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秦九歌被百里蒼關在了臥房裡。
凶神惡煞的錦衣衛把屋子團團圍住，警告她，不得發出任何聲音。大人要在隔壁的書房處理公事，只要打擾到大人，就讓她見不到明天的太陽。
秦九歌哭笑不得。
在百里蒼那麼狼狽的逃離之後，他再發什麼狠，看起來都少了幾分威懾。
這一定是百里蒼人生當中唯一一次失態。
秦九歌默默地沐浴洗漱，就著燭光翻了幾頁書，時不時地，聽到隔壁那人暴躁地來回踱步，力道幾乎要把地板踩穿。
即便隔著厚厚一堵牆，她還是能清晰的感覺到，百里蒼的心亂了。
與之相比，她平和得可怕。
百里蒼大概這輩子都不會知道，在他希望秦九歌喜歡他的那一刻起，他便成為了率先臣服在這段感情裡的人。
而秦九歌戳穿了這一點，他連故作鎮定的餘力都沒有，倉皇逃離。
在這段關係裡，秦九歌竟然成為了握著韁繩的那個人。
說出去誰信呢？
她輕輕笑了，打著哈欠安穩睡去。
睡夢中，她似乎回到了上一世的那個火場。
她被困在漫天大火裡，帶著徹骨的絕望，靜靜死去。但是有一個人發現了她，不顧一切地衝了進來，嘶吼著她的名字，把燒爛了的她擁進懷裡。
這一次，她睜開了眼，看清了那個人的樣子。
如同困獸一般，失去摯愛的那個人，竟然長著百里蒼的臉。
秦九歌猛地嚇醒了。
夜色深重，屋子裡一片漆黑，榻旁坐了一個鬼魅般的人，目光晦暗，正用手指，細細描摹她的輪廓。
而他的另一隻手裡，拿了一把閃著寒光的匕首，正對著秦九歌心臟的位置，細碎地顫抖著。想要刺下去，卻怎麼都下不了手一般。
百里蒼的神色陰鬱得嚇人，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入了神，連秦九歌已經醒來都沒發現。
他的身體似乎在承受極其大的痛苦，手抖得連匕首都握不住了，終於，匕首改變了一個方向，扎進門邊的柱子裡，只剩一個刀柄留在外頭。
秦九歌幾乎忘記了呼吸。
——百里蒼這是...想殺她又改了主意？
02
“大人...”她的聲音在一片死寂中響起。
百里蒼驟然回神。
雖然這個詞用在他身上有點不太合適，但秦九歌還是覺得，這個瘋子此時看起來很脆弱，一擊即碎。
秦九歌的視線掃過門口那根柱子，上頭已經紮了五種兵器，從上往下依次是柳葉刀、短劍、三戟叉、峨眉刺、匕首。
這說明，在她睡著的時候，百里蒼至少嘗試了五次殺死她，但是每一次都像剛才那樣中途終止了。
秦九歌似乎猜到了百里蒼的心思。
輕渺問：“大人，你想殺了我嗎？”
“不！”百里蒼立即否定，又猶豫起來：“我...”
“我的存在讓大人很煩躁？”秦九歌替他說出了心底的感受。
“對，我很煩躁。我想讓你徹底消失，但是我...”他那雙好看的眼睛失去了焦距，盯著自己的手看了很久，懷疑人生一般緩緩道：“我竟然下不了手...”
