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竟然都已至3月，我從沒覺得時光是這樣的易逝，尤其是近年來。母親多年一直扮演著家庭主婦的角色，倒也罷了，某日我想到不過幾年父親也終將退休，這一生始終忙碌的父親，當他退休之後會迎來怎樣的生活呢？
即便是現在父親依舊是忙碌的，每天早出晚歸也甚少有節假日的概念，他的車兩年不到就跑了五萬公里。我忽而想象到終有一天，當沒有人再需要父親的忙碌，他不再需要早早起床出門，沒有頻繁的工作電話聯絡，他再也不需要開著他那輛老伊蘭特滿城奔波的時候，他會寂寞嗎？沒有什麼愛好的他，會找到自己喜歡做的事嗎？當他和我母親終日在一個屋簷下的時候，他會不會覺得自己失去了原有的價值和對家庭的貢獻？他會害怕嗎？平日偶爾和母親也有些齟齬，時至那時，他們將如何自處？畢竟按六十歲退休算起來，還是要幾十年的光陰繼續，我已然不敢多想。
我的確害怕父親的退休，我倒不怕迎來我自己的，興許我有我的愛好和我想做的事，當然也可能未必。徹底失去工作的權利和只是自己不想工作完全是兩碼事，然而退休卻是我們不得不去面對的。
王姐已經退休五年。第一次見到王姐的時候，我不過是個剛跨入工作的職場新人。當時公司組織了一場活動，王姐部門主辦。我看見王姐遠遠站在場地邊緣，幹練的短髮，一身米白色的套裝，氣質很好。王姐從未胖過，許是體質原因，也和多年堅持有關。其實王姐比我們大很多，她女兒與我差不多年紀，在銀行工作。王姐歷任人力資源，行政，也做過管理職。時光飛逝，轉眼即到王姐退休的年齡。我還記得退休後公司提出返聘，卻只願給最基礎的崗位（要給年輕的管理者讓位），支付最基礎的工資。王姐一度萌生了離開的念頭。她才50歲，應當可以找一份更好的工作。而後公司轉型養老，不少機構缺人且沒有經驗。王姐大概也沒想過，她會就此迎來她事業的第二春。
原先我和王姐工作上交集也並不多，轉型養老後，因工作需要接觸倒多了起來。隨著接觸的增多和對養老的認知加深，我才深深能感受到做養老是多麼的不容易。年終訪談的過程中，聊到對家庭的虧欠和工作中的挫折，不少同事失聲痛哭。我眼看著一直顯年輕的王姐憔悴了，眼窩深陷頭髮也失去了光澤。她說起大年三十不回家在院裡陪老人過年，說起自己已經很久都沒見過心愛的小外甥，說起大風大雨的天氣裡，院裡停電她不得不半夜開車趕過去，說起女兒嘆著氣和她說，“媽媽，以前你在同齡人中總是最光彩的，你看看現在的你自己呢？”
誠然，做養老真的很辛苦。年齡也在這，家人幾次勸王姐，王姐還是咬牙堅持下來了。而在前陣子她的分享中，我突然才覺得彷彿讀懂了她堅持的理由。
“我從沒想過當我退休後做養老院院長以來
我的人生又經歷了這麼多的第一次
第一次學會用導航開車上高速
第一次學會看建築設計圖紙
第一次走進養老院，看到那麼多失能的老人，看到他們無助的眼神
第一次看到老人在我懷中哭泣
第一次看到親人以外的老人握著我的手離世
第一次受到家屬的譴責謾罵
第一次覺得人生應該做些更有價值的事
第一次……
我真的沒有想到，退休後的生活還可以這樣重來，這樣精彩。”
站在講臺上的王姐，用非常的平靜的語調描述著這一切。我突然覺得她美麗無比，光芒萬丈。我想退休對於很多人來說可能是一次毀滅，也可能是解脫，但對於她來說無異於新生，她後半場精彩人生的書寫顯然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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