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菸灰缸品紅樓(十) 品讀第九回

第九回 戀風流情友入家塾 起嫌疑頑童鬧學堂

話說秦業父子在家等寶玉信,寶玉一心急著和秦鐘相聚,歇了一天便急著上學。

到上學那天,寶玉早早就起了床。起來一看,襲人早就幫他把書筆文物收拾妥當,正坐在炕上發悶。寶玉一起身看襲人那樣,便笑著問她:“好姐姐,你怎麼又不自在了?難道怪我上學卻丟的你們冷清了不成?”

其實這也是襲人故意,就像她那晚裝睡一樣,是她慣用的手法,她裝作悶悶不樂,是為了讓寶玉看到她對他的感情,勾引他關注,襲人之心機,並不在寶釵王熙鳳之下。看襲人這樣,寶玉果然真以為是自己去上學,弄得姐妹們冷靜寂寞,還有些過意不去,一下就上了襲人的套。這種套進的多了,寶玉也漸漸被襲人擒拿住。

接下來我們看襲人如何回答,只見她笑道:“這是那裡的話,讀書是極好的事,不然就潦倒一輩子,終久怎麼樣呢。但只一件:只是唸書的時節想著書,不念的時節想著家些。別和他們一處頑鬧,碰見老爺不是頑的。雖說是奮志要強,那工課寧可少些,一則貪多嚼不爛,二則身子也要保重。這就是我的意思,你可要體諒。”

這個回答,體現了襲人說話的水平。她說話時,一下從悶悶不樂變成笑臉,這個笑會讓寶玉覺得是苦笑,神態的變化讓寶玉感觸更深,這樣的表演更能爭取寶玉的心。

女人對男人的追求,只可智取,不可主動強攻,或者說只能勾引。襲人深明這一點,她只是靜靜的展現自己,引起寶玉的關注。等寶玉一關注,她便順勢爭取他的心。

襲人的話看似樸實,看似就事論事,實則無非表達自己對寶玉的感情。本來寶玉上學就是個平常的事,又不是什麼生離死別,下了課該回家回家,就這點小別離,被襲人引申的似乎是要山水等相逢一般,無數個囑咐:

一、讀書是好事,要爭取功名富貴,不讀書一輩子潦倒。這是那個時代的大原則和價值觀,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讀書做官當人上人,是正統的思想。所以襲人即使知道寶玉不愛聽,她也要說,這是大原則,所以放在首位。一句“終久怎麼樣呢“,也體現襲人說話的柔性,不硬勸寶玉讀書求功名,讓他自己思考和決定,這樣不至於引起寶玉反感。

二、讀書時認真讀,休息時想著家,其實就是在暗示寶玉,你有空可要想著我。男人聽到這個話,誰心裡不軟掉?

三、別在學校和其他人胡鬧,小心被老爺知道教訓。這也是實情,寶玉最怕父親,這個勸正中寶玉下懷,也最讓寶玉深以為然,厲害!其實襲人也是在說,跟那些人玩有啥意思,還是我們這些人好,讓寶玉的心還是要放在她們身上。

四、盡力即可,沒必要太刻苦了。一來貪多嚼不爛,二來身體要保重——說了一大堆,最後才終於點了題,說出自己對寶玉的關愛......

襲人這些囑咐的話有理有據,有情有格局,堪稱完美,寶玉聽了心裡自然暖洋洋。襲人這段話絕對可以作為女生向男生表達關愛的範本,值得女生們好好研究和借鑑......

襲人的每一句話都說到寶玉心坎,最後以一句“這是我的意思,你可要體諒”收尾,強調自己對寶玉的深情。這些話說的自然和漂亮,已完全把寶玉打動,難怪襲人說一句,寶玉就應一句,寶玉已被襲人的深情感動。

此時襲人趁熱打鐵,又繼續深入追擊,只見她說:“大毛衣服我也包好了,交出給小子們去了。學裡冷,好歹想著添換,比不得家裡有人照顧。腳爐手爐的炭也交出去了,你可著他們添。那一起懶賊,你不說,他們樂得不動,白凍壞了你。”

看看襲人,不但嘴上會說,工作做的也仔細,對寶玉的關懷可謂無微不至,從衣服到手爐腳爐,不放過任何一個細節,就怕寶玉哪怕凍著一點。

襲人的每一個囑咐都帶著擔憂的牽掛,這種話最能穿透人的內心,更容易引起共鳴和感動。同時,襲人也不忘貶損寶玉上學的跟班,通過損他們懶散不上心,更能映襯出自己的盡心盡責,讓寶玉銘記她的情分......

寶玉對襲人為他所做的一切和所說的話,無疑是十分感動的,然而他內心最牽掛的,卻還是林妹妹。所以他接襲人的話時先表達了自己領襲人的情,又故作關心的對襲人說,他上學後姐妹們別悶著,可以去找黛玉玩。

曹公這段話很是精彩,揭露了寶玉心裡的小九九,讓大家看到他其實還不夠圓滑,不夠襲人寶釵等的世故。他關心姐妹們只是面上,掛羊頭賣狗肉,其實他真正在乎的是林妹妹。他沒偽裝好,弄得這就像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還是襲人想的周全,上學之前,她又讓寶玉到賈母、王夫人、賈政處辭行。臨出門時,寶玉又是跟晴雯麝月等說了些囑咐的話,但那更象是無關緊要的應付,而寶玉上學該準備的物品,該說的暖心話,襲人早就搶先完成,這一回合襲人完勝晴雯。