“這個世界上怎麼可能會有我殺不了的人？”百里蒼自言自語著，再次把手伸到秦九歌纖細的脖子上，隔著一寸的距離，再也無法靠近。
“你看，我的手竟然在抖。”他似乎無法相信眼前的這一切。“我想殺了你，我的身體就在說不行。為什麼？”
他神情專注地盯著秦九歌，急切問道：“小騙子，你對我做了什麼？”
百里蒼感受到了一種無所適從的煩躁。
就好像他一直走在一條佈滿血腥的路上，突然開出了一朵柔弱乾淨的花。他覺得那朵花突兀礙眼，卻無法下手將其摧毀。這讓他煩躁到幾乎抓狂，卻仍舊無能為力。
秦九歌輕輕嘆了口氣。
這世上怎麼會有感情如此遲鈍的人。
或許，正因為百里蒼是個瘋子，所以才會如此。
他無法體會常人的恐懼，無法體會常人的喜樂，無法體會常人的悲傷，所以才會像現在這樣，連自己的心都看不清。
秦九歌輕輕搖頭：“我什麼都沒做。大人，你好好回想一下，我真的什麼都沒做。”
隨著她話語的指引，百里蒼仔細回想著與她的所有過往。
第一次見面，只覺得她那張臉叫人火大得很，本想殺了她，卻手下留了情。
其實並不是因為他想利用秦九歌做些什麼，他只是單純的覺得，這個女孩子被逼到絕境之後迸發出來的那股狠勁兒，很有意思。
之後，他才想到要利用秦九歌進行那個暫時停止的計劃。
接著就是那次，他好久都睡不著覺，聽手下人說，有女人陪著會睡得安穩一些，他便鬼使神差地跑去了秦九歌的屋子裡。
的確，她身上獨有的蓮香聞著很舒服，百里蒼睡得很好。
再後來的那幾次接觸，秦九歌的確沒有對他做什麼。反倒是他，每次見到秦九歌都會心情很好。
為什麼只有他變得這麼奇怪？
03
百里蒼沉浸在思考裡，突然腦海裡熟悉的聲音撕開了他眼前的迷霧。
——原來，大人希望我喜歡你啊。
心臟突然停了一拍，百里蒼的眸子變深，將秦九歌一把抱進了懷裡。
“我明白了。”他急切道：“小騙子，你喜歡我吧。”
秦九歌差點一口氣喘不上來。
她這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如果不是她一時興起試探百里蒼，這個瘋子也不會意識到這種多餘的感情。
她是一個浴火重生的厲鬼，絕對不會允許自己重蹈覆轍。她想活出不一樣的精彩，卻有太多阻礙。為此，她需要很多很多足以與命運對抗的力量。
百里蒼是最好的一個選擇。
如果百里蒼只是出於好玩與她逢場作戲，秦九歌也可以玩一場風月遊戲，只要不輸了自己的心，她便無所畏懼。
但是，他的感情出人意料的純粹。
一個不像人的瘋子，終於像人了一回，這份感情的分量叫秦九歌不敢估量。
秦九歌不願以真心交換真心，也不想辜負真心。
正想著要怎麼回答，百里蒼就將頭埋進了她的頸窩裡，語氣中竟帶了幾分雀躍：“就這麼定了，小騙子要喜歡我。”
秦九歌苦笑，她要怎麼跟一個瘋子講道理？
“大人，喜歡這種事……”
話還沒說完，百里蒼就打斷了她：“哪怕是說謊！”
她生生愣住。
“你說過，只要你能把謊言說一輩子，那就是真話。”百里蒼將她抱得更緊。
“小騙子，我允許你騙我。”
“你喜歡我吧，喜歡我一輩子。”
“這樣，我就留你一輩子。”
“好不好？”
秦九歌半晌都說不出話來。
她覺得，她似乎擁抱了一顆支離破碎的心，瘋狂而笨拙，只會用這種居高臨下的方式尋求愛意。
他的懷抱足夠溫暖，溫暖到讓秦九歌情不自禁地想要沉溺下去。
鬼使神差的，她也抱住了他，點頭應下這匪夷所思的要求。
如同發誓一般，她一字一頓的道：“秦九歌會喜歡大人一輩子。”
哪怕只是謊言，秦九歌也想試著騙這個人一輩子。
初冬的寒夜裡，庭院深深，銀河安靜，斜月爬上簾帷，良夜不及某人眸色動人。
04
自從穿越過來，秦九歌第一次過了幾天真正意義上的安生日子。
