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俠亦狂真名士~對話出鬼入神醉棋王

亦俠亦狂真名士--對話“出鬼入神”醉棋王

一部《棋王》:

  阿城走紅文壇

  謝園亮相影苑

  

  1984年第7期的《上海文學》月刊刊登了一篇名為《棋王》的中篇小說,小說一經發表,好評如潮,引起轟動,作者阿城一時間名聲大噪,大紅大紫。這部被視為80年代尋根文學代表作《棋王》的主人公“王一生”原型究竟是誰呢,裡面的故事有沒有真實的影子呢?請看以下一篇轉載自中國象棋大師網的文章,一起來了解一個遠比小說更傳奇的大師。。。

甘桐對話何連生 作者/甘桐

何連生大師(下文簡稱何大),北京人,跟陳孝堃、蔣志樑、丁曉峰、於紅木等算是同一輩的棋手, 74年進入雲南省象棋隊,75年率隊參加全國賽,86年晉升國家大師,個人和團體都多次打入全國前12名,93年回京,95年和朋友一起打造央視《象棋世界》節目,使古老的象棋闊步登上了影響最大的現代媒體,對象棋的普及和提高做出了貢獻。

時光飛逝,當年的棋壇驍將,現在已是一名退休老人,寂寂無聞,兩鬢蕭蕭。莎士比亞說過,每一個老人都是一座寶庫。何大還不算太老,但他的身上有著太多的故事,那些故事,曾經成就了兩個名人:文學界的阿城,演藝界的謝園。有關他的趣聞軼事,報刊上有過不少,但記者們的描畫大多是平面的,社會容量和文化命意太少,人物性格也黯淡無光。

我和何大相識較晚,我拿他當老師,他拿我當朋友。古人云:白頭如新,傾蓋如故。此言不虛。在我眼裡,何大是一個非常可愛的老頭,大智若愚,不拘小節,三杯下肚後,秦皇漢武不入法眼,銀川蔣川不在話下。問他何以如此豪放,答曰:老宜張狂少宜穩。

何大滿腹經綸,淡泊寧靜,時而曠達,時而低徊。和他喝酒,如沐春風。

我寫何大,是為了獻給曾經的那一代棋人。

國家一天天強大,棋手一天天衰老,他們的名字已經為很多年輕的棋迷所陌生,但他們的許多對局曾經極大地豐富了象棋這座古老的藝術寶庫。

在此,我把我和何大的一次對話,記錄整理出來,有興趣的朋友也許能從中看出一個多維的、立體的、原汁原味的何大來。

聽說您很喜歡喝酒?

是。

每頓都喝?

早餐不喝。

一頓喝多少?

半斤。

太多了。

這還多?年輕的時候,我一頓能喝2斤。

海量!不喝不行嗎?

不行。

為什麼不行?

喝酒是為了活著,但活著不是為了喝酒。

哈。那咱們今天就邊喝邊聊?

好。

像您這樣嗜酒如命的,棋壇上還有誰?

我那一代棋手裡,錢洪發,劉殿中,孟立國,和我,我們這四個人比賽期間經常在一起喝酒,四大酒鬼互相封王,錢洪發是西北王,劉殿中是中原王,孟立國和王嘉良合稱東北王,我是西南王。

西南王?獨霸雲貴川?

是的,還加個廣西。

四川的劉劍青和陳新全都不是您的對手嗎?

八十年代,他們很少參加比賽了。

過去一直以為您是雲南王,今天才知道原來您是西南王,佔據過西南四省,比蔡鍔和龍雲的地盤還大。

是。

西南王平時上網下棋嗎?

不上。

從來都不上嗎?

上過幾回,我用真名上的,可人家說我是冒充的。

哈。除了真名,還有別的網名嗎?

起了一個,還沒用過。

叫什麼?

七環以外八百米。

哈。月壇活動中心您每週都去講一次課?

是的,基本上每週去一次。

有什麼報酬?

義務的。

不容易。來回坐車得幾個小時吧?

是的,要擠公交和地鐵,路上總共得三四個小時。

這麼辛苦,還沒有報酬,圖什麼?

不圖什麼。景山棋院關門後,首善之區就沒有一個下象棋的地兒了,現在月壇社區想搞個象棋文化場所,我支持一下是應該的。

我覺得您應該是那種比較出世的人,怎麼還會如此入世?