寶玉見賈母、王夫人,都比較順利,畢竟他是這二位的寵兒。但見賈政時確實另一番景象。今天賈政回家早,正和門客在書房閒談,一聽說寶玉要去上學,賈政只是嘲諷,說寶玉提“上學”二字羞死人,又說玩才是寶玉的“正理”,讓他別在這裡弄髒書房的地和門。

當著眾門人這麼羞辱寶玉,眾門人也不好意思,忙笑著打圓場說,老世翁(賈政)怎麼這麼說,世兄(寶玉)一去,三二年就能學成,揚名立萬。然後大家又說該吃早飯了,讓寶玉快走。以為知道賈政對寶玉苛刻,所以有兩個年紀大的門客走過來把寶玉領走,免得賈政又對其不利。

寶玉剛走,賈政立刻問,寶玉跟班的是誰?寶玉的隨從連忙跑過來,三四個大漢,低頭俯身雙手抱著向賈政請安。賈政一看,這些人中認得個李貴,乃寶玉乳母李嬤嬤之子,因此衝他喝道,你們成日跟他上學,他究竟唸了些什麼書,除了說些流言混語,成天胡鬧,也沒見學到啥,等我有了空一起算賬,先揭了你的皮,再和那不長進的算賬!

賈政這一斷喝,也把我們嚇了一跳,要知道平日裡他在我們心中的形象是通情達理、文質彬彬,是個有涵養的讀書人。他衝李貴這一罵,也把我們罵醒,它讓我們明白,賈政畢竟是統治階級,視民如草芥,所以他在李貴這些下人面前十分驕橫,盡顯主人做派。本來寶玉就是主人,李貴這些下人如何監督?他們大字不識,怎能讓寶玉認真讀書?

然而賈政哪理會這個,反正只要寶玉不好好學習就是李貴他們的錯,他要扒李貴他們的皮!在賈政眼裡,奴僕只是螻蟻,根本不能當人看,他們的生殺大權在自己手裡,自己想怎麼玩就怎麼玩。要他們死都名正言順,打罵算個屁!

再看李貴面對賈政辱罵時的反應——嚇的李貴忙雙膝跪下,摘了帽,直在地上使勁磕響頭,連連答應“是“。這一幕看著讓人心酸,一個大漢在面對掌握自己生命權的主人,面對高高在上的統治者時,除了跪地哀求,乞求憐憫,又能如何?這是階級和制度所決定,奈何!曹公這一處著墨不多,卻讓我們感到扎心,其實他也和我們一樣,對這樣的等級制度憤憤不平。

跪倒、摘帽、磕響頭之後,李貴忙回賈政:“哥兒已唸到第三本《詩經》,什麼‘呦呦鹿鳴,荷葉浮萍’,小的不敢撒謊。”

李貴這大老粗講的《詩經》引得滿座鬨然大笑,連賈政也忍不住笑了。敢情李貴把“呦呦鹿鳴,食野之苹”,誤讀成“呦呦鹿鳴,荷葉浮萍”。本來李貴就一大老粗,胸無點墨,偏要讓他轉述寶玉所讀之詩經,實在勉為其難,這出學舌的胡編,甚為滑稽,難怪這些讀書人轟然大笑。

李貴鬧這一出笑話,卻把他給救了。大家一笑,賈政也不好再耍主子的狠勁了,也順勢對他說,哪怕寶玉再讀三十本《詩經》,也都是掩耳盜鈴,哄人而已。又讓李貴去請賈代儒的安,告訴他,說是自己的傳話,讓賈代儒對寶玉一概不必按舊例,非得學《詩經》和古代名家的散文,而是重點讓寶玉學好《四書》,領會並背熟。

李貴不住的答應“是”,又等賈政說完半天,他才敢退出去。

賈政讓李貴交待賈代儒的話,也挺讓人唏噓,話裡話外並沒體現出一個身份高貴的國公府的讀書人對老師應有的尊重。他的一句“就說我說了”,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又是比自己輩分要高的長者並無半點尊重,只有命令,這體現出統治階級一貫的思維——唯我獨尊。他甚至干預老師的教學,一味要求老師讓寶玉重點主攻與科舉有關的《四書》,功利之心躍然紙上。

如果這些話出自賈赦之口,我們尚能理解,出自賈政之口就讓人難以接受。要知道賈政是榮寧二府的一股清流,是冷子興口中眾人公認的君子和讀書人,他尚且還如此,我們不免心寒,這世上到底還有沒有君子?

從上一章開始延續到這一幕,曹公火力大開,從寶玉到賈母到賈代儒,再到賈政,即使別人認為的開明人士,一旦卸下偽裝,就會露出真面目。統治階級就是統治階級,哪怕表面再仁慈,也只不過是偽善,他們從一出生,骨子裡自帶著統治階級的傲慢、卑鄙、勢利和冷酷無情的本性......

賈政申斥李貴時,寶玉也緊張的屏住呼吸,在外頭等待。父為子綱,寶玉在賈政面前彷彿老鼠見貓一般的恐懼,讓讀者也心寒,在封建禮教的約束下,父子親情已經變味。

待李貴他們幾個僕人出來,寶玉立刻和他們撤離。一路上李貴等人一面撣衣服上的塵土,一面對寶玉說,哥兒你聽見沒有,你父親要揭我們的皮呢!別人家的奴才跟主子吃香喝辣好體面,我們跟著你就落得挨打受罵,你也得可憐可憐我們。李貴他們撣衣服這細節寫的好,他們剛才趴地跪了半天,慌亂間衣服都弄髒了,曹公筆法真夠細膩!

