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來和大家分享一部很有趣的小說，名叫《平金川》，這部小說誕生於清朝末年，清末刊刻本題為《繡像年大將軍平西》或《平金川全傳》。《平金川》全書四卷三十二回。題“小山居士編次”。
《平金川》作者，也就是“編次”的小山居士，其生卒年及生平經歷均不詳。清末《繡像年大將軍平西》刊本中有一則簡短的前言（以下簡稱“前言”），文末有“光緒己亥仲春吉日惜餘館主撰並書”。文中稱“閱張小山上舍說部一書”，由此可知小山居士就是張小山，大約為清朝光緒時期人。這個“上舍”是他的字還是號，今天也已經很難考證了。
《平金川》講述的是清代年羹堯（小說中作年賡堯）、嶽鍾琪平定青海羅卜藏丹津叛亂的故事。按照作者自己的說法，是他得到了一部祖父跟隨年羹堯西征的日記，裡面記載了叛軍使用的種種“妖術”，將其改編整理，成為《平金川》小說。這當然不可信，將荒誕粗劣等小說謊稱為得自前人的真實記錄，是明清白話小說自抬身價的常見伎倆。
從小說內容來看，作者顯然也對清代西部的軍事、政治、文化乃至宗教傳統一無所知。在小說中，盤踞青海東部的羅卜藏丹津，居然是清朝的“金川王”，其造反起兵的元帥是“準噶爾部的頭目葛爾丹”，不用問就是指歷史上的噶爾丹，先鋒官則是策妄阿拉布坦。葛爾丹在小說中完全是古代“評話”中反派的形象，使一口方天畫戟。葛爾丹的妻子則叫“賽梨花”，是一對雙刀，而且精通法術，是大反派“雪山老祖”的徒弟，有一群呼風喚雨神通廣大的師兄師姐，小說末尾，窮途末路的策妄阿拉布坦甚至請來了土耳其火槍兵助陣……
無論從內容還是立意上，《平金川》顯然都是對《封神演義》的拙劣模仿。但是，由於誕生於清末，小說顯示出了濃厚的時代背景。小說裡，正派年羹堯、嶽鍾琪手下的“軍師”，不再是傳統古代小說中的諸葛亮、姜子牙式的儒生、道士形象，而是一個西洋人南國泰，按照小說的說法，他“是從前欽天監監正南懷仁（歷史上為比利時來華傳教士）的兒子，懷仁被參，他就逃到此處（小說中的蟠龍嶺）避難。”（第四回 蟠龍嶺群英相會 金川賊飛標成功）
歷史上真實的南懷仁，為比利時來華傳教士，終身未婚
更有意思的是，這位南國泰（實際上是本書的真正主人公）的神奇之處，也不再是如諸葛亮一樣的“錦囊妙計”，或者姜子牙那樣呼風喚雨的魔法，而是製造各種奇妙的科學儀器，比如“地行車”（可在地下行走）“昇天球”（就是熱氣球）等等。小說中的熱氣球速度驚人，可以迅速東金川趕到羅馬，沒錯，就是羅馬天主教廷的所在地。小說第十三回“金川營隱排冰結陣 羅馬王善勸雪山回”中，金川兵請雪山老祖擺下冰結陣，南國泰乘坐昇天球趕到羅馬，請教皇大破冰結陣，勸走了雪山老祖。
於之類似，反派陣營中雖然有雪山老祖、安慶子、陳仙姑等稀奇古怪名色的神仙助陣，但除了擺陣之外，還會製造“鏹水”，對抗清軍。而且，大約是當時西風東漸，科學常識比清代早期有所普及，所以小說作者具備一定的科學知識，知道鏹水可以融化金屬，所以用來噴射鏹水的武器，是磁器筒。
“葛爾丹大喜，與他賀功，便道：‘老師的藥水果是利害，但能多用些向空射去，更為上策。’安慶子道：‘此水只有玻璃磁器可裝，別樣東西堅如五金，見了他都要消化，如何可以向空射擊？’葛爾丹想了—回道：‘有了。’叫營中工匠造了數十筒磁器筒，外面都用白銅包了。這筒分做兩截，一大一小，將小的放在大的裡頭，往上一抽，藥水都在裡面，往下一按，藥水便可打出數十丈之外。造好了先將水來試過，果然裡頭的水打得好遠。”（第七回 安慶子計設強水陣 南國泰秘造昇天球）
這段文字中，叛軍制造強水武器的過程中，已經顯示出了現代軍工產業的“論證”“試驗”“調試”的流程。
