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潭溪歲月

第二篇

值此世道,惟忠根本無法體會升官加爵帶來的喜悅,只能哀嘆自己時運不濟。如果他父親在,還可以事事問詢於為官多年的父親,說不定還可以在家族存亡之際想出法子來,可惜他父親此時已經不在了。

在一陣愁眉不展之際,他突然想到一個人,那就是對他們兄弟有知遇之恩的房彥謙房公。此公已年逾六旬,惟忠家與世籍清河郡的房家是故交。早在兩百多年前,後燕鮮卑慕容垂當皇帝的時候,惟忠的七世祖蘇豁在後燕朝裡當載筆,後來被封為國公,這同時房彥謙的七世祖房湛也在後燕朝裡當太尉掾,他們都是當時朝裡有名的筆桿子,在後燕那樣的兵荒馬亂的亂世當中,頗有惺惺相惜之意。後來後燕的大部分土地被另一撥鮮卑人北魏開國皇帝拓跋珪鯨吞,惟忠的六世祖蘇簡順而當了北魏薊州的太守,而那時房湛跟隨了慕容垂最小的弟弟慕容德南渡黃河,到了齊魯之地,那時被後來人稱為南燕。經歷了六七代人,房家所處的家鄉,從歸屬慕容家的南燕,又被南朝宋國老劉家吞併,接著被北齊殘暴的老高家蠶食,再被北周宇文家吞併,最後歸了隋朝的天下。這房家世世代代都在當官,而且都當了太守這個級別的官員,或者就是諸侯王的核心幕僚,又多是文官。房家家風甚好,在風雲變幻之中,政治地位卻堅如磐石。到了房彥謙這一代,四十歲的時候當了監察御史,後來轉任長葛縣令,在一次全國考評當中,因清正廉明,被評為“天下第一”,再後來就當了郡司馬。再後來,垂垂老矣,尤其隋文帝駕崩以後,他的明察善辯,早早就看出現在的皇上不是東西,退隱家鄉,歸隱山林去也。可終究架不住朝廷需要賢人的呼聲,尤其是比他一把年紀還大的尚書左僕射蘇威頻頻招手,他也只好應朝廷的拔擢當了司隸刺史,這一下掌管天子腳下的一大片地盤,一掃萎靡避世的念頭,決心振作朝綱大舉推薦賢人,於是和蘇威一起舉薦了惟忠和維信兩兄弟。等惟忠和惟信的光祿大夫還沒當上多久,這不,惟忠和惟信兄弟倆一臉心事上門來了。

自從惟忠的六世祖蘇簡當了北魏初的薊州太守後,家道便一度中落。北魏在太武帝拓跋燾一統北方之後,南邊東晉的江山這時也歸了實際統治朝廷二十年的權臣劉裕,也就是變成了劉宋或者南朝宋。北邊國家管南邊國家叫“島夷”,南邊就把北邊叫“索虜”,這“島夷”和“索虜”也不正經大幹一場,一年一年的叫喊著,比劃著,誰也不服誰。就在這南北兩邊隔著淮河擠眉瞪眼口水大戰的年代,蘇簡一家三個兒子隨著大軍,從北魏國最北邊的薊州跨越國家的南北,搬遷到了北魏最南邊的淮河北的光州固始縣,從此家人幾代人夾在北朝與南朝對峙的前線,家族前景一度十分暗淡,誰也不知道這家族中間發生了什麼倒黴破事。簡的大兒子廣,廣生虞,虞生幼麟,幼麟生均,均就是惟忠和維信的父親,在隋文帝時期為金紫光祿大夫。

若論起年紀,房彥謙是惟忠惟信兄弟的長輩。他倆兄弟的年紀比房彥謙的兒子房喬也就是房玄齡大一些。房玄齡自幼聰慧,善詩能文,頗有其父彥謙之風,年紀輕輕時就被家鄉舉進士,先後授羽騎尉和縣尉。房彥謙一看惟忠維信兄弟登門拜訪,不問便知這兄弟倆碰到了難事。當今天下,凡是愛護老百姓的官員哪個不是憂心匆匆呢,如果順了好大喜功征伐無度的皇上,就像秦始皇一統天下之後還要北抗匈奴南征嶺南,就像漢武帝為了遠在萬里之遙的大宛的汗血寶馬興師動眾,雖然武功赫赫,老百姓只能填於溝壑,這些都是儒家學徒所不齒的行為,作為世世代代讀聖賢書和滿口儒家仁義道德的房彥謙又於心何忍呢。到了本朝的天下,興師五十萬九路大軍吞併了只有兩百萬人口的南陳,一統天下之後,又攻滅了盤踞西北幾百年的吐谷渾,驅使數百萬勞工開鑿了大運河,為了北上迎接國外來的使節,展現天朝上國的威風,老百姓凍死於暴風雪竟達二十萬。現今又要驅使百萬大軍,數百萬老百姓當後勤去征伐遠在東北邊角的小國高句麗,讓朝廷驅使滿朝官員,滿朝官員又驅使老百姓而疲於奔命,作為長輩,看著晚輩這些官員,又是家族裡的世交,夾在濫用民力的皇上和痛苦不堪異常憤怒的老百姓之間的風口浪尖上,實在是太殘忍了,他自己也是叫苦不迭,鑑於他清正廉明“天下第一”的名聲,門檻已經被無數到訪請益的下級官員和同僚踏爛,還能有什麼好建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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