寶玉衝李貴笑道:“好哥哥,你別委屈,我明兒請你。”李貴道:“小祖宗,誰敢望你請,只求聽一句半句話就有了。”寶玉不愛讀四書五經和八股,不求科舉功名,與學而優則仕的主流價值背道而馳,也惹得封建衛道士賈政惱火,旁邊的人也跟著受罪。城門失火,殃及池魚,難怪李貴也求寶玉要聽他爹的話,哪怕一句半句。

寶玉在這叫李貴“好哥哥”,因李貴的母親也是寶玉的乳母,一路把寶玉拉扯大,也算是名義上的一母同胞。但聽到他叫李貴“好哥哥”,想起那晚他對李嬤嬤的態度,還要趕她出門,總讓人覺得寶玉真是虛偽刻薄。李貴與寶玉常相伴,有如兄弟,他竟還對李貴之母這樣,真沒一點人情。在寶玉眼裡,李嬤嬤、李貴,無非是下賤的奴才罷了,對待他們,沒太必要把他們當人看。

他們一行慌忙逃離賈政處,又回來找賈母。這時秦鍾也來了,正和賈母說話,於是兩個好朋友見過,一同辭別賈母。

這時寶玉想起黛玉,又忙到她房中辭別。黛玉先祝寶玉上學順利,期待他“蟾宮折桂”。寶玉反囑咐等他下課一起吃飯,還讓黛玉等他回來再製胭脂膏。寶玉臨走時還惦記閨房之胭脂膏,可見其就一荒淫無度的紈絝子弟罷了,終是守不住家業的廢物一個。

寶玉在黛玉這嘮叨半日,難捨難離,最後迫不得已走的時候,黛玉的風涼話又來了。她忙叫住寶玉問道:“你怎麼不去辭辭你寶姐姐呢?”寶玉被她猛的將一軍,也不知說啥好,更不敢順她的話去與寶釵辭行,怕的是黛玉吃醋,所以當黛玉面一拉秦鍾,兩人就直奔學堂。

從寶玉上學與各人辭行時沒提到寶釵,可知寶釵在寶玉心中並沒那麼重要......

這一節還有些地方值得我們思考。例如李貴鬧的笑話,一下就把他從窘境救出,這值得我們借鑑。在人生的路上,面對強敵和艱險時,我們何不幽自己一默,自黑一把。只要我們不忘初心,哪怕我們一時受胯下之辱,暫時吃虧,只要我們明哲保身平安度過,就有象韓信一樣崛起和封侯的機會,笑到最後才重要!

再看賈政對李貴、對賈代儒的態度,我們可以看出,無論一個人表面如何,他的身份地位,會決定他的思維方式和行為,千萬不要因權貴們平易近人,你就認為他真的和你平起平坐。即使你和某人曾經發小,只要雙方身份地位發生變化,你與其交往方式也須隨之改變。

昔日陳勝稱王,其發小見他時一如往常大大咧咧,甚至直呼其小名,最後卻被陳勝要了小命......

話說寶玉辭別黛玉,也沒去寶釵處,就直接和秦鐘上了學。

賈家的家塾(也叫義學),離賈府也就一里地,是賈家先祖所建,是為了幫助族裡請不起老師的貧苦子弟上學而設立。這家塾屬於集資,由族裡的官員一道供給費用。老師是族內人推舉,由本族年高有德之人掌塾。

寶玉秦鍾來到課堂後,與大家一見過,便開始在此就讀。他倆同來同往,同坐同起,又志趣相投,所以關係愈發緊密。秦鍾一來品貌雙全,又是可卿弟弟,且與寶玉十分投緣,所以賈母見寶玉有這樣的夥伴十分歡喜。她把秦鍾就當重孫一般疼愛,常留他於賈府,一住就是三五天。賈母見秦鐘不寬裕,又特意贊助他服裝鞋帽等,秦鍾也因此過了一段不錯的日子。不到一月,秦鍾就在榮府混熟了。

寶玉因對秦鍾喜歡的不行,就對他說:“咱們倆個人一樣的年紀,況又是同窗,以後不必論叔侄,只論弟兄朋友就是了。”秦鍾開始不敢,他姐姐可卿是寶玉的侄媳婦,論理他得叫寶玉叔。寶玉偏不肯,非得叫他“兄弟”或他的字“鯨卿”,秦鍾也只能依他,就這樣他倆成了結拜兄弟,亂了輩分。

由於家塾是收留族中請不起家教的子弟,以至各房的親戚,所以人來的不少。俗語說:一龍生九種,九種各別。人多了未免魚龍混雜,好多下流人物也混跡於此。

好多人讀紅樓都挺納悶,紅樓無非就是寶黛釵等少男少女們的日常起居,嬉笑怒罵,有啥意思?然而這也是這部作品所體現出來的重要價值之一!我們要感謝曹公的誠摯之心,正是他對每個細節的較真和偏執,才讓我們有幸看到那個年代最真實的畫面。所以說《紅樓夢》首先是一部最真實的歷史書,它最詳實的再現了那個年月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

如今清宮戲霸佔銀屏,但那並不一定是真實的歷史,《紅樓夢》才是真實的清宮戲!

《紅樓夢》讓我們瞭解了家塾這封建年代中國最主要的學校的歷史,和封建年代中國傳統的教育觀和具體狀況。且讓我們先接上文把書讀完,再做總結。

話說因賈府家塾人多,魚龍混雜,下流人物也來參和,學風就有些不正,例如薛蟠這樣的浪蕩公子也混進了賈家的學堂。薛蟠來家塾自然不是為了學習,他一看見那字頭就痛,哪還有學習的興致?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想來就來,權當散心,學業上根本無心又那來長進?

