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100集第四十集(抱孩童瓶兒希寵 妝丫鬟金蓮市愛)

上回夜裡,到了四更天也就是半夜兩三點,吳月娘依然不肯睡覺,原因是她對王姑子講的員外投胎故事太有興趣,這些走家串門的僧尼、風水大師們跟算命先生一樣,在察言觀色上訓練有素。王姑子一眼看穿吳月娘的意圖,於是就小心地問道:“你老人家怎的就沒見點喜事兒?”

於是吳月娘就回憶了一下上次流產的悲慘經歷,王姑子表示很同情,然則她還有點不放心,怕吳月娘的智商不明白生子的好處……

“你看前邊六娘,進門多少時兒,倒生了個兒子,何等的好!”

吳月娘表達了一種無可奈何聽天由命的心情,“隨天罷了”。

王姑子期待的就是這句——不,不必認命,我有辦法!她開始向吳月娘兜售佛門秘方,但她不能說自己有,那樣顯得太直接,必須另外介紹一個達人,這樣看起來比較神秘。

“俺每同行一個薛師父,一紙好符水藥。……用著頭生孩子的衣胞,拿酒洗了,燒成灰兒,伴著符藥,揀壬子日,人不知,鬼不覺,空心用黃酒吃了。算定日子兒不錯,至一個月就坐胎氣,好不準!”

吳月娘聽到這個秘方,心中定然一陣狂喜,然則她絲毫不動聲色,只是淡淡地說:“你到明日請他來走走”,“你卻休對人說。”

“他”指的是薛姑子。“人”指的是誰呢?

不出意料幾乎肯定是指孟玉樓、潘金蓮。明明這是好事啊,讓西門家開枝散葉添丁發財,為什麼要瞞著她們呢?很顯然,孩子的當務之用處是爭寵武器,既然是武器怎能輕易授之於人?由此可見,之前月夜燒香,所謂“不拘妾等六人之中,早見嗣息”何其之假!

早晨,西門慶帶著宿醉回家,吳月娘再次幫讀者們挑起了“事端”:

“昨日家裡六姐等你來上壽,怎的就不來了?”

要打醮寄名的是她,要回家上壽的也是她。當然了,做法事也沒必要做一整天,為什麼不早點回來呢?還是主觀不重視,現在的西門慶,早不是當年那個為了情人在茶館門口一踅一整天的西門慶了。

有點疲憊的西門慶直接回書房補覺了,潘金蓮、李瓶兒從花園到吳月娘的上房裡請安。不嫌事多不怕添亂的吳月娘立即出了個神一般的主意——讓官哥穿上小道士新衣服,抱去給西門慶欣賞欣賞——前天夜裡,為了試穿衣服,不惜把睡著的嬰兒吵醒;為了再一次試穿衣服,不惜把睡著的丈夫吵醒!

對於這事,李瓶兒還沒回答,潘金蓮就搶著說:“我也去。等我替道士兒穿衣服”。潘金蓮當然知道官哥對於李瓶兒對於西門慶是怎樣的意義,也知道這個行為能給她的對手李瓶兒帶來多少寵愛,然則作為女人的天性,一方面喜歡熱鬧,喜歡漂亮東西,一方面其實她也喜歡孩子,儘管這是李瓶兒的孩子。

潘金蓮太想抱抱孩子,太想感受一下抱著孩子去找丈夫是怎樣的體驗,然則吳月娘以孩子的屎尿會髒了她的裙子阻止了她,終究還是李瓶兒抱著官哥去叫醒醉鄉里的西門慶。

被吵醒的西門慶毫無怒意,看到“小道士”高興極了,又是抱又是親,潘金蓮趁機問道:“昨日在那裡使牛耕地來,今日乏困的這樣的,大白日睏覺?昨日叫五媽只顧等著你。你恁大膽,不來與五媽磕頭。”

故事裡的李瓶兒是沒有主動,然則李瓶兒本身的寵愛也不主動的啊,美貌、財富、官哥兒,幸福根本就是無緣無故地全落在她的身上。正是她不經意的優越,讓潘金蓮連自己的生日都沒過上,讓吳月娘感到深深的危機感,所以她們才“幫”她主動,將她一次次推到風頭浪尖,成為人人嫉恨的眾矢之的……

潘金蓮妝丫鬟是本回的重頭戲,這場大戲只有一個主角——潘金蓮,其他人在歡笑之餘都成功地成為了她的配角;這場大戲只有一個觀眾——西門慶,其他人無論怎麼高興都只是一群不明真相的圍觀群眾。或許直到謎底揭開才明白過來,大家都被潘金蓮利用了!

