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3年4月13日，德国占领军宣布，在苏联斯摩棱斯克郊外的卡廷森林挖出了数量众多的波兰军官尸体。德国指控这起惨案是苏联所为，但苏联方面矢口否认，并指认德国人才是真凶。双方争执不下，卡廷惨案随即成为一桩历史谜案。
那么，这些波兰军官怎会惨死在苏联境内？是谁有能力一次性杀死上万名波兰军人，却未遭到反抗？制造这一惨案的真凶为何要这样做？事件的真相为何直到半个世纪后才水落石出？
1941年6月22日，纳粹德国撕毁《苏德互不侵犯条约》，集结了190个师550万人、分为三个集团军群向苏联发动闪电战，苏德战争全面爆发。7月，德军占领了斯摩棱斯克。
斯摩棱斯克是俄罗斯最古老的城市之一，位于第聂伯河上游，这里有港口，有铁路枢纽，自古就是军事战略要地。1812年沙俄军队同拿破仑一世指挥的法军曾在这里激战，二战期间更是苏德交锋最为激烈的地区之一。
1943年春，德军为保障运输供给，强行从罗马尼亚、捷克、匈牙利、波兰、荷兰、法国等招募了大批劳工，送到斯摩棱斯克郊外修复被炸毁的铁路、公路和港口。1943年4月13日，几名劳工在卡廷森林附近挖掘土方的时候，突然挖出了一个埋着许多军官的大坑。经检查发现，这些军官身上的军服既不是苏军制服，也不是德军制服，并且都是在后脑处一枪致命。更可怕的是，这样的埋尸坑竟不只一个，而是数个。
德国人随后公开宣称：经验尸确定，这些尸体是波兰军人，他们死于1940年春，凶手是苏联人。这个消息一公布，立刻震惊了全世界。当时正处于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的关键阶段，如果盟军内部因此事出现裂痕，很可能影响战争的进程。
两天后，苏联政府发表严正声明，坚决否认指控，并回击说这是德国人的离间计，目的是嫁祸于人，破坏盟军的团结。这一惨案的真凶是德国人！
到底谁在说谎？
幕后真凶为何要杀死上万名波兰军人?
波兰军人又为何毫不反抗呢？
随后，流亡伦敦的波兰政府也发表了声明，但这份声明的内容却十分微妙。波兰政府首先指出：我们对德国宣传机器的谎言已习以为常，我们也知道德国人张扬此事所隐藏的目的。不过，鉴于德国人大量而详尽地报道了在斯摩棱斯克附近发现了数以万计的波兰官兵尸体，又断言这些官兵是苏联当局在1940年春天杀害的，所以波方认为有必要由权威的国际机构对这些“万人坑 ”进行调查，以粉碎德国人的谎言。同时，因为尸体在苏联领土上被发现，所以波兰希望苏联能就此事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波兰的这个声明看似以大局为重、态度平和，其实却夹枪带棒、暗藏机锋，明白无误的告诉世人：我不相信德国人，但我同样不相信苏联人。
看到波兰政府的声明后，斯大林坐不住了：我是盟军三巨头之一，东线战场全靠我顶着。你一个小小的波兰政府，还是流亡政府，国家都被人占领了，竟还敢跟我叫板？
1943年4月21日，斯大林通知丘吉尔和罗斯福，苏联准备与西科尔斯基领导的波兰流亡政府断交，因为这个政权听信法西斯的诽谤。丘吉尔和罗斯福力劝斯大林要以团结为重，即使波兰流亡政府愚蠢到听信德国的指控，但盟国之间没有时间争吵，我们必须打败希特勒。但是，强硬的苏联还是在4月25日宣布与波兰流亡政府断交。
1943年10月初，苏联红军解放了斯摩棱斯克。为了自证清白，苏联政府专门成立了“德国法西斯侵略者在卡廷森林枪杀被俘波兰军官事件确认和调查特别委员会”，针对德国的指控，组织了一个“反调查”。苏联还邀请了数十名西方记者，带着他们到卡廷森林的埋尸坑转了一圈，然后又观看了对尸体的解剖。苏联医生一边解剖尸体，一边大声向记者们解说：死者机体组织还很新鲜。意思是，这些波兰军人是被刚刚溃败的德军杀害的，而不是三年前被苏联人害死的。
那么，西方记者们是否相信苏联的说辞呢？