然而薛蟠家富人貴,又出手大方,賈代儒沒少落他好處,所以對他很是客氣,於是他便在家塾胡作非為起來。既然薛蟠不為學習,家裡也沒要求他在學業上進步,他為何還要來學堂受累?原來這呆霸王有好男風(同性戀)的癖好,他聽說學堂裡漂亮的小男生不少,才假借上學的名,實為泡男生。

也別說,人形形色色,都好個財字,薛蟠出手闊綽,捨得給錢給物又管吃喝,好多小男生被利誘,竟成了他囊中之物。而這學堂被薛蟠一攪合,也男風勁吹。

自從寶玉、秦鍾來到學堂,由於這裡男風盛行,且這兩位長得又跟花兒一般——秦鍾長得男生女相,靦腆溫柔,動不動就臉紅,如女兒一般羞羞答答;寶玉天生愛體貼溫柔,對秦鍾極盡關懷,話語纏綿,低聲細語,已超越一般的朋友範疇,難怪大家背後紛紛議論,以為他倆就是一對。

再說到學堂的其他男生,也有兩個與寶玉、秦鍾類似,也是生得嫵媚風流多情,所以真名無人記得倒給取了個外號,一個叫“香憐”,一個叫“玉愛”。學堂男風盛行,他倆這樣的標緻人物自然多人惦記和愛慕,想把他們拿下。但這二位也是薛蟠的玩物,大家忌憚呆霸王的威勢,只能看著眼饞,不敢沾惹他們。

寶玉、秦鍾一到學堂,見到“香憐”、“玉愛”這二位,頓時也心生愛慕,就想與他倆相交,成為男伴。可一打聽知道香玉二人乃薛蟠之相好,便不敢輕易下手。而香玉二人見寶玉秦鍾二人也是一樣的情意綿綿,但也礙於呆霸王和眾人耳目,一時不好明目張膽表達。

由於這四位早就互相愛慕,慾火難耐,所以平日裡他們眉目傳情,話語間設言托意,詠桑寓柳,心照不宣,只為掩人耳目,私下裡早就勾打連環......

然而他們四位再怎麼掩飾,沒有不透風的牆,早被明眼人看穿,所以漸漸的別人就故意在他們眉目及言語勾搭時擠眉弄眼或咳嗽。

剛好有一天,賈代儒有事回家,只留幅七言對聯讓學生們對,權當作業並讓大家自由複習,又臨時將學堂之事託於其孫賈瑞管理。說來也巧,最近薛蟠也因玩遍這些男生,已無新鮮感,所以也不怎麼來學堂,加上今天又只是自習,大家都挺放鬆。秦鍾和香憐也壯起膽互相擠眉弄眼,偷遞暗號,約好假裝到廁所小便。

他倆互相仰慕已久,乾柴烈火,一出學堂剛到後院就已忍不住搭話。秦鍾先問香憐:“你家裡的大人可管你交朋友不管?”誰知這話音還未落,早有人在他們背後咳嗽。這二位一聽咳嗽聲都嚇得不輕,回頭一看,那咳嗽的正是班裡同學金榮!

香憐是個急性子,一看金榮跟蹤他們,又羞又惱,竟厲聲問道:“你咳嗽什麼?難道不許我兩個說話不成?”金榮反唇相譏:“許你們說話難道不許我咳嗽不成?我只問你們,有話不明說,鬼鬼祟祟的幹什麼故事?我可也拿住了,還賴什麼!先得讓我抽個頭兒,咱們一聲不言語,不然就大家奮起來。”

金榮一下就把話說破,香憐秦鍾這會子是被人贓俱獲,金榮威脅他們,要他們付點代價,否則他便把當場抓住他們二位搞男風的事四處宣揚。

搞男風在當時雖然是普遍現象,但畢竟與常理不符,不是什麼光彩的事,只能偷偷的幹。所以金榮一威脅,要讓他倆拿錢來堵他的嘴,否則要公開,秦鍾香憐可就“急的飛紅的臉。”

都說曹公的文章字字珠璣,增一字多減一字就少,我們看這裡一個“飛”字,把秦鍾香憐二人被金榮脅迫時,那種緊張的“騰”的一下血往上撞,臉立刻通紅的模樣刻畫的惟妙惟肖。

在那個年代,這可是見不得人的糗事,秦鍾香憐急的忙問:“你拿住什麼了?”金榮笑道:“我現拿住了是真的。”說完又拍手笑道:“貼的好燒餅!你們都不買一個吃去?”

貼燒餅是明清時對男同的一種嘲諷或稱謂,用貼燒餅的工序形容男同尋歡時的動作姿態。金榮藉此嘲諷秦鍾他倆,他倆事實也是如此,這回抓了現形,也只能拼命抵賴。惱羞成怒的他們便氣呼呼的找當天的負責人賈瑞告狀,說金榮欺負他們。

這賈瑞也是貪圖便宜人品不端的小人,平時也借自己爺爺賈代儒的身份敲詐上學的子弟,撈取些好處。自從薛蟠來到課堂,賈瑞便開始傍上這棵大樹,不但自己不去管束薛蟠,反而是任其胡作非為,甚至助紂為虐,幫著薛蟠挨個玩弄這些小男生,好從薛蟠那兒圖些錢糧酒食。

薛蟠此人是最沒長性的,今天愛這個,明天愛那個,喜新厭舊,凡有點姿色的男生都被他玩遍。而且薛蟠在玩過之後,就會把他們晾到一邊,象穿舊的衣服般無情拋棄。其實賈瑞金榮等早先也是薛蟠的相好,自從薛蟠愛上香玉二人,便把賈瑞金榮等都棄在一邊,到最後,薛蟠又找著新人,連香玉也一塊忘了。

可是賈瑞金榮等並不忌恨薛蟠喜新厭舊的本性,而是吃醋因有了香玉二人,讓他們失寵於薛蟠,總想尋機會報復。想如今許多女人狂打小三,卻不去追究自己丈夫的過錯,去懲罰始作俑者,與賈瑞金榮等何其相似。這人性,二百年過去了還是如此,也許將來還是一樣......

