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穆和田壯壯的《小城之春》,都是經典,卻有不同的韻味

踏一方破敗的城牆石板,沿一隅生苔的斷壁殘垣。青藤繞著紅瓦,綠蔭庇護著石階。推門,入老屋......

費穆的電影《小城之春》似乎就向大家展現了這樣一幅唯美的畫卷。身著旗袍、漫步城牆的女人;身患疾病、弱不禁風的少爺;書生意氣、正值芳華的學子,在斑駁的城牆、破舊的院巷,繪出了一幅"義高於情"的糾葛情緣。

費穆和田壯壯的《小城之春》,都是經典,卻有不同的韻味

《小城之春》是費穆導演1948年的作品,而幾十年後,作為向費穆致敬的田壯壯版《小城之春》也在2002年出現在銀幕。兩部電影可以說是"同曲異工",兩者有著臺詞、主要人物、長鏡頭等相似點,但在更深層的藝術鑑賞下,其意蘊顯然不同。

電影獨白的藝術

1948年至2002年是一個不小的時間跨度,在這段時間裡,中國電影也呈現出遞進式的發展。時代跨度導致了兩部《小城之春》出現顯而易見的聲音、色彩、剪輯的差異。

獨白,是電影創作中很常見的一種方式。在作品的呈現中,它不是必備的,但當一部作品需要極大的內心情感感染力時,獨白藝術便隨之出現。它直接地通過主人公的自述表達其潛意識活動,闡述內心世界,從而進一步深入讀者內心。

費穆和田壯壯的《小城之春》,都是經典,卻有不同的韻味

田壯壯的《小城之春》與費穆的《小城之春》最大的區別在於敘事方式的變化。舊版的《小城之春》以玉紋的內心獨白為串聯,通過玉紋的口述與視角描繪出了戴家的滄桑經歷、人物之間的情感關係和情禮之間的糾葛內心情感。自開篇起便通過玉紋恬淡的囈語,將故事娓娓道來,與新版相比更顯絕望與憂傷。

電影開頭挽著菜籃,漫步於舊城牆的玉紋低語著:"每天早上買完了菜總喜歡到城牆上走一趟。人在城牆上走著,就好像離開了這個世界,眼睛裡不看見什麼,心裡也不想著什麼。"這一獨白臺詞再加上外界環境造成的氤氳傷感氣氛,瞬間奠定了整部影片憂傷、悲涼的情感基礎。讓觀眾迅速將情感歸位,以正確的視角與心態看待這一部影片。

費穆和田壯壯的《小城之春》,都是經典,卻有不同的韻味

而在新版的《小城之春》中,田壯壯導演取消了女主角玉紋的內心獨白,更多的通過鏡頭畫面來展現,視角更加客觀。例如章志忱在火車站的畫面代替了"他從火車站來"這一獨白;通過章志忱與戴禮言的對話,闡述出戴家家境中落這一現實,而不是通過玉紋的內心獨白......

在筆者看來,田壯壯導演的這一想法是很大膽的。舊版《小城之春》之所以能夠有如此之大的形象力,離不開它對主人公玉紋的內心情感的準確、細膩、帶有韻味的表達,而做到這一點的最重要助推力,就是內心獨白的運用。去掉獨白的新版《小城之春》明顯缺少了一絲惆悵的韻味,但多了更加形象的畫面表達、豐富的人物臺詞、更細緻完備的情節塑造。

費穆和田壯壯的《小城之春》,都是經典,卻有不同的韻味

電影人物的塑造

舊版《小城之春》中,從冷漠悵然到情愫再起的人妻玉紋,從疾病纏身、深感愧疚到理解放手的戴家傳承者戴禮言,從情感波動到成熟理解的章志忱,性格活潑、樂觀生活的小妹,忠忠懇懇、不離不棄的管家......舊版《小城之春》雖然人物設定極為簡單,只有五個人物角色,但故事的表達卻是完整的。每天說不上幾句話的相敬如賓的夫妻關係,突如其來的故知重逢的情感燃動,章志忱與戴家小妹的錯點鴛鴦......

在舊版《小城之春》中,單單從玉紋與章志忱的關係與戲份來講,相對於新版的《小城之春》,舊版的兩人的情感表達更加火熱,玉紋的表現是更加主動的。而在舊版中,玉紋礙於戴禮言的面子,對章志忱並沒有顯得那麼主動。

費穆和田壯壯的《小城之春》,都是經典,卻有不同的韻味

舊版與新版有很多部分的重合,例如玉紋深夜對章志忱的拜訪、一行人一起遊船放歌、漫步城牆、夜晚就餐......其中令筆者印象深刻的是一家人在晚飯時划拳喝酒。也正是因為玉紋與章志忱划拳喝酒這一細節,使戴禮言心底明白,玉紋和章志忱的你情我願。

