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愛玲的《封鎖》:從幻覺到幻滅,“他只是很短暫地愛了我一下”

回顧歷史,歲月荏苒,那時候的老上海還有叮噹作響的電車;

每開一段停一站,如一點一點連成的虛線,無聲地說著未完的人生故事。

它是見證時代變遷的時髦寶物,擁有悠久的發展歷史和古老的傳承年紀。

耳聽車軸和軌道的摩擦聲,嘈嘈切切,如入時光畫卷——古老的電車載著我們,回到1943年的上海:

回到那個大家都活得戰戰兢兢的年代,

回到電車隨時被日軍封鎖檢查的年代。

張愛玲的《封鎖》:從幻覺到幻滅,“他只是很短暫地愛了我一下”

當“叮叮”提示音響起,驅散了時間的阻隔,《封鎖》牽引我們走進張愛玲的筆下世界,窺見那個戰時的上海,窺見一對陌生男女在特殊環境下的相遇;

他們從拘謹的交談、微笑,到親暱的傾訴、靠近,只花了短短一瞬的封鎖時間。

這樣的邂逅,是怎樣的一種感受?

是一見鍾情,還是浪花之遇?

01、因為空虛,所以他把不喜歡的女人類型,也看入眼裡

封鎖了,當電車裡的焦慮不安淡去,車裡人也就逐漸鎮定了。

坐在角落的呂宗楨,默默觀察起周遭的人。

他嫌棄地看著妻子交代要買的包子,被報紙包裹著。什麼價廉物美?竟讓一身西裝革履他拿著走街過巷,實在太不體面了!

不過在被封鎖的間隙裡,那裹著包子的報紙,文章依稀可讀,這倒幫他打發了不少時間。

用現代話來說就是“殺時間”,大家成為“低頭族”,很多時候,也不過是想把空虛的時間填滿,又避免與陌生人四目相對的尷尬。

張愛玲的《封鎖》:從幻覺到幻滅,“他只是很短暫地愛了我一下”

當遇到他討厭的表侄時,不想與之交談的他立即換了個位置,於是坐在隔壁的她——吳翠遠,入了他的眼裡:

“她打扮得有點訃聞的風味;

她梳著千篇一律的髮式;

她整個人像擠出來的牙膏,沒有款式。”

吳翠遠顯然不是他喜歡的女人類型,因此,他對她的第一印象,可謂是刻薄、高傲至極。

但這又如何呢?絲毫不影響自己搭訕她的心情,只要不必和表侄有交集,還能氣一下妻子,與個毫無魅力的女人稍作交談,何樂而不為?

於是他的開場白從描繪她的外貌開始,她那寡淡無味的姿色,被他一一拆開看後,竟品味出幾分她的風韻來。

宗禎大概是憋屈太久了,對著陌生人,他彷彿找到了一個宣洩情緒的出口,一腦門地傾吐出對妻子、對婚姻的不滿。

張愛玲的《封鎖》:從幻覺到幻滅,“他只是很短暫地愛了我一下”

此時,街上亂糟糟的吵聲,引得兩人同時探頭張望,就此一瞬——近距離的兩張臉如銀幕裡的特寫鏡頭,眸光裡只容得下彼此。

驀地,他們加速的緊張心跳,無聲地散發出某種喜悅。

而她那容色一般的臉,忽然變了模樣,在宗禎的心裡開出了花來:

“她的臉像一朵淡淡幾筆的白描牡丹花,額角上兩三根吹亂的短髮便是風中的花蕊。”

剎那間,他斷定她是個可愛的女人!

本來不過是想打發一段空虛的時間,吐槽一下對妻子的不滿,卻不曾想,與她的邂逅,讓他收穫了一份“戀愛”。

張愛玲的《封鎖》:從幻覺到幻滅,“他只是很短暫地愛了我一下”

他的精神出軌來得急如浪潮,甚至對她脫口而出“我不離婚,但我打算重新結婚”。

宗禎是個猶豫躊躇,又沒能耐和勇氣的人,所以他一直在自說自話,一廂情願:

他一邊試探翠遠做妾的可能,一邊又擔憂法律上的麻煩;

一邊叨嘮自己已不年輕的歲數,一邊又關切她是不是自由之身;

既渴望她不顧一切投入自己的懷抱,又擔心自己囊中羞澀,不夠與她再組一個家庭。

但當封鎖開放的鈴聲蕩響時,“叮叮”聲如破除魔法的咒語。

瞬間,就把宗禎從那片綺麗炙熱的慾望中拉扯出來——剛才那短暫的“戀愛”感覺,隨之就消散在“叮叮”聲中。

02、因為空虛,他只需要一個體諒、包容自己的女人

面對宗禎突如其來的搭訕,翠遠本是抗拒的,

她失控的表情,只得露出一個尷尬而不失禮貌的笑容。

但見他哀懇地想與自己說話解悶,不懂拒絕的翠遠,便一邊觀察他一邊陪聊了。

翠遠是個挺看重“肢體語言”和“說話藝術”的人,對宗禎的所思所想,全體現在她生動的心理活動中:

當被他誤認是學生時,她內心竊喜著,享受被誇讚年輕的些許虛榮;

當他摘下眼鏡擦拭時,她感覺被冒犯了,有點精神潔癖地覺得那是猥瑣的;

當他吐槽著妻子的粗俗淺薄時,她立即敏銳地忖度——他想從自己這兒得到安慰、同情。果不其然,宗禎吐露了對妻子的種種不滿。

張愛玲的《封鎖》:從幻覺到幻滅,“他只是很短暫地愛了我一下”