賈瑞金榮將自己失寵原因歸咎香玉,這回總算逮著報復的機會。秦鍾香憐一告狀,賈瑞不但沒幫著他們說話,反而是向著金榮。賈瑞礙於寶玉的面,不敢說秦鍾,所以一股腦把火撒向香憐,直怪他多事,並趁機教訓了他幾句。

秦鍾香憐本就心裡有鬼,確被抓了現形,就想通過在賈瑞處找回平衡,誰知卻被賈瑞反嗆,沒撈回面子,又討了沒趣,只好訕訕的坐回自己座位。

金榮一看賈瑞向著自己,越發得意的搖頭咂嘴,風涼話是一句接一句,似乎要弄得滿城皆知。秦鍾香憐被抓現形自然沒了底氣,只好忍氣吞聲,噤若寒蟬,他們的相好玉愛氣憤不過就和金榮理論,兩人隔著桌子嘰嘰咕咕開始口角。

金榮證據在手自然說的起勁,他一口咬定:“方才明明的撞見他兩個親嘴摸屁股,一對一肏,撅草棍兒抽長短,誰長誰先幹。”金榮一下誇大事實,無中生有,把秦鍾香玉二人說的齷齪不堪,且越說越來勁,卻不防觸怒了一個人,此人是誰?

原來這以為名喚賈薔,也系寧府的正派玄孫,父母早亡,從小跟著族長賈珍長大,如今已十六歲。

要知這賈薔具體如何,下面細說......

賈薔的身世是紅樓裡的一大謎,他是寧國府的正派玄孫,可是父母究竟是誰無從得知,只知其父母早亡,從小跟著賈珍過活。賈珍這樣勢利之人竟視其如已出,十分溺愛,可見他們關係非同一般。而且他與賈蓉兩人“常相共處”,感情最好,宛若親兄弟。

這賈薔長相俊美,賈蓉已是美男子,賈薔還在其之上。而且賈薔不光外相美,人也聰明。但他也和賈府這幫公子哥一樣,不求上進,上學只是掩人耳目,私下仍是鬥雞鬥狗,賞花玩柳。就這樣族裡人也不敢說,只因賈珍溺愛他,賈蓉匡助他。

賈珍賈蓉對這樣一位來路不明的賈薔如此溺愛和縱容,自然引起府裡那些“不得志”的奴僕們吃醋,造謠誹謗。一時間謠言滿天飛,最後也傳到賈珍耳中。為避嫌疑,賈珍只好分些田產房舍於賈薔,令其搬出寧府,自立門戶。

看到這裡,我們不禁納悶,這賈薔究竟什麼來頭,讓賈珍賈蓉如此高看,賈薔親生父母又是誰?賈珍避嫌疑,又是避哪個嫌疑?在下並非考究派,只好留存些疑問待別人揭曉了。

且說賈薔與賈蓉最好,秦鍾乃賈蓉小舅子,看他被別人欺負,賈薔自然要抱不平。想著自己挺身而出,又一想,金榮賈瑞等人與薛蟠相好,自己與薛蟠關係也不錯,自己直接出頭與他們交鋒,他們要與薛蟠一說,豈不傷了和氣?但要不管,這種無中生有的謠言又傷賈蓉體面,思前想後,賈薔決定借刀殺人!

想妥當之後,他故意裝作要小便來到學堂外頭,他悄悄找來寶玉的書童茗煙,用謠言挑唆。他先告訴茗煙金榮欺負秦鐘的事,又添油加醋說金榮連寶玉也欺負,不及時給他點顏色看看,他就越欺負到頭上到時候就控制不了了。

這一段對應了上文所言賈薔“聰明”之說,但在下以為,賈薔這樣不僅是聰明,還有些狡猾了。

賈薔城府很深,他選擇茗煙也是煞費苦心。首先茗煙年輕,不諳世事,容易輕信別人的話;第二,茗煙與寶玉關係親密,是寶玉最信任最得力的隨從,聽到寶玉被欺負,不管從職責還是感情,都會為寶玉拼命;第三,年輕人容易衝動,沒有理智,容易做出出格的事,正好可以狠狠教訓一下金榮。

都知道賈薔是賈珍的寵兒,身份顯貴,自然說的話也有份量,所以他一說,茗煙立刻相信,而且茗煙也覺得自己有賈薔相助,如虎添翼。這茗煙平時也借賈家勢力,愛欺壓人的,如今賈薔這一慫恿,自然更不把金榮放在眼裡,一得信便立即衝進學堂,斷喝道:“姓金的,你是什麼東西!”

金榮雖說家境不怎麼樣,但身份上好歹是個主子,更高於茗煙這樣的奴才,平時茗煙見了他也是叫“金相公”的。如今尋仇而來,直呼“姓金的”,也暴露了平時茗煙骨子裡對金榮就瞧不起。

這“姓金的”一叫,雙方就已無迴旋餘地,拉開了架勢開幹。再看賈薔——“遂跺一跺靴子,故意整整衣服,看看日影而說:‘是時候了。’遂向賈瑞說,有事要早走一部,賈瑞不敢強他,只得隨他去了。”始作俑者計謀得逞,從容撤退。我們看賈薔,挑起事端卻能如此鎮定,跟沒事人一樣,這樣過硬的心理素質,絕非一般人可比,賈薔可為奸雄也!