时任美国驻苏联大使哈里曼的女儿凯瑟琳也是记者团中的一员。她在日记中写道：苏联人从一个死者的口袋里找到了一封信件，日期是1941年6月，这倒是个很有力的证据。但是，也有一些矛盾的地方，比如有些死者的口袋里找出了1940年4月的报纸，其中还有一份4月11日的苏联政府机关报《消息报》。虽然这不能说明苏联人撒了谎，但总归会让人产生疑问。西方记者还向苏联方面找来的5个证人提出了问题，他们的证词很流利，听不出有编造的成份。但正因为过于流利了，好像事先排练过似的。凯瑟琳最后总结说：尽管有些证据略显混乱，但苏联人还是说服了我们。
在二战结束后的纽伦堡审判中，争论再起。苏德双方都指控对方是凶手，却又都拿不出强有力的证据，卡廷惨案就此成为一桩悬案。
那么，这起悬案的转机是如何出现的？波兰军人身死他乡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呢？
卡廷惨案中死亡的上万名波兰人，一直是波兰人民心中无法治愈的伤痛。战后，波兰政府在华沙特意修建了一座“卡廷公墓”，每年4月份，前往那里凭吊的人络绎不绝，鲜花堆积如山。而波兰人民也从没有放弃寻找历史的真相。
1987年4月，波兰领导人雅鲁泽尔斯基出访苏联，双方同意重新启动对卡廷惨案的联合调查，以揭开历史迷雾。
调查开始后，波兰二战史学家科瓦尔斯基发现，早先针对卡廷惨案一共公布过三份文件：第一份文件是1943年由12国组成的国际法庭和法医专家小组的记录报告；第二份文件是德国于1943年春在柏林公布的关于卡廷屠杀的资料；第三份文件是1944年1月24日，在莫斯科公布的关于事件调查的声明。也就是说，苏联，德国，还有国际机构都发表过相关文件，却唯独没看到波兰方面对此事的调查报告。
经过多方寻找，科瓦尔斯基终于在英国外交部档案馆中找到了一份非常珍贵的文件。这份文件是1943年6月波兰红十字会秘书长斯卡尔仁斯基在去往卡廷森林调查后，完成的“秘密报告”。1945年6月，斯卡尔仁斯基委托英国驻华沙大使馆临时代办汉凯伊保存文件。几经周转，这份文件于1946年被存放在伦敦的外交部档案馆里。
1989年2月18日，波兰《复活》报以《来自卡廷的报告－－波兰红十字会的秘密报告》为题，将这份文件首次公布于众。这份秘密报告指出，1943年4月14日，波兰红十字会应德国占领当局的邀请，派出一个5人小组，前往斯摩棱斯克调查事件真相。调查组到达后，德国当局提供了一份报告，小组成员经过在当地的仔细调查，证实了这份报告中如下情节是属实的：“当地铁路工人说，从1940年3月初到4月下旬，不断的有装满被俘波兰军人的火车偷偷地开到格涅日多夫站来，然后再用汽车运走。一位住在卡廷森林附近的农民说：“每天都能听到许多喊声和枪声。”
1943年4月16日，调查组来到卡廷森林，这里距离公路只有几米远。在七八个大坑中间的空地上，停放着很多具波兰军官的尸体。他们身穿波兰军服，佩戴着奖章、装饰品、军衔标志。死者中还有两位波兰将军。
斯卡尔仁斯基仔细查看了所有尸体，他们的伤口无一例外，都是用手枪击中后脑，而且都是近距离打死的，部分尸体还被紧紧地反绑着双手，可能是为了防止他们反抗。
德国人从大屠杀的受害者之一索尔斯基少校的身上发现了一本日记，最后一篇日记的时间是1940年4月9日。其中写到：“今天凌晨3点30分，我和一小分队军官被苏军从科泽尔斯克带到斯摩棱斯克。早晨5点，我们在火车上被叫醒并被押上汽车，车开了大约一个多小时后，停在一片树林旁。下车后，苏军拿走了我们的戒指和手表，那时手表的指针指向6点30分。他们会将我们怎么样？……”日记定格在这一刻，索尔斯基少校应该是刚刚写完这篇日记，就遭到了枪杀。
关于尸体的数量，斯卡尔仁斯基认为应为4000多人；从这些尸体伤在同一部位可以看出，这是一次大规模的集体行刑；从尸体旁找到的纸张可以断定，屠杀的时间是在1940年3—4月间。
波兰红十字会调查组从4月15日开始，工作到6月7日，共检验了4243具尸体，他们分别被埋在8座大坑里，而2位将军被单独埋着。
波兰方面有了重大发现，苏联方面是否获得了线索呢？
在斯卡尔仁斯基四处寻找档案材料的过程中，苏联史学家也在本国档案馆里埋头苦找。但他们只发现了一份真正提到“卡廷”二字的文件，时间是1941年6月10日，即德军进攻苏联前不久。文件要求把一批苏联政治犯由斯摩棱斯克押送到卡廷去，其中没有提到波兰人，所以据此并不能判断出什么。