但他對翠遠裸露了自己脆弱的一面,這舉動輕易地勾動了她憐弱的母性——同情、包容弱小。

但宗禎真的弱小嗎?他只是印證了張愛玲關於“白玫瑰和紅玫瑰”那個論調:

那個由母親訂下的妻子,也曾是他心頭的白月光,只是如今已變成礙眼的一粒白米飯。但究其原因,不過是妻子不再年輕,淪為對柴米油鹽錙銖必較的婦人罷了。

然而翠遠沒有深究他厭棄妻子的真實原因,反而認為自己讀懂了他的脆弱,認同他需要一個可以諒解、包容他的女人。

於是,她對宗禎的態度,慢慢從應付、謹慎、抗拒,轉變為親近和依靠。

他們如情侶般相處,宗禎細說著自己的過往,家長裡短或理想志願,那一刻,他希望翠遠懂他,迫切地想從她身上攫取撫慰和溫柔。

張愛玲的《封鎖》:從幻覺到幻滅,“他只是很短暫地愛了我一下”

氣氛正好,然就算粉紅泡沫已包圍自身,但翠遠還是意識到:

當他懂她後,一如瞭解妻子後,他就不會再愛她了。

可情正濃時,她也在愛情裡盲目了。

當彼此的臉靠近時,他們之間,就差一個私定終身的吻而已。

再加上翠遠遲來的逆反心理,她急於打破眼前的生活和感情窘境,若嫁一個沒錢人,正好可以此反抗家人對自己的控制。

所以,當“叮叮”侵入她耳中時,那聲響猶如斬斷她愛情的利刃,催發她對愛情的瘋狂渴求。

她為彼此無望的愛情急哭了,甚至幻想,自己以後若嫁了別人,也絕沒宗禎這般“可愛”得令她心動。

翠遠深陷在他給的戀愛幻覺中,覺得他與他妻子的婚姻是在自我糟蹋,耽誤了他的幸福,她為此而替他難過。

然而,當電車再次開動,宗禎突然的避嫌行為,無疑給自作多情的她一記響亮的耳光。

03、空虛依舊,但“戀愛”的幻覺已在現實中醒來

都說女人是善變的動物,但宗禎這個男人也不遑多讓。

僅僅與翠遠相處片刻,對她的印象就從“擠牙膏式的沒款式”,到“一朵白描的牡丹花”。

興致高漲時,張嘴就說“打算重新結婚”,暗示想娶她做妾。

然而,在分別時,他有多麼急切地索取翠遠的電話號碼;

在醒覺後,他就有多麼急切地想抹去這段記憶。

當一時激情退去,他大概還會懊惱:自己為何與一個毫無特色的女人調情了?

張愛玲的《封鎖》:從幻覺到幻滅,“他只是很短暫地愛了我一下”

那麼被撩得情意衝動的翠遠又如何?她憑實力贏得“戀愛腦”這頭銜。

感性的她,被口若懸河的宗禎牽著鼻子跑,片刻間就以深情託付。

儘管她也使了點小心機——在宗禎費勁記下她的電話號碼時,她故意不拿出紙筆。

心裡認為,他若真愛自己,那麼就理應把電話號碼牢記於心,這是她給他的考驗。

然而現實打臉得太快。

封鎖開放後,只見他突然坐到距離她很遠的位置上,無聲地讓兩人迴歸到陌生關係。

翠遠這才如夢喚醒,原來“他只是很短暫地愛了我一下”。

張愛玲的《封鎖》:從幻覺到幻滅,“他只是很短暫地愛了我一下”

故事裡,“叮鈴”聲在封鎖前後各出現一次,如隔斷時間與空間的玻璃罩。

前者響起,把電車裡的人與電車外的人,隔絕成兩個世界。

後者響起,把玻璃罩取下,兩個世界再次融合。

然就在頃刻間,電車裡的他和她,已完成了一段深刻的“愛情”和悲歡離合。

這段愛情來得快,去也快,還帶著點荒誕色彩:

宗禎愛自圓其說,翠遠愛一廂情願,他們都是活在自己世界裡的人。

從個性看來,他們未嘗沒有契合之處,算得上是另類的知己罷了。

寫在最後:

亂世中的封鎖,為宗禎和翠遠的相遇創造了條件。

外界的街道逐漸“安靜”,明明很多人,卻如瀕死之城一般,絕了生機。

而在車廂中受庇護的人,大家看似鎮靜自若,實則也人心惶惶。

逼仄的空間,與世隔絕般的孤獨寂寥,油然而生的空虛會使人坐立難安,但誰都不願讓腦子動起來,只想趁機恣意隨性,本能行事。

於是,宗禎與翠遠這兩個孤寂的靈魂,相遇了。

他們如水遇風,輕撫波瀾,情意萌動——雙雙掉進幻覺虛構的情網中。

然而,當封鎖解除,外在條件改變了,幻覺瞬間幻滅,萍水相逢的兩人,結局也不過是各回各家罷了。

由此可見,宗楨和翠遠這段邂逅,不過是“浪花之遇”。

當浪花消逝,還談什麼有情人?都不過是相忘於江湖的陌生人而已。

所以,女人請別太過輕易付出感情,在心動的時候,不妨拉長彼此相處的時間,多觀察對方的一言一行。

愛情——不是一段封鎖時間和一場淺薄交流就可以驗證的。

張愛玲的《封鎖》:從幻覺到幻滅,“他只是很短暫地愛了我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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