這不矛盾,道家也是食人間煙火的。

哈哈哈。

您這棋盤上、桌子上、屋子裡,到處都是灰塵,看來您是個很散漫的人。

是,我有點散,有所不為才能有所為。

古人云,一屋不掃,安掃天下。您怎麼看?

大丈夫處世,當掃天下,何事一屋?

哈哈哈。您這襯衣黑乎乎的,幾個月沒洗了?

我一般10來天洗換一次,這件本來要換了,可是上一件被菸頭燙了幾個窟窿,所以沒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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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俠亦狂真名士~對話出鬼入神醉棋王

這張照片是誰?

我。

您有這麼帥?

那時候年輕。

您的鼻子很好看。

是。希臘式鼻子。

這張照片我可以發到網上嗎?

可以。

不怕有女棋迷來信騷擾?

不怕。只怕我愛人生氣。

哈哈哈。

這個大傢伙是什麼?

水煙筒。

您抽水煙?

是。

這玩意看上去像個便攜式反坦克火箭筒。

是有點象。

您在雲南的時候學會抽這個的?

是。

為什麼不學點好的?

那時候抽這個是生存需要。

不明白,願聞其詳。

那時候我們住的是茅草土坯房,四面都可以鑽進蛇和蜈蚣,我有一次睡覺,感覺腿上涼颼颼的,睜眼一看,是一條蛇,從我腿上慢悠悠遛走了。

是有毒的蛇嗎?

是。全身碧綠,肚子是白的,脖子上有一道紅,當地人叫“紅脖子蛇”,劇毒。

當時要是咬您一口,棋壇就少一位大師了。

有可能。

抽水煙跟毒蛇有什麼關係嗎?

有。水煙筒裡的水,有很濃的煙味,在房子周圍灑一圈,蛇和蜈蚣就不會進來了。所有的動物都有領地意識,它們僅憑那一圈煙味,就知道這塊地盤有主人了。

我明白了。女人搽香水是為了招惹男人,您抽水煙,是為了招惹蛇蠍。

不是招惹,是警示。

可是您現在住在北京的樓房裡了,還需要警示嗎?

現在是因為習慣了,不想戒,抽起來很過癮。

看來您是個率性而為的人。

是。

您喝酒就很爽快,自己大口大口地喝,不管別人。

是。我不當“端公”,也不當“抿公”。

您身體還好吧?

我血壓有點高,心臟也不大好,曾經有過一次腦出血,現在痊癒了。

建議您還是少喝酒。

嗚。

您平時飲食起居有規律嗎?

沒有。我一般睡的很晚,起的也很晚。

草堂春睡足,窗外日遲遲?

是的。不過不是草堂,是磚混結構。

建議您養兩隻公雞,每天聞雞起舞,躍馬爭春。

風雨如晦,雞鳴不已,不會擾民嗎?

哈哈哈。您手上戴串佛珠是什麼意思?您信佛嗎?

我不信佛,但佛家有很多話都是有道理的。

比如?

比如有一位好友送我一聯,頗有禪味。你聽著:了卻過去因緣,紅塵遊戲;還我本來面目,自在逍遙。這聯好不好?

好。逍遙一詞,很切合您。

是。

以前看過一些記者寫的關於您的文章,好像您是1949年11月生人?

其實我是48年1月份的,後來因為文革期間打架鬥毆,把人捅傷了,家裡人找關係把我的年齡改了,改了以後就不滿十八,就可以從輕處理了。

哈哈哈。那個時候喜歡打架?

喜歡。

經常打嗎?

經常。我那時出門總是手持鋼鞭,懷揣菜刀,人稱“南城小霸王”。

您是仗義行俠,還是精力過剩?

多半是同學朋友找上門來請求幫忙,推不掉。

舉個例子。

比如某某某(現在的演藝大腕,名字我就不公開了),當年曾受我的一位同學之託,照顧人家的女友,這小子卻趁人之危,昧人錢財不算,還侵佔了人家的女友。我一聽天底下竟有這等混賬東西,立刻招呼一幫人,四杆長矛,浩浩蕩蕩,將這小子揍得鼻青臉腫,跪地求饒,磕頭如搗蒜。這事他一定沒齒難忘。別看他現在很風光,見了我,他還得低頭往一邊躲。

是不是覺得特解氣?

當然。

您這麼喜歡打架,有沒有進去過?

有啊,一共進過4次,最長的一次,關了100多天,不信您去分局查檔案。

有過命案嗎?