茗煙大喝完,就搶上一把揪住金榮,問道:“我們草不草屁股,管你幾巴相干,橫豎沒草你爹去就罷了!你是好小子,出來動動你茗大爺。”

竟自稱“茗大爺”,茗煙這動作話語,一下就把學堂的小學生嚇住了,都呆呆的望著他。賈瑞一看這架勢,怕要出事,忙吆喝道:“茗煙不得撒野!”

茗煙這番動作,可把金榮給氣炸了。要知道茗煙是個奴才,金榮從身份上好歹是個主子,茗煙這樣挑釁,在那個年代可是犯了禁忌。金榮被一奴才欺負,這臉可就丟大了!

金榮臉都氣黃了,注意是“黃”了,不是“紅”了,幾乎是要背過氣去的樣子,他直吼道:“反了,反了!奴才小子都敢如此,我只和你主子說。”說完便從茗煙那把被他緊抓的手抽出,要抓打寶玉秦鍾。金榮就是要直接對話茗煙的主子寶玉秦鍾,找回面子。

說時遲那時快,金榮還沒過去,就聽從後腦“嗖“的一聲,原是一方硯臺飛過,也不知何人打來,好在沒打著人,卻打在一旁的桌上,坐這課桌的正是賈蘭、賈菌。

這賈菌也是榮府正派的重孫,寫這榮府的賈菌也是為了與寧府之賈薔呼應,也暗示這學堂由寧榮二府所置,學生關係錯綜複雜。和賈薔一樣,賈菌也來歷不明,在此也不想考究,只知他從小母親就守寡,獨守著他長大。賈菌與賈蘭關係最親密,所以二人同桌。

就是因是寡母所養,所以賈菌年紀雖小,卻頗有志向,性格也是豪放,膽量過人。這場仗一開始,賈菌只是冷眼旁觀,沒曾想金榮的朋友暗助金榮,擲硯來打茗煙,茗煙沒打著,硯石落到他桌上,正打到他跟前,把磁硯水壺打了個粉碎,還濺了一書黑水。

賈菌脾氣火爆,立刻火往上竄,怒罵:“好囚攘的們,這不都動上手了麼?”然後抓起硯臺就要打回去。賈蘭此人最不愛惹事,或者說怕事,他與賈菌最好,忙按住賈菌說:“好兄弟,不與咱們相干。”賈菌還是忍不了,又雙手抱起書匣子,照擲硯臺的人輪了過去。

但賈菌年紀小,也就七八歲,力氣也小,拼了命也打不到那兒,那書匣子剛掄到寶玉這就落下來了,“豁啷啷”一聲響,書本紙片筆硯等等撒了一桌,連寶玉的茶也砸得碗碎茶流。

賈菌一看沒掄過去,急的站起來,要過去打那個飛硯之人。金榮也不示弱,早搶了一根毛竹大板在手,開始掄打。學堂地方小,他長板一掄,躲閃都不容易。茗煙早捱了一板子,氣得直嚷嚷:“你們還不來動手!”

隨寶玉來的還有三個小廝:鋤藥、掃紅、墨雨,也是十來歲的小夥,正是愛鬧事的年紀,茗煙一叫,那幾個也像爆仗給點了一般,齊聲喝道:“小婦養的,動了兵器了!”也都各拿傢伙,墨雨拿的是一根門閂,掃紅鋤藥拿的是馬鞭子,蜂擁而上,眼看一場大戰就要爆發。

賈瑞這下急了,又攔這個又攔那個,但這些小夥正是當打之年紀,且又在氣頭上,誰聽他的呀,都視他做空氣,該動手動手。再看其他人——“眾頑童也有趁勢幫著打太平拳助手的,也有膽小藏一邊的,也有直立在桌上拍著手兒亂笑,喝著聲兒叫打的。登時間鼎沸起來。”整個學堂亂成一鍋粥。

這一大段對這場仗的描寫堪稱經典,曹公栩栩如生的為我們展現了那場畫面,讓人身臨其境,彷彿這一幕就發生在我們跟前,彷彿那硯臺正朝我們飛來——賈菌的書匣子散落的聲音清晰可見,金榮的毛竹大板彷彿要打到我們,讓人直想四處閃躲,茗煙挨那一板子的聲響就像就在我們耳邊響起,讓人緊張的頭皮發麻......

曹公這一段描寫,節奏明快,一環緊扣一環,一個高潮連著一個高潮。從金榮玉愛小聲爭吵,到大聲叫板,到最後動手,再到眾人混戰,看得讓人呼吸加快,欲罷不能。這裡的人物個個性格鮮明,動作乾脆利落,活靈活現。這段描寫簡潔明快,入木三分,堪稱經典中的經典章節,試問有幾人能夠達到曹公這樣的出神入化?

隨著寶玉其他三個小廝闖入戰場,故事就進入高潮。正當我們要看熱鬧不怕事大,想看金榮捱揍時,李貴等幾個大僕人聽裡邊喊打喊殺聲,忙都進來把眾人喝住,高潮一下結束。李貴他們問起打架緣故,眾口不一,各說各的理。

李貴也沒再往下多說,先把茗煙四人喝罵,攆了出去,才過來找寶玉。原來秦鐘頭上捱了一板子,起了個大包,寶玉正拿衣服袖子替他揉呢。

寶玉見李貴把眾人喝住,便命李貴收書匣子拉馬,準備找賈代儒告狀,說他們被欺負了,賈瑞不幫他們,還說他們的不是,任由別人罵他們,還挑唆別人打他們。

寶玉又說,茗煙看別人打他,哪有不為他拼命的,沒想他們竟然合夥打茗煙,連秦鐘的頭也打破了,這樣了還要在這裡讀啥書,不如散了吧。

寶玉又特意對李貴說,茗煙也是因為有人欺負他才這麼幹的。寶玉對李貴喝罵茗煙停手,心中極不痛快,這一回明擺著是吃了金榮他們的虧,面子上也過不去。

看寶玉大動肝火,正在氣頭上,又看寶玉對自己不滿,李貴忙勸道:“哥兒不要性急。太爺既有事回家去了,這會子為這點事去聒噪他老人家,倒顯的咱們沒理。依我的主意,那裡的事哪裡了結好,何必去驚動他老人家。”

李貴到底是年紀大些,事情考慮的周全,此時要鬧到賈代儒處,代儒出面,你說他那該如何處理?......