不过，苏联史学家却根据一批当事人的回忆录和有关证词所提供的线索，发掘和整理出了一批有关于波军战俘的档案资料。这些档案相互印证，呈现了惊人的历史真相。
1939年9月1日，德国出动150万军队突袭波兰，点燃了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导火索。16天后，9月17日凌晨5点40分，110万苏军越过边境，进攻波兰东部领土，波兰就此被苏德瓜分。
9月18日，波军总司令雷兹·西米格威元帅向波军发布命令说，苏联不是交战国，不要抵抗。双方经过10余小时谈判，苏军答应，如波军放下武器，可保证波军官兵人身自由。当时，波兰东部总数约为30万人的波军绝大多数都执行了这一命令，有一部分自动解散回家，一部分人去了立陶宛和罗马尼亚，另有13万名官兵流亡到苏联，这批人到了苏联后立刻成了战俘，失去了苏波协议规定的人身自由，统一交由苏联内务部关押。
1939年9月21日，苏联一位高级将领写信给斯大林，建议把波兰苏占区出生的普通士兵遣散回家，斯大林同意了这一建议，苏联随即遣散了4400名波军士兵。
10月中旬，德国提出，德苏双方应按出生地交换各自手中的波军官兵，苏联政府同意。于是，苏联向德国移交了42000多名波军官兵，德方则向苏方移交了13000多人。
此时，波兰军官中较为普遍的忧虑是怕苏方将他们移交给纳粹德国，其中犹太人最为忧虑。苏联政府则一方面通报在伦敦的波兰流亡政府，声称苏联准备解散集中营，按波兰军官志愿遣散他们，同时向波兰军官散发身份识别和志愿去向的表格；另一方面又加紧向德方移交被关押人员。1939年11月中旬，苏德完成了交换波军战俘的工作。
截止1939年12月1日，在科泽尔斯克集中营关押着4727名波军军官，斯塔罗别尔和奥斯塔什科夫集中营则关押着近一万名波兰军人和警察，三个集中营相加，近15000人。其中以科泽尔斯克集中营最为重要，关押着4名将军，24名上校，79名中校，654名少校，还有3000多名下级军官及文职人员。
此时，该怎么处置关押的波兰战俘成了苏联的难题。继续关押，不仅要消耗大量的人力和物力，时间久了还可能成为一颗颗定时炸弹；都放了，他们很可能成为抵抗苏联占领的有生力量。最关键的是，其中相当一部分属于波兰社会的精英，和平时期他们属于预备役军人，各自从事医生、律师、教师等职业，战时他们立刻成为标准的军官，为祖国而战。如果放虎归山，不利于苏联对波兰东部的长期统治。于是，苏联内务部认为，最好的办法，就是对其实行肉体毁灭。随后，苏联内务部长贝利亚就处决2万余名波兰战俘一事向高层提交报告，并获得批准。
1940年4月初，处决波兰战俘的行动正式开始。到当年5月中旬，苏联方面在卡廷森林共处决波兰战俘4421人。他们被分别埋入8个大坑，上面铺满松树和白桦树树枝，填土后在上面重新植树，彻底消灭痕迹。
除卡廷森林外，苏联方面还在斯塔罗别尔战俘营枪决了3820人，奥斯塔什科夫集中营枪决了6311人，在乌克兰和白俄罗斯的其他战俘营及监狱中又枪决了7305人。加上卡廷森林枪决的4421人，共计21857人，其中约有1.5万名波兰军人，其他死者为波兰的政界人士、公职人员和知识分子。
那么，其他波兰战俘的命运又是怎样的呢？
1941年6月22日，苏德战争爆发后，苏德、苏波关系发生了180度的转变。7月30日，苏联与波兰建交，参加反德同盟，曾在苏联卢比扬卡监狱呆了20多个月的波兰将军弗拉齐斯拉夫·安德尔于1941年9月被释放，担任波兰军队总司令，在苏联境内组编波兰人作战师团，有2.5万余名波兰战俘参加。这样，1939年9月流亡到苏联的13万余名被俘波兰军人已知下落的有：交给德国4.2万余人，遣散4000多人，处决1.5万余人，重新参军者2.5万余人，共约9万人。尚有4万余人去向不明。
1990年4月，波兰总统雅鲁泽尔斯基再次访问苏联，苏方向他通报了二战初期波兰军官在苏联集中营里的死亡情况，并移交了有关的档案资料。就这样，一桩争执了长达半个世纪的国际公案终于水落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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