沒有。有的話,我也活不到今天。

哈哈哈。去雲南插隊以後還打架嗎?

打。那個時候我是知青領袖,西雙版納數萬知青全聽我的。

這麼厲害?黑老大?

差不多。那個時候知青們打架鬥毆是家常便飯,數我名頭最響,什麼阿城,陳凱歌,現在是名滿天下了,那個時候見了我,都得叫大哥,我還懶得理。

哈哈哈。您憑什麼當老大?

一是我棋高,二是我武功高。我自幼師從名家李堯臣學習三皇炮捶,師從名家韓其昌學習梅花拳,師從付茂坤學習通臂拳,師從王選傑學習大成拳,這王選傑和我是半師半友的關係。

看來您武功還真學過不少,但不知學得怎樣?

我拿過宣武區冠軍和北京市前幾名,你說怎樣?

厲害。看來您的武術跟您的棋一樣,算科班了。

當然。

知青裡的黑老大,還要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嗎?

當然要。

接受再教育時您態度老實嗎?

不老實,他們啥也不懂,誰教育誰呀。每次知青們打完群架,民兵就來抓我。有一次,來了10個基幹民兵,結果被我一個人打散了。第二天晚上來了一個排,20個人,我睡著了,他們用槍指著我腦袋,我只好跟他們走,他們把我捆綁後,吊起來打。

是像耶穌那樣嗎?

不是。耶穌雙手是展開的,我是雙手捆在身後,這樣(反剪雙手)。

哈哈哈。您現在60多了,還能對付一兩個嗎?

沒問題。

咱倆比試比試?

(何笑)不想傷著你。

象棋界除了您,還有誰會武功?

遼寧隊原來有個蔣峰,人稱“蔣大牛”,是個牛人。

怎麼個牛法?

三棋俱佳,還會武功。

你倆武功誰厲害?

沒有比過。有一次,我要蔣峰和他的領隊立個字據,是傷是亡,後果自負,結果他們不敢立。

哈哈哈。武術界您服誰?

誰都不服。

李連杰也不服嗎?

李連杰是表演型的,不是打鬥型的。真要和我玩命,他恐怕不行。78年在什剎海體校的食堂裡,象棋隊和武術隊在一起就餐,朱學增、臧如意慫恿我和李連杰過過招,我滿口答應,要求大夥把我和李連杰關進一間屋子裡,看看最後誰能活著出來。結果李連杰不敢應戰,他那時已經奪得全國冠軍。

哈哈哈。

您剛才提到蔣峰三棋俱佳,您怎麼樣,會下圍棋和國象嗎?

會。

都什麼水平?

圍棋業餘四段。國象讓謝軍一車,80年。

80年謝軍剛學棋,現在她讓您一車,應該沒有問題。

不可能。

三棋俱佳的人,棋界多嗎?

多。但三棋都夠省級水平的不多,山東朱錫實算比較突出的一個,他三棋都能參加全國賽,書法又好,是個才子。天津王玉才也是三棋俱佳,可惜英年早逝。上海的趙之雲也是個大才子,出身書香門第,琴棋書畫俱佳。最牛的棋人是董文淵,圍棋和象棋都到了國手前幾名的水平,全國只他一例。陳毅元帥表揚他,他毫不謙虛地說:是啊,象我這樣的,千年一出。

哈哈哈。象棋界哪些人文化水平比較高?

南方言穆江,北方李中健,算是秀才。老一輩的謝俠遜,國學根基深厚,也有政治頭腦。最有學問的是賈題韜,堪稱大儒,我是他的粉絲。

哈哈哈。您這歲數,也當粉絲,不簡單。您和謝老、賈老有過交往嗎?

謝俠遜百歲生日,我去了。賈題韜,我是在劉劍青的引薦下去拜訪的,劉劍青是他的學生,和我是半師半友。賈老國共兩朝都居要職,友人多為社會名流,我們算後生小輩,在那個特殊的年代,為了不給賈老添麻煩,我們每次拜訪都是在夜裡,偷偷地敲門,象做賊一樣。賈老棋高,學問也高。

除了賈老,您還佩服棋壇哪些人?

每個人都有讓人佩服的地方。比如胡榮華,他對棋的貢獻大;柳大華,海內外有很多女粉絲,但他用情專一,對妻子特別好,對母親也特孝順;傅光明也是個大孝子,他的繼母,患有精神病,但他多年如一日,悉心照料,令人欽佩。

您這樣佩服孝悌之人,想必您自己也是個孝子?