若是代儒出面,如何處置此事他也要費點腦筋。但從之前秦業帶秦鍾拜師那段,就知道代儒也難逃塵俗之氣,也是一雙勢利眼,難怪賈政對他並無太多尊重,讓李貴交待他話時,只是命令的口氣。如此看來,賈代儒多數要偏向寶玉一方。然金榮遭懲罰,榮府也難免落下仗勢欺人的名聲。

這場架本來可以避免,無非是小孩子們鬥鬥嘴,討口上的便宜。是賈薔挑唆茗煙,茗煙當眾侮辱金榮,還先動手抓他,雙方才由口角升級並動手。若按公論各打五十大板合適,絕非象寶玉說的罪全因金榮。

作為老師的賈代儒,處理起這事也是一定頗為頭疼,這些子弟都是族內人或族內人的親戚,而且寶玉等人還是族內權貴,又是義學的贊助方,可不敢按市井小民對待,定要慎重。

然偏向寶玉,族內人定會議論,以為不公,一定會被誤以為趨炎附勢;偏向金榮,得罪寶玉,一旦老太太出手,賈代儒不但有可能飯碗不保,將來在族裡也難以立足。

但如果耍滑頭各打五十大板,則更加得不償失。此時雙方都認為自己在理,如果各打五十大板,雙方都會認為代儒偏向對方,這樣一來可就把兩方都得罪了。

如果我們處在代儒這樣的尷尬處境,選擇得罪兩方不如選擇只得罪一方。寧可偏向有權有勢的金主寶玉,以利益為上;金榮一方無關緊要,又不能產生效益,無需顧慮。至於名節,算了吧,還是碗中的飯要緊。各打五十大板是輸兩份,偏向一方是贏一份,其間差了三份,當然要保證贏一份!

然而對於賈府而言,小孩打架乃小事一樁,輸贏無關大雅,但要落下仗勢欺負本族人,就會造成家族內部分裂,丟了名聲還得罪族人,對賈家這樣的豪門來說那絕對是不可接受的。

若寶玉找了代儒,事情的最後一定是金榮挨懲罰,金榮家人一旦心有不甘,找人告狀,最後終會傳到賈政耳朵裡。賈政是最煩寶玉不愛學習的,那結果一定是寶玉被痛扁,賈政勒令他向金榮道歉。而寶玉的跟班李貴等一定也受牽連,即使不能像賈政之前說的那樣扒皮,懲處也不會輕。

橫豎算來,事情鬧大,寶玉、李貴甚至賈家都會吃虧,所以息事寧人是最好的方案。哪裡出事就在哪裡完結,將事情掐死在萌芽時,即使吃點虧,算起總賬來也划算。

世人多仇官仇富,所以一個人或一個家族,若僥倖成功得富貴權勢,須得寬厚待人,低調行事,樂善好施,遇事也要本著“吃虧是福”的原則,方能久享太平。若一味高調,處處當仁不讓,定會處處樹敵,廣結仇家。所謂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不明不白中早已成為眾矢之的,也將自己或家族置於險地。

李貴不愧是長些年紀,在賈府這樣人際關係複雜的環境裡混也學會了世故。他先勸了寶玉,別找賈代儒,又得安撫寶玉好讓他心理平衡,所以他就把責任都推到今天的學堂主管賈瑞身上。

寶玉今天一肚子的火,主要也是因賈瑞公報私仇,不但沒幫他和秦鍾,反倒縱容金榮鬧事,李貴須得對準賈瑞開火,才能把寶玉的火給壓下去。

再看賈瑞,無非是一教書先生的孫子,家道平淡又不像賈薔那樣有靠山,無足重輕之人,李貴這樣的榮府的奴僕哪把他放在眼裡,自然要把責任都推給他,把他當出氣筒。

於是李貴又說:“這都是瑞大爺的不是,太爺不在這裡,你老人家就是這學裡的頭腦了,眾人看著你行事。眾人有了不是,該打的打,該罰的罰,如何鬧到這步田地還不管。”

李貴這話說的極有分寸,又拿捏到位,他的目的主要就是息事寧人,所以雖是責怪賈瑞,語氣上並不過分。他不敢用話語把賈瑞扎的跳起來,只需把理說到,把責任說清即可。確實,學堂鬧事,作為主管的賈瑞罪責難逃。

賈瑞聽了忙為自己辯解,說他吆喝著都沒人聽。李貴笑著說:“不怕你老人家惱我,素日你老人家到底有些不正經,所以這些兄弟才不聽。”又說:“就鬧到太爺跟前去,連你老人家也是脫不過的。還不快作注意撒羅開了罷。”

這一席話李貴說的老到,首先他很客氣,說賈瑞也是笑著說的,不能硬幹甚至撕破臉。他說賈瑞平時行為不端,所以關鍵時刻大家才不聽。這也是賈瑞軟肋,誰叫賈瑞平日盡藉手中那點小權力敲詐勒索,這一點賈瑞自己也是心知肚明的,所以一旦李貴捅破,賈瑞自然心虛。又說要鬧到太爺跟前,賈瑞本就怕他爺爺,真怕因這事牽連出太多不乾淨的事。最後李貴要求賈瑞從中調停,解決矛盾,這要求合情合理,且看著並不高。

