是跟著時代的腳步走才可以。二十一世紀開始,即將來臨的人類社會中,人們幾乎喪失了人性,完全是“心被物轉”的時代,工商業的科技文明愈發達,精神文明愈形墮落。有如一把秤的兩頭,要做到比重平衡,非常不易。所以對於孔門心法“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後知至”的先賢明見,的確有重新認識、從頭反思的必要。

以上摘自南懷瑾先生《論語別裁》、《中國文化泛言》、《莊子諵譁》、《原本大學微言》等著作

聖人之道,亙古常新,譬如天地生物之功,並不因世變而有消失,所謂“不為堯存、不為桀亡”;亦不為方域之所隔礙,所謂“東海有聖人出,此心同此理同;西海有聖人出,此心同此理同”。凡世間有形之物可以毀滅,唯有心性不可毀滅。聖人之道即此同然之心、本具之性,不自外鑠,不因他有,故有顯晦而無始終。今日孔子生日,其實孔子當日亦未嘗生,今日亦未嘗死。孔子不是生於魯襄公二十二年,而是生於今日,蓋今日在會諸君尊崇聖道之一念,即是人人心中有一孔子誕生也。欲明孔子之道,須求之自己心性。歷史上之孔子是跡,自性中之孔子是本。莊子曰“夫跡,履之所出,而跡豈履哉”,此之謂也。欲求自性中之孔子,其道曷由?約而言之,蓋有三端。

一、判敬肆。克唸作聖,罔唸作狂,只是一念敬肆之分。聖門工夫,始終只是一敬字。此心收斂內向則常存,馳騖於外則恆亡。敬則靜定,靜定則清明,所以具眾理而常昭,應萬事而不忒,如明鏡,如止水,自能鑑物,聰明睿智,皆由是生。不敬則散亂,散亂則昏蔽乘之,人我熾然,物慾交馳,於是晦盲否塞,觸途成滯,暌乖迷惑,人慾橫流,而天理有所不行矣。

一、辨義利。董生曰“正其誼不謀其利,明其道不計其功”,此心術之正也。義者盡其分之所當然,利者求其私之所欲得,故義利之辨即是公私之辨。孟子謂,舜與蹠之分,利與善之間而已矣。楊龜山言“為善者心平易,為利者心險巇”,尤能道出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慼慼之氣象。莊子謂,剋核太甚則不肖之心應之。凡人計較功利,只是私小病中於心術隱微之地,而不自知其發若機括,實危厲之道也。若明通公溥,便與天地同其大。《易》曰:“乾始能美利利天下,不言所利,大矣哉!”故孔子稱顏子無伐善、無施勞,此是為義榜樣。鄙夫患得患失,苟患失之,無所不至,便是為利之極害。天地不居生物之功,聖人不矜蓄眾之德,一於義而已;爭奪相殺,謂之人患,一於利而已。《易》曰履霜堅冰至,所由來者漸,辨之不可不早。又曰“吉凶悔吝生乎動”,動者幾也,吉一而已,兇悔吝居其三,可不慎哉!

一、慎言行。人心所存者,不敬則肆,其所由者,非義即利,而其發見於外者不出言行二端:故必驗之於言行,而其中之所存所由者可知也。“見其禮而知其政,聞其樂而知其德”,禮主行而樂主言,亦由此而推之。《易》曰:“言出乎身,加乎民;行發乎邇,及乎遠。”“言行者,君子之所以動天地也”,“言行者,君子之樞機,樞機之發,榮辱之主也,可不慎乎?”君子一言以為智,一言以為不智,行有不得,反求諸己,《中庸》明大本達道而歸於庸德之行庸言之謹,故能“行而世為天下法,言而世為天下則,言而民莫不信,行而民莫不說”。《論語》子張問行,孔子答之以“言忠信、行篤敬”,斯乃入德之門,亦為成德之要,可以終身由之而不盡。才有一豪苟且便是不忠,才有一豪掩飾便是不信,才有一豪輕忽便是不篤,才有一豪怠馳便是不敬。學者合下可以持循,可以勘驗,果能相應不違,孔子之道不患不明不行。眾人自性中之孔子即於今日誕生,是乃真正孔子生日,方不負今日紀念之意。而眾人自性中之孔子,盡未來際,與天地長存,凡有血氣莫不尊親,豈非盛德大業之至哉!

某言語拙陋,實恨迂疏。但諸君子皆有興於禮樂之志,歸而求之六經,見於日用,鄙言雖約,亦可為左右逢源之一助云爾。

馬一浮先生《孔子誕辰紀念會演講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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