咳,我談不上,我文革那幾年闖了不少禍,他們有時逮不著我,就把我母親逮走,現在想想,我真是對不住母親。我母親活到了90歲,前些天清明,我去給她掃墓,我就想,母親還是很有福氣的,我要是也活90歲,還得受多少年的罪。

您現在和愛人分居?一個人住這一套房子?

是的。我覺得人過50就應該分居,對健康有好處。

楊振寧一定不同意您的觀點。

他是他,我是我。

您的事蹟成就了兩大名人,您自己也算是名人了,名人一般都有小蜜,您有嗎?

沒有。我沒有那個愛好。

找小姐嗎?

從不。

為什麼?

萬惡淫為首,百善孝為先。

太落伍了,現在流行的說法,叫“舒服一秒是一秒”。

找小姐會舒服嗎?我說的,她聽不懂;她說的,我又不愛聽,這要能舒服,這就不是人,而是種馬了。

哈哈哈。我聽出來了,何大潔身自好,是因為沒有碰到相談甚歡的。

不是這意思。

您一個人幽居郊外,萬一哪天臥槽了,怎麼辦?

這個問題我早交代過了,讓他們找個山清水秀的地,埋了就完事了。

身後想不想再回西雙版納?

不想。山高路遠,太折騰人。

您是69年去的那裡?

是。40年前的事了。

插隊的生活應該很苦也很浪漫?

很苦,但不浪漫。飯都吃不飽,還浪漫啥。

小說《棋王》裡有河邊洗浴的情節,我看很美很浪漫。

那是小說家的浪漫。河邊洗浴是家常便飯,每天都洗,再浪漫的事情每天來一次,也就不浪漫了。

傣族人有男女同浴的習俗吧?您給講講這個習俗。

就是男女到同一條河的同一塊地方去洗澡,男的下河不用穿衣服,女的下河要穿筒裙,但筒裙裡面是不穿內褲的,入水後,筒裙從下往上翻到頭頂,身體基本全沒在水裡。

那還是很美很浪漫的。

不覺得。頭一回遇到傣族婦女扎到我們中間時,我們幾個知青嚇得落荒而逃。

後來就膽大了,不跑了?

是。

您下河也像傣族男人一樣,不穿衣服嗎?

是。用手捂著這裡,就下去了。

為什麼要捂?不捂豈不是更加豪放灑脫?

傣族觀念,捂著,就認為你有涵養,是紳士,大家就會接納你。不捂,就認為你沒有教養,人人都對你嗤之以鼻。

呵呵,是這樣。除了河邊洗浴,還有什麼浪漫的回憶?

沒有。

聽阿城說,你們知青經常收聽敵臺,有這事嗎?

有的。雲南那個地方,由於地理位置原因,內地電臺聽不清,敵臺反倒清楚。

您喜歡聽哪個臺?

我喜歡聽香港臺,裡面有鄧麗君的歌,內地都是八十年代才聽到她的歌,我提前十年就聽過了,那個節目的“片花”我到現在還記得,叫做“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每天都是這句話開頭。

哈。您都喜歡鄧麗君的哪些歌?

多了。像什麼《夜來香》,《薔薇處處開》,《路邊的野花不要採》,《美酒加咖啡》,《何日君再來》,還有好多。

哈哈哈。這些歌都是亂人性的,您有沒有亂過?

沒有。內心易亂的人,既習不了武,也下不好棋。

現在的歌曲比鄧麗君的好吧?

差多了。鄧麗君是“愁堆解笑眉,淚灑相思帶”,很雅的,現在是“老鼠愛大米”,太俗了。

哈哈哈。

聽說您曾經有過一段不為人知的扛槍打仗的經歷?

是的。我71年參加緬共,扛一支M16步槍,同當地的5支軍隊打過仗,但正面交火很少,多為情報站。我們那個指導員,非常操蛋,他自己是中國人,對中國兵卻異常嚴格,犯點小錯就嚴懲,對緬甸兵卻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我受不了這個指導員,一年半後當了逃兵,跑到仰光、清邁、曼谷等地,以棋為生,吃了很多苦頭。

想不到您還有這樣奇特的經歷,您應該給劉宗澤多介紹介紹。

現在時代不一樣了,沒有什麼參考價值了。

說說您的棋藝生涯吧。

好,你問吧。

您為什麼沒有成為特大?