然而寶玉他們似乎並不買賬,他不想調停,而秦鍾更是哭著說,有金榮在,他是不在這裡唸書的。寶玉一聽秦鍾因金榮不願在此讀書,也緊張的說要找人攆了金榮去。他問李貴金榮是哪一房的親戚,打狗看主人,寶玉也想問清楚了再下手。

李貴想了一想才說:“也不用問了。若問起那一房的親戚,更傷了兄弟的和氣。”李貴考慮的周全,如果報了金榮後臺,只能是擴大矛盾。小孩子們的事,大人一摻和,往往小事情就變成大事情,親戚之間容易產生隔膜,造成內部分裂,多個冤家多堵牆。賈政等若知寶玉鬧事,李貴他們少不要挨一頓罰。為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李貴只能和稀泥。

誰知茗煙血氣方剛,在一旁多嘴說出了金榮的背景,說他是賈璜夫人的侄兒,他的靠山他姑媽平時就是靠溜鬚拍馬,向鳳姐乞憐為生的軟骨頭,還說自己打心眼就瞧不上這樣的主子。

揭人不揭短,這通話對金榮可是極大的侮辱,事情眼看就要被茗煙搞大,那可就不好控制。李貴忙喝罵茗煙,而且是“斷喝不止”,可見李貴有多著急,他衝茗煙罵道:“你這小狗草的知道,有這些咀嚼!”

茗煙這是火上澆油,既惹惱了金榮,又讓寶玉知道金榮的出處。寶玉聽了冷笑道:“我只當是誰的親戚,原來是璜嫂子的侄兒,我就去問問他來。”大概寶玉知道了金榮背後的賈璜也不是啥厲害人物,所以有了底氣興師問罪,他勒令茗煙收好書包。

茗煙看寶玉依著他,也挺得意,他讓寶玉不用親自去,他自己去找賈璜媳婦就好,還說要僱輛車帶著她去老太太跟前,讓老太太親自問罪。

茗煙這想法何其幼稚,賈母作為一族尊長,若為寶玉這一孩童小事問罪族內人,如何服眾?況且錯在哪方尚不好說,因此驚動賈府當家人,最後吃虧的定是寶玉身邊的人,恐怕要難逃懲處。

李貴一聽茗煙這話,氣得忙又喝道:“你要死!仔細回去我好不好先捶了你,然後再回老爺太太,就說寶玉全是你調唆的。我這裡好容易勸哄好了一半了,你又來生個新法子。你鬧了學堂,不說變法兒壓息了才是,倒要往大里鬧!”茗煙一看李貴真急了,也怕真挨他揍,更怕李貴會把責任一股腦推到自己頭上,所以才不敢作聲兒了。

這時賈瑞心裡有鬼也怕事情鬧大自己脫不了干係,所以也只好委曲求全,先央告秦鍾,又央告寶玉。這二位先是不肯就此罷休,但架不住賈瑞低三下四苦苦相勸,且寶玉他們原來怨恨就在賈瑞,如今他如此這般,心裡的氣就下了一大半。

但丟在金榮身上的面子還得找回,所以寶玉又提條件說:“不回去也罷了,只叫金榮賠不是便罷。”金榮也是驕橫之人,先也是不肯的,但此時他也冷靜許多,知道跟寶玉斗,自己身份還差太遠,這場禍始於自己,他也怕鬧大了自己要承擔後果,對自己和家人不利。

此時賈瑞為求自保,為息事寧人,也咬牙逼他賠不是。李貴也在一旁緊勸:“原是你起的端,你不這樣,怎得了局?”多方壓力,逼得金榮慌亂間也沒了底氣,只得與秦鍾作了揖。

寶玉得理不饒人,偏就要為秦鍾和自己找回面子,所以非要金榮磕頭,這似乎要讓金榮勉為其難了。賈瑞此時只想迎合寶玉,把這事儘快了了,所以又悄悄勸金榮:“俗話說的好,‘殺人不過頭點地’。你既若出事來,少不得下點氣兒,磕個頭就完事了。”這話帶著威逼,金榮無奈,只得又進前來與秦鍾磕頭。這頭一磕下,堂堂小霸王金榮顏面掃地......(第九回完)

這一回主要寫了寶玉上學期間的事,尤其重點寫了他與金榮一戰。曹公讓我們見識了當年的學校和課堂,知道以前的學習情況。讓我們感嘆的是,寶玉經歷的這些,與如今我們在學校經歷還有驚人的相似。同學間魚龍混雜,有愛學習的,也有混課堂的,也有拉幫結派的,也有班裡的小霸王。有窮的就有富的,貧的靠人贊助,富的如寶玉,隨從來的就七八個人,好威風的陣勢!

從文章裡,我們也能瞭解到,男風也是當年比較盛行,在承平日久之後,整個社會都在墮落......

這事到最後是寶玉這方仗勢得勝,金榮被逼磕頭認錯。同是交朋友,金榮幫手不少,而秦鍾也就一個寶玉,但最後的結果確是秦鍾勝出,這說明了交朋友在精不在多,得力的朋友,即使不多,卻能在關鍵時刻起到中流砥柱的作用!

這精彩的一戰,也是曹公刻意安排,人遇緊急事情時最能顯露出自己的性格特徵,這一章曹公為我們鮮明的刻畫出了一個個人物的真實性格,為下文故事的展開做了鋪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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