趙姨娘和徐謹之都廢了，流水的藥和大夫進出，反而比他們每天作妖的時候更清淨。
徐瑤瑤安靜得不像話，窩在院子裡不出來，也不知道是長記性了還是在打什麼壞主意。
而本該回書院的秦九珩留在了京城。秦蓉替他換了一家書院，就在京城裡，每天從家裡上下學。這次賞梅宮宴，秦蓉還吩咐他跟著秦九歌一起入宮，也好有個照應。
秦九歌每天唯一的難題就是應付百里蒼。
這個瘋子就差搬到她院子裡來住了。
一開始百里蒼還打算讓秦九歌住在他那邊。秦九歌義正言辭的拒絕了。
她還沒出嫁呢，就這樣住在別人家裡，外頭的人怎麼想？
本以為百里蒼會生氣，誰知他選擇了自己跑來，不僅晚上睡在這邊，白天的公文都讓錦衣衛翻牆送過來。
秦九歌拿他沒辦法，甚至還培養出了一個新的愛好。
那就是觀察百里蒼。
他處理公事的時候很認真，看起來就跟普通人一樣，但忙完之後總會懨懨的，這種時候，錦衣衛都會備上一杯清茶和三塊粉粉嫩嫩的點心。
看著百里蒼一本正經地吃著粉粉嫩嫩的點心，秦九歌總有種猛漢柔情的錯位感。
並且她偷偷嘗過，點心的味道就跟小孩子吃的一樣，奶香濃郁，甜得發齁。
怎麼說呢，越瞭解這些細節，百里蒼在她眼裡就越發顯得可愛。
他喜歡吃甜食，喝牛乳，起床的時候喜歡纏著她哼唧，挑食得很，但只要秦九歌讓他吃的，他全都會乖乖吃下去。
那麼強勢的人，還會每天拉著她，滿臉期待地等她說：“今天我也喜歡大人。”
秦九歌知道，自己的審美正在逐漸扭曲，但她無法控制自己的這種改觀。
縱然百里蒼在世人眼裡是殺人不眨眼的玉面閻羅，但在秦九歌面前，他逐漸收起了所有的爪子，一點都不可怕。
甚至，有一次氣得要當場殺人的時候，秦九歌走了進來，他硬生生把那掌風收了回去，反而震得自己受了內傷。
就像成功馴服了一頭兇猛無比的野獸一般，秦九歌體會到了馴獸師的愉悅。
終於，日子到了賞梅宮宴這天。
05
百里蒼替秦九歌準備了一套極其豔麗的紅裙，綃翠紋裙花紋繁複迤邐，勾勒出窈窕的身段。外罩鑲兔毛的白錦斗篷，絨絨的兔毛堆在她脖頸下，襯得那張小臉更只有巴掌大。
少女姿態楚楚，秦九歌比旁人更多幾分沉靜與尊貴。
百里蒼滿意地圍著她轉了一圈，又略帶遺憾地捏了捏她的臉：“可惜啊，現在還不能讓這張臉露出來。”
秦九歌笑了笑。
今天為了赴宴，她已經用脂粉掩去了做出來的雀斑，描眉畫唇，比之前那平凡的模樣，多了幾分清秀，勉強能拿得出手了。
“小騙子。”百里蒼拿著一根簪子，插進她的髮間，突然道：“你娘只剩沒幾個月了，你知道嗎？”
秦九歌垂下的睫毛顫了顫：“...知道。”
“想讓她活著嗎？”他調整著簪子的位置。
“想！”秦九歌毫不猶豫的道。
“今天的賞梅宴，你若驚豔全場，我就讓秦夫人不再養那可笑的蠱蟲，如何？”
“真的嗎？”她幾乎跳了起來。
“前提是，驚豔全場。”百里蒼把她撈進懷裡，帶著笑意道：“我要看看，你這小騙子有多厲害。”
秦九歌突然想起來，母親讓她做廢物千金，在別人眼裡，她大字不識，更別說琴棋書畫這些東西了。她能把琴彈斷，筆寫壞。這樣一個人，突然驚豔全場，將會引來多大的關注？
可是百里蒼提出來的條件，實在讓她心動。
她根本無法說動母親停止養蠱，但如果不停下來，只怕母親會在她十六歲的時候去世。這一直是秦九歌心病，她卻無能為力。
“你只管放開做，有什麼後果我替你頂著。”百里蒼捏了一把她皺起來的鼻子。
她不假思索地應下，卻突然之間意識到一個問題——她要怎麼做才算是驚豔全場呢？
而秦九歌不知道的是，暗處還有一個蟄伏著的徐瑤瑤正在虎視眈眈，盤算著要將她推入萬丈深淵……
（第十九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