我這個人興趣太廣,博而不精,你看我的藏書,文史哲,天地人,兩萬多冊,我都看了,得花多少時間?我還習武不輟,你看我這屋裡,刀劍就有七、八支,如果一心攻棋,我起碼拿了五次特大了。

哈哈哈。您覺得您跟特大的差距在哪裡?

如果硬要找差距,那就是心理素質有差距,棋上沒有差距。沒有哪個特大敢說摁住我脖子,連宰我兩下。

現在嗎?

現在。

蔣川也沒有這個把握嗎?

當然。

為什麼這麼自信?

棋下到一定程度水平就接近了。任何大師,先手想下盤和棋都是不難的,不管對手是誰。

您吹牛是不是從來不上稅?

我是大實話,信不信由你。

有記者在文章裡說,有些特大從來沒有贏過您,是這樣嗎?

是的,有四個特大,從來沒有贏過我。

都是誰呀?

於幼華,趙國榮,李來群,許銀川。

許銀川和您很少交手吧?

正式比賽只碰過一次,他先手,和了。

多下幾盤,恐怕您就要破身了。

不一定,他的棋一板一拍,不好輸棋,也不好贏棋的。

我把您這話傳到網上,肯定有人拍你板磚。

我又不上網,罵我我也聽不見。

哈。您覺得您的棋有什麼特色?

我喜歡搏殺,喜歡亂戰,別人不下的棋我下,別人不使的招我使。

具體點。

比如起手上邊馬,比如反向鴛鴦炮,別人都是很少用的,但我經常使。

看來您不懂佈局。

我靠!怎麼可能!

哈哈哈。您的棋,圈內如何評價?

孫樹成說過,我的棋總是彆彆扭扭,歪歪斜斜,加上我總愛喝點小酒,他就送我個“醉棋”的雅號,大家也都認可。胡榮華曾贈我一把摺扇,上書“出鬼入神”四個字,我認為,老胡的評價還是有一點根據的。

您下過的棋裡,有沒有特別鬱悶的?

有啊,78年對胡榮華,80年對呂欽,都是大贏棋,下輸了,那棋讓你下,你都贏了。

為什麼會這樣?

心境不好。那兩年雜事多,後院老起火。

您的棋藝生涯,除了自己下棋,還培養了不少弟子吧?

是,弟子多了。現在的王躍飛、趙冠芳,算起來都是徒孫輩了。有人曾送我一幅字:門下子弟八千,胸中甲兵十萬。我很喜歡。

孔子才三千弟子,您比孔聖人還厲害?

不是這個意思。“弟子”和“子弟”是不一樣的。子弟八千是借用項羽的典故。

明白了。

雲南的陳信安,鄭新年,都是我一手帶大的,從讓雙馬開始。北京的魏國同,任剛,也是跟我學的棋。還有幾個弟子,我給他們都起了外號,還蠻合轍押韻的,你聽著:大徒弟是“滿盤蒙”,二徒弟是“上場暈”,三徒弟是“聽招走”,四徒弟是“不上陣”。

哈哈哈。名師出高徒,看來您這師傅也太不稱職了。

是他們自己不好好學。

咱們天南海北聊了不少。說說《棋王》這部小說?

好,你問吧。

這部小說好在哪裡?

阿城劍走偏鋒,卻撈了大便宜。在知青題材快要窮盡的時候,他帶著王一生闖了進來,以極小的事件,極小的人物,揭示了人生和哲學的重大命題,小說獲得了巨大的成功,被譽為當代尋根文學的翹楚。

您說的有點玄奧。

聽不懂是你的事。

聽說《棋王》在海外影響巨大?

是,在華人世界裡,影響巨大,他們驚訝,在中共當政這麼多年以後,尤其是在文革十年以後,中國大陸還有這樣的作家,這樣的作品。臺灣的陳履安先生,特別喜歡《棋王》,曾經自費印刷四次,廣為散發。

陳履安?就是那位和連戰齊名的國民黨四大公子之一嗎?

是,就是他,陳誠的兒子。

他為什麼這麼喜歡《棋王》?

因為《棋王》裡有著中華文化的根。孔子的“禮失求諸野”,孟子的“民為上,社稷次之,君為輕”,老莊的“形神兼備”,“返璞歸真”,“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等思想,在這部小說裡都有反映。

何大您很有文學修養。

我就是學中文的。

您是什麼文憑?