最有趣的是，也是在這一回中，出現了中國古典小說中最早的“空戰”描寫。用於空戰的飛行器，就是南國泰製造的昇天球。
影視作品中的年羹堯
“（叛軍）選一百個精壯兵丁，拿著水筒如法將藥水打向清營裡去。那清營內只叫得苦，沾著一點，便要喪命，況且營盤也隔他不住。數日之間，弄得清營內人人喪魄，個個亡膽。
南國泰道：‘我現今想著一個法子，可破他的。但得將營盤移在山頂，使他這水打不上來，然後可以設法。’大將軍道：‘你用何法破他？’南國泰道：‘我想水雖利害，只能橫射。不能上射；就使略能上射，其力也是有限。我現想做昇天球，又名氣球，將兵丁、槍炮升到半天來打他，如此他雖有水，也不能射我了。’年大將軍聽見，依他移營在山頂。果然金川營不能將藥水打上來。過了幾日，南國泰巳造好了昇天球數十個，每個可坐百人，並安放火炮。如法試演，升到半天，用槍炮向金川營盤打下，這槍炮是比藥水更利害的。可憐金川營中折了無數人馬，想用藥水打上去，又打不著如此之高，葛爾丹憂悶異常。安慶子道：‘元帥勿憂，貧道與眾仙姑上去，看看是何物，再作道理。’眾人稱是。
於是六仙姑及百城子，俱跟了安慶子上來。只見數十個氣球在空中來往，安慶子便帶眾仙殺上去，可憐這些凡人如何是他們的對手，都被安慶子等殺盡，反用火炮向清營內打去。南國泰看見，知道不妙，忙對雲谷子道：‘氣球上的都是凡人，定被敵人用計殺了，反將此物來害我們。我又不能騰雲，眾位快上去將氣球盛氣的袋用針刺一小孔，便可跌下。’雲谷子忙與何必正、清風子、明月子上去，用隱身法使他不見，然後用針刺去，果然那氣球往下跌了。安慶子雖有仙術，卻不識機器，見氣球跌下，忙與眾仙姑遁去。當時雲谷子將氣球取到，便與南國泰商量。南國泰道：‘氣球上必須眾仙都在上面，方保無虞。’雲谷子依言，與眾仙一齊保護著氣球，又來攻打那邊。安慶子看見，想上來廝殺，爭奈雲谷子在上敵住，依舊槍炮往下打去，弄得金川兵苦不可言。
一日，葛爾丹想著一個法子，叫做羅網營。是將細鐵絲做成一個網，張在營盤之上，槍炮打下擊都可盛住。如法做好，果然槍炮打不下來。”
這段描寫雖然荒誕不經，但卻涉及到了許多後來空戰的重要概念。南國泰在昇天球上加裝了火炮，實施空對地攻擊；叛軍的神仙“騰雲”升空奪取昇天球，清軍陣營的神仙升空刺破氣球，再由這些神仙坐鎮氣球對抗叛軍陣營的妖法，這一系列的較量，已經涉及到了制空權概念的雛形。葛爾丹用鐵絲網防護空中的炮彈，涉及到了未來的“防空”概念。
清代《平定準部回部得勝圖》部分
《平金川》成書於光緒年間，光緒皇帝死於1908年，此時意大利的杜黑剛剛開始軍事生涯，其著名的“空權論”還沒有成形。因此，張小山對空戰的想象，完全依賴於自身對西方科技的理解。這一點是非常難能可貴的。
張小山似乎對當時西方的電力技術也有所瞭解。小說中清軍陣營的一個重要角色，更生童子，“到歐羅巴洲，遇著一位瑞典國的奇人，傳他一件法寶，名曰電氣鞭，祭煉起來，迅如雷，捷如電，遇著些小使能喪命，就是鐵漢金剮、菩薩羅漢見著這電氣鞭，也無有不壞的。”這電氣鞭當然是對《封神演義》打神鞭的模仿，但理解為“電棍”的雛形，似乎也無不可。
作為整體而言，小說《平金川》的文字低劣、情節荒誕不經，而且充滿了對滿清王朝的阿諛奉承，在清代小說中算得上下品。但作者的離奇想象，並沒有依附於神仙妖法，卻依附於自己對科學技術的理解（這些理解當然是非常膚淺的），讓小說最終擺脫了《封神演義》式神魔小說的窠臼，而帶上了幾分蒸汽朋克的色彩。小說中對土耳其火槍兵的描寫，以及南國泰請羅馬教皇助戰的情節，顯示出清末的中國人對世界已經有所瞭解，也對來自西方的科技、文化有著強烈的好奇心和豐富的想象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