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鄉村紀事:傾斜的母愛

文:何文琴

圖:來自網絡

四月中旬一天,太陽落山了,沒有了陽光的照耀,北方的這個季節有些微涼,屋子裡擠滿了人,美英趴在窗戶外,從窗簾的細縫中可以偷竊到一些大人們,隱約聽得見他們的說話聲。


故事:鄉村紀事:傾斜的母愛


“別看了,等你媽媽給你生個小弟弟”,美英的二舅走出來,臉上洋溢著一些欣喜,一絲期盼,進屋後順手把窗簾拉嚴實了。母親臨產時不斷髮出的陣痛聲迴盪到整條巷子裡,從頭到尾重複性地循環著,像是痛苦的單曲循環。


那年,美英六歲,眼前亂轟轟的人來人往中,聽大人們說母親要生弟弟了。美英在大人們的安排下,餵豬、豬雞,兒時的家養豬一般都是十個月左右出欄,臨近中秋節,豬的體型已有些肥大,美英不敢靠太近,遠遠的端著只有半盆食的餵豬盆搖搖晃晃的放在豬的不遠處,然後趕緊跑開,再一瓢一瓢的把豬食小心翼翼地給餵豬盆裡填滿。


她把雞食和勻,放在雞跟前,遠遠地一口一口地看著雞吃食。就這樣,不知道過了多久,大人們出出進進嘴裡嘰裡咕嚕著美英聽不懂的話,只能聽得懂屋裡傳出來的母親撕心裂肺般疼痛的叫喊聲。


美英抬頭望著天空,彎彎的月芽兒掛在空中,像極了書中的小船,一顆顆星星眨巴著眼睛,美英拿著小木棍在地上畫圈圈,不住地在想媽媽生的小弟弟會是什麼樣子,圓圓的頭,小小的手,眼睛是不是也和小星星一樣明亮,有了小弟弟,自己就能天天和小弟弟玩兒了。


想到這兒,美英不由得嗤笑了一聲。此刻,她的肚子又在不聽話的敲鑼打鼓了。她想起了奇妙的餅乾,它們有的長的像猴子,有的長的像豬,有的腦袋圓圓,像一隻大熊貓……


美英吃過,它們的味道美極了,媽媽給美英時,美英每次都捨不得一口吞掉,她越想越餓,這些奇妙的餅乾就放在媽媽的玻璃櫃子裡,現在偷偷溜進屋,拿三塊,不,兩塊就好了。但美英又想到隨時可能會被發現,心裡一陣咯噔,蹲在地上的小身體蜷縮了一下。


美英記得那是爸爸給媽媽買的餅乾,說是媽媽肚子裡有小弟弟了,要給小弟弟吃,她還看到有一次,媽媽的櫃子裡多了幾個蘋果,透過玻璃窗大蘋果紅紅的笑臉特別的美,一定特別好吃。


有一次,媽媽給她分了一小瓣,她很珍惜這瓣蘋果,吃起來故意放慢了速度,以至於不這麼快淡忘蘋果香甜可口的味道。媽媽說了,這餅乾和蘋果給小弟弟吃了,小弟弟才能長得白白胖胖的。有一次,美英偷了一塊兒餅乾,被媽媽發現後,媽媽嚴厲的苛責和訓斥的話語在她幼小的心靈埋下了害怕的種子,從那以後,她再也不敢偷吃媽媽的東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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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記得時間過去了多久,只聽見二姨第一個說道:“大姐,是個閨女”,二姨的聲音低沉了許多,不似先前那般大嗓門兒了。屋裡似乎靜悄悄了許多,當時的美英並不能理解,這些靜悄悄代表著什麼。


接下來的日子裡,美英有了妹妹,並取名美林,妹妹美林白白胖胖的,圓圓的臉上透著粉嘟嘟的美,像極了媽媽櫃子裡的大蘋果,大眼睛像空中的星星不停的眨巴著,尤其二姨,她特別喜歡長的像洋娃娃一樣的妹妹美林,以至於在往後美林成長的日子裡,都有二姨一路呵護陪伴,由此可見,二姨是打心眼兒裡喜歡美林。


美林的模樣著實招人喜歡,連左鄰右舍都誇她長的俊,也正因如此,原本打算把美林送給他人的父母,便把她留在了家中。只是美林不是男兒身這件事,一直是父母心頭的一塊兒疙瘩。村子裡貧乏,好多人家院子裡都沒有井,只能去別處挑水喝,美林剛出生沒多久的一次,父親出去挑水回來,一臉陰沉,父親向來性格內向,沉默寡言。


後來聽父親告訴母親說,鄉鄰問父親生了個兒子還是閨女,這一問不要緊,像是戳了父親的脊樑骨,父親回了句“生了個閨女”後,埋著頭悶不吭聲的挑著水晃晃悠悠地回到家,把扁擔一摔,陰沉著臉,坐在灶臺前的小板凳上抽上了悶煙,母親也悶悶地,一臉不高興的樣子,當時的美英還不理解父母的舉動。


之後的日子裡,妹妹美林便多了一個乳名:二多餘,這個名字一直陪伴著美林讀完初中。


美英因為家務繁多,缺失了和同伴玩兒的許多快樂時光,但也因為有了妹妹美林的陪伴而有意義了許多,而這僅限於美英的心中所想,父母則不然,母親一直覺得,在農村家裡沒有兒子就會在別人面前矮一頭。常常聽到父親的嘆息聲,緊接著是母親的安慰聲:沒事,別難過,咱們再要一個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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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似乎是一個很守信的人,這樣的日子過了一年多,母親便真真正正地生了一個小弟弟,自此,家裡平添了許多歡顏笑語,再也不見了父親陰沉的臉和聲聲嘆息。父親的背似乎也直挺了,挑水的頻率明顯比從前勤了,遠遠的有鄰居走過,父親便迎上前去主動搭話,從來不苟言笑的父親似乎在一夜之間變得愛笑了許多,也年輕了許多。