我是雲南民族學院中文系的,還讀了歷史系的研究生。

碩士學位?

不是,我只有碩士學歷,沒有碩士學位。

您那一輩棋手裡,您的學歷是最高的吧?

好像是。

聽說有些大學的中文系裡,《棋王》這部小說要講一個星期?

是的。

《棋王》有沒有可能獲得諾貝爾獎?

哈哈,諾貝爾獎的評委裡只有一個人認識中文,這對華人作家非常不利。要不然,可以申請一試。

哈哈。都說棋呆子王一生是您的原型,您認可嗎?

《棋王》裡面有些故事確實在我身上發生過,阿城當年去我農場玩過幾回,聽說了我的一些事情。但王一生是小說裡的人物,小說嘛,想怎麼寫就怎麼寫,跟我沒有什麼關係。阿城寫完了,定稿了,出版了,一直都沒有跟我通氣,直到3年後拍電影了,攝製組才找到我,請我擔任象棋顧問。從小說到電影,又是一次脫胎換骨的大改造。阿城就曾詼諧地說,只要編劇的錢不少給,你們想怎麼拍就怎麼拍,跟我沒有任何關係。謝園憑藉該劇和隨後的《大喘氣》,成為金雞獎最佳男主角,但《棋王》原著的含蓄雋永的意境,再高明的導演都很難表現出來了。

可是王一生的“啥也不懂,呆而近痴”跟您沒有某種相似?

那是小說家言。啥也不懂才能精於藝,這個觀點是阿城因襲蒲松齡的《聊齋志異》,並加以發揮了的。

哈哈哈。

王一生的出身非常寒苦,這一點是不是和您類似?

我是資本家出身,因為這個問題,我的弟妹都上不了高中,他們都是改革開放以後才拿的文憑。

聽說您有皇族血統?

是。不說這些,沒啥意思。

是不是像張勳那樣,做夢都想恢復大清,復辟帝制?

不想。也不敢想。

哈哈哈。

《棋王》裡有個給書記送禮的情節,真有這事嗎?

真有這事,不過那副明朝的象棋不是腳卵的,而是我自己的。紅棋是金絲楠木的,黑棋是烏木的,十分名貴,現在起碼值5萬元。

那個書記是不是特可恨?

那人其實是個好人,他很惜才,並且幫助我實現了人生的轉軌。

沒有他,您可能成不了大師?

是的。

看來您很感激他,不感激那副象棋?

哈哈哈。

《棋王》裡最後的情節是一對九盲棋大戰,那是虛構的,還是真有其事?

不完全是虛構,也不完全是真事。真實情況是我一對九車輪戰,不是盲棋。最後結果,我是八勝一和,和的那盤,對手是個湖南人,名叫張雄,他多走了一步棋,賴和了。

哈哈哈。還有這事。

最後再問您兩個問題。

好,問吧。

您說話文質彬彬,詩詞佳句信手拈來,平時一定愛看文學書刊?

是的。象棋是我的專業,文學也是我的專業,前人詩詞尤其喜愛。

您最喜歡哪位詩詞名家?

南宋蔣捷。

蔣捷的詞沉鬱悲涼,如山中鶴唳,有什麼好的?

這你就不懂了。

哈哈哈。不過我還是很喜歡他那句“流光容易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

你應該喜歡“少年聽雨歌樓上,紅燭昏羅帳”才對。

哈哈哈。您一定喜歡“而今聽雨僧廬下,兩鬢星星也”?

是的。

我看您不是兩鬢星星,而是滿頭星星了。

是啊是啊,歲月無情,紅顏易老。自古美人如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頭。

您認為象棋將來會絕跡嗎?

不會。朱元璋曾設逍遙樓,專門禁棋,雍正皇帝也嚴令禁止過江湖殘局,都不管用。象棋在民間,基礎太深厚了。

那您認為象棋將來會發展嗎?

也不會。象棋將是不上也不下的一種狀態。智運會期間,我曾跟運動員選手建議,要他們輸兩塊金牌給越南,他們不聽。

您為什麼那樣建議?

因為只有從外國人手裡搶金牌,國家才會重視,才有可能加大投入。

有道理。謝謝您和我聊這麼多。

你不喝了?

我還有事,您慢慢喝。

好嘞。慢走。

給您紙巾,您腮上有飯粒和油粒。

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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