潘金蓮為了妝丫鬟,做了一番用功的打扮:

“把髩髻摘了,打了個盤頭楂髻,把臉搽的雪白,抹的嘴唇兒鮮紅,戴著兩個金燈籠墜子,貼著三個面花兒,帶著紫銷金箍兒,尋了一套紅織金祆兒,下著翠藍緞子裙”。

乍看上去並不美觀,雪白與鮮紅的對比完全是戲子的感覺,然而再多看幾眼,忽然驚覺似曾相識,原來前幾回書童剛剛這麼打扮過!

裝扮完畢,就是表演的時間了。對於這個被宣稱為“新買來的”最漂亮的“丫頭”,眾人表現不一,熱鬧不已:

李瓶兒是最早知情的,作者並不需看她的反應,因為處於寵愛頂峰的她並不在乎是否多一個丫頭;當然,她願意配合潘金蓮的惡作劇,或許是為了討好一下潘金蓮,或許是為了報復一下當年她初來時的鬱悶——“唬他們唬”,“他們”,就是指著她華麗麗的頭面嘲弄過世的老公公的那群老婆媳婦丫頭們。

吳月娘聽說新買了一個丫頭,是最早做出的反應的,一來因為她是正妻,有反應可以直接表態出來,而別人則相反;二來她只關心正妻地位,惱的不是買丫頭,而是買丫頭這麼大的事居然事先沒有告訴她!

當李瓶兒牽引著新“丫頭”進來時,“慌的孟玉樓、李嬌兒都出來看”,先慌再出來再看,可見一斑;當磕頭之時,潘金蓮自己兜不住包袱,笑了出來,這時候,大夥重新表態,吳月娘、李嬌兒、楊姑娘等都差點被矇騙了,唯獨小心謹慎的孟玉樓始終未信。

或許讀者此時會頗為遺憾,為何潘金蓮不能多堅忍一下呢,自己笑出來把戲全演砸了多沒意思啊,又可能設想著若是一切假戲真做將有幾番新趣味……

若如此就真的被潘金蓮哄騙了!

要知道她裝丫鬟只有一個觀眾而已,其他人都只是配角,觀眾還沒有來,配角能夠享受主角的表演嗎?潘金蓮是故意賣個破綻,先將戲在高潮來臨之前止住,讓那些興味正酣卻尚未過癮的配角們主動協助幫她把戲演下去。

於是,當西門慶終於回來,孟玉樓立即開始扮演她的一號女配角。先是將丫頭年齡減小五歲,然後一次請、一次叫、直到親自去拉潘金蓮前來。這時候我們對扭捏作態的潘金蓮又有疑問了,不是她想把戲演下去的嗎,為何故意要一請再請呢?直到被拉到西門慶跟前,一句話也不說,頭也不回迅速到吳月娘的裡屋裡換回了象徵妾的身份的髩髻,這又是為什麼呢?潘金蓮什麼也不說,這場策劃良久的大戲就此收場,或許群眾演員們還不明就裡,可主角已經收到了十二萬分的效果:

“西門慶燈影下睜眼觀看,卻是潘金蓮打著揸髻裝丫頭,笑的眼沒縫兒。”

“西門慶因見金蓮裝扮丫頭,燈下豔妝濃抹,不覺淫心漾漾,不住把眼色遞與他。”

雖然有點歧義,但我們幾乎可以肯定是西門慶“笑得眼沒縫”,因為潘金蓮成功地贏得了想要的效果——“淫心蕩漾”。

如此,我們終於明白了,潘金蓮充分利用了孟玉樓的聲口,既然孟玉樓已經開叫潘金蓮上前,那麼就不可能沒面子地放棄,一拖再拖讓趣味更加濃厚;而潘金蓮本也不肯像真的丫頭一般乖乖地上前磕頭,一旦她的目的達到,博得了西門慶會心的一笑,自然也就不必再裝丫頭接受其他人的取笑。迅速換回髩髻就是為了告訴她們,別以為我真的是丫頭,我是堂皇的主子!

潘金蓮苦心的表演終於買回了一點西門慶的心,給她補遞了前日的生日酒。令人大跌眼鏡的是,難得的飲酒尋歡之機,潘金蓮竟然只是討要幾件後天去喬家赴宴的衣服而已。

(摘自簡書 鄒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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