時光靜靜地流淌,歡笑和淚水伴著成長一路走來。


午飯時刻,平時冷清的鎮中學的食堂裡熱鬧了許多,雖然排成隊,但大家還是習慣擁擠在一起,生怕午飯吃不上,想想,生在二十一世紀的社會主義下的孩子何其幸運,有書讀,有飯吃,這個時候食堂的飯菜已經豐盛了許多,不似先前美英讀書那會兒,食堂的飯菜還相當“寒磣”。


那時,女生早晨一兩粥,二兩饅頭,那時的饅頭一個四兩,當時是兩個女生一人一半,午飯和晚飯的菜品也單調的很,基本上都是熬菜,當時家庭條件好一點兒的女生每次打半份菜。


美英每個週日下午返校的時候,都用罐頭瓶實實地裝上一罐鹹菜,平日裡就省了買菜錢,等到週三下午下了課,美英就和班主任老師請假回家,次日早晨,再裝滿一罐鹹菜,返回學校。


讀書三年除過夏天寄宿之外,美英都是這樣過來的。仔細想想,最讓美英可笑的是,把從家裡帶到宿舍的米,趁著上晚自習的時間,用飯盒在宿舍的火爐上燉飯,等到下了晚自習回宿舍吃飯時,由於燉飯時間太長,糊巴了一飯盒,但美英卻依然美滋滋的吃著 “晚餐”。


食堂前,擁擠的人群中兩個小女孩在議論著什麼, 聽到吆喝聲,美林把飯盆遞進去,半份簡單的大熬菜,一個饅頭遞了出來,小女孩身著一件粉色棉衣,柔弱的小身板在寬大的棉衣裡空洞的晃盪著,這件棉衣就如同他瘦弱的身體在人群中不合群一樣,過時且不合身,因為這件棉衣是姐姐美英的,陳舊的翠綠色褲子直垂到腳踝處,裸露出黃色襪子,一雙棉布鞋已經被茁壯成長的腳丫子捅了幾個白色小洞。


美林小心翼翼地端著半份菜和一個饅頭擠出人群,坐在食堂的餐桌上等到另一個小女孩過來了,一起慢慢地吃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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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龍,來給哥兒們打一份”,只見一個男孩把飯盆遞給另一個叫龍龍的男孩。食堂買飯時很自然的排成兩隊,一隊是上等菜,一隊是下等菜。他們排的這一隊是上等菜,上等菜有燉魚、雞腿、炒菜,還有各色丸子,下等菜是熬菜。


中午賣剩下的菜,晚上再賣時,只是新做熬菜價格的一半,這樣划算的價格,美林每次都擠著去買半份,油多且好吃,最主要的還因為價格便宜,和她同宿舍的蘭蘭因為家境不好,每次都和美林一起買最便宜的菜。


那個叫龍龍的男孩子不是別人,正是自己的弟弟,美林比弟弟大一歲,讀書高一個年級,每天去食堂打飯都能遇見弟弟,而每次弟弟都吃的是上等菜,可能他都不知道下等菜是什麼滋味吧,美林已經習以為常了這些,她從來不去和弟弟爭,因為媽媽告訴她說,弟弟是男孩子,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只有吃好了,身體才能健健康康的。而美林對這句話一直沒有質疑過。因為她愛媽媽,也愛弟弟。她不想讓媽媽因為她不開心。


時光飛逝,轉眼間,美林已經初中畢業了,她成績優異,考取了一家師範學校。她想讀書,連做夢都想,但媽媽告訴她說弟弟明年就要中考了,家裡的經濟條件只能供養一個人讀書。於是美林在媽媽的安排下,“順利”地走上了漫長的打工路。


這些年,美林一個人在外面闖蕩,吃過苦,受過罪,端過盤子,賣過報紙,每當遇到困難,美林一想到要回家的時候,就立即打消了自己的想法,她知道,父母不容易,弟弟因為幾分之差,花了媽媽一大筆錢好不容易才進了高中,她不能再回家給父母增加負責了。


於是她咬咬牙,一直挺著。功夫不負有心人,幾年以後,美林因吃苦耐勞被公司的副總相中,當上了業務主管。而她的弟弟龍龍本已考取專科學校,終因嫌棄學校設施差而與大學校門失之交臂。


龍龍的大學夢也因此幻化成了泡影,他學著姐姐的樣子,外出打工。可,外面的世界完全沒有他想象的那麼精彩,工廠的食堂,不和他的胃口,車間的同事,不由著他的性子,於是,他一次次辭職,半年不到,就換了6份工作。身上的錢花光了,他讓姐姐美林給他轉了1000元,就拿著回家了。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時間就這樣悄無聲息地度過了許多個春秋。


“這做的什麼菜,怎麼一點兒也不好吃,說了多少遍了,做菜的時候醬油能不能少放點,現在都提倡健康養生。連這都不懂”,“這個菜,能不能少放點兒鹽”,龍龍邊吃飯邊挑三揀四的說道,母親抬起滿是皺紋的臉,看了看龍龍和媳婦,用手捋了捋半白的頭髮,垂下頭,沒吱聲。


街巷口,一位老母親柱著拐,滿頭的白髮飄散在風中,夕陽裡佝僂的脊背不再挺拔,時不時地看向遠方,盼望著,盼望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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鄰居們都說,那個老人是龍龍的媽媽,她又在等著兒子媳婦回家吃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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