酒桌上,新版舊版的處理表達基本相同,出現不同的地方在於晚餐結束後,戴禮言的反應。在舊版中,心存心事的戴禮言一個人走到遠處靜坐,喧鬧聲背後一個人的心事重重,被此時無聲勝有聲的情感表達,闡述地淋漓盡致。而舊版在處理戴禮言晚飯後這一情節時,選擇了一個人痛哭。這裡看似正常的情感表達,實際上缺乏一定的藝術性,過於直接的大哭,既不符合人物的基本設定,又會破壞影片的凝重氛圍。

費穆和田壯壯的《小城之春》,都是經典,卻有不同的韻味

總的來說,費穆版的戴禮言在影片整體上,顯得虛弱無力。而田壯壯版的戴禮言在表演和表達上過於"生氣勃勃",在原版故事的設定下,顯得格格不入,有一絲僵硬與不自然。

新版中產生了更加細膩的人物關係,像是對舊版原型的開枝散葉。如果說舊版是對於"三角關係"的簡單化表述,那麼新版便將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更加放大與細化。這樣的設定將玉紋與章志忱重逢後情感的火熱、玉紋與戴禮言的相敬如賓加以緩和,使觀眾更加客觀的看待這一三角關係。

費穆和田壯壯的《小城之春》,都是經典,卻有不同的韻味

在新版中,也出現了更加豐富的人物。舊版的整個影片中,只有幾個主要人物出現。而新版,田壯壯導演在改編舊版電影中小妹與章志忱一同在城牆跳舞的橋段時,將他們定位在了小妹學校的舞蹈教室。這樣的同時,他們跳舞時,便出現了同學的圍觀,就產生了豐富的其他人物。這樣的表達,一改舊版中的"一悲到底",通過更細緻的深入小妹的生活,為全片增添了一點樂趣與活躍氣氛。

傳統文化的交融

費穆在《略談"空氣"》一文中談到:"必須使觀念與劇中人的環境同化,如達到這種目的,我以為創造中的空氣是必要的。"這裡,費穆談到了"空氣"說,簡明扼要指的就是電影的氣氛與境界。

影片中,蘭花頻頻出現。

費穆和田壯壯的《小城之春》,都是經典,卻有不同的韻味

蘭花,應該是影片中最不起眼的一個意象。很多人都將其忽略,認為他只是庭院和房間中一個再也尋常不過的日常擺設。

但在中國傳統文化裡,蘭花是極為重要的傳統意象。蘭花憑藉其色清、氣清的外在形態引人喜愛,同時在中國古代歷史發展的長河中,蘭花的意象也不斷經外在美而轉為了內在的精神氣質。

在這裡,蘭花即可以代表玉紋與戴禮言之間貞潔的夫妻之情,又意蘊著戴禮言與章志忱的君子之交,還可以賦予章志忱與玉紋之間"義"高於"情"的表達。

費穆和田壯壯的《小城之春》,都是經典,卻有不同的韻味

兩版影片中,城牆、庭院、小城幾個意象也非常具有極大的傳統意味。

舊版中城牆、庭院、小城意象明顯強於新版。舊版開篇玉紋漫步在城牆上低語給人一種壓抑之感,這樣的城牆成為玉紋人生與感情的屏障,將她的人與心困在了破敗的小城。

在對於城牆的處理上,費穆導演和田壯壯導演也有所不同。在田壯壯版《小城之春》中,開頭通過大遠景拍攝城牆與城牆上漫步的玉紋,高大的城牆形成一種巨大的屏障,再加以仰拍的角度,使場景變得壓抑,讓人感覺透不過氣,從而表達女主人公玉紋的苦悶心情,為全片奠定悲傷、惆悵的情感基調。

而在費穆導演的舊版《小城之春》中,開頭則是通過全景中景來拍攝挎著菜籃子,行走在城牆上的玉紋。在這裡,城牆是低矮的,這時,觀眾的眼神就會情不自禁的掠過低矮的城牆,放到女主人公玉紋的身上。這時,再配上玉紋的內心獨白,就會拉近觀眾與主人公玉紋的距離,從而使觀眾更好的融入影片的情感表達。

費穆和田壯壯的《小城之春》,都是經典,卻有不同的韻味

總的來說,費穆版的《小城之春》具有的是一種詩意美。在看整部片子時,就像是在讀詩。慢條斯理、不緊不慢的小城故事,正在娓娓道來。而田壯壯版的《小城之春》則更像是在看一部紀錄家庭倫理的影片,更加客觀、更加辯證、更加全面地表達出那個時代的一家人所經歷的酸甜苦辣。

費穆和田壯壯的《小城之春》,都是經典,卻有不同的韻味

不管是新版的還是舊版的《小城之春》,他們在不同的表現形式下,都有著同樣的情感基調和主題表達。在情感上,它們無疑是沉重的,而正是在這種沉重的情感和三角關係中,我們看到了舊時期女人在感情問題上的被束縛以及種種無奈。它代表著作者對於其時代的傳統文化與傳統觀念的反思,通過對玉紋這一女性形象生活的表達,展現出生活的種種無奈。

費穆版的《小城之春》是經典,田壯壯版的《小城之春》是豐盈。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