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江 瑣憶

安江是一個鎮,原是懷化市的前身一一黔陽行署所在地。地處沅水河畔,是一塊小盆地。當年,行署機關彙集於此,冠蓋雲集,可謂一時之盛。我在這裡度過了半年的時光。

一九七八年,我再次參加高考。不意名在孫山之前,獲得了湖南師範學院黔陽分院的錄取通知書,屬專科性質。校址就在安江。九月下旬,我與高中同窗何先萬從漵浦縣城坐汽車經雪峰山起程前往安江。當時交通落後,公路在雪峰山斗折蛇行,坑坑窪窪,一路顛簸,到安江已是午後。記得當時安江汽車站有一油漆標語:‘‘馬達一響,集中思想,腳踏油門,心想人民。’’八年後,我因公重返安江,這條標語還在,讓人有時間凝固的感覺。走出車站,有迎新的汽車在侯,捷足而登,約模四五里之後,見綠樹濃蔭之中,有幾棟碧瓦紅牆的二三層樓房,有人說,學校到了。下車安置好行李鋪蓋,便遊逛校園,宿舍樓東門外有一十米見方的池塘,水波粼粼,校園內遍植梧桐,校園後有一小塊松林,環境優美而寧靜,是一個讀書的好場所。

當年的高等教育是免費的。記得當年只在第一學期交了十幾元書籍資料費,食宿全由國家包攬,且每月有五元零錢。日食三餐。只是每餐僅有豆腐塊大小的一塊米飯,我正值青壯年,不能飽腹,常有飢餓之感。

安江土地平闊而肥沃,物產豐富,有一種水果叫安江柚,給我印象很深。一日聚餐,有人提議買兩個安江柚來。我對柚子素無好感,因家鄉的柚子,皮厚肉少不說,且酸而味苦。但安江柚迥然不同,皮厚肉多,香甜爽口,疑為仙果。以後雖想再嘗,因囊中羞澀,於集市見了,也只能過屠門而大嚼,真正的望梅止渴。後來,中國的果品栽培技術日新月異,且物流愈來愈快捷,各地名柚遍佈城鄉市場,安江柚的名聲也逐漸式微了。

美國的普林斯頓,鎮小而名氣大。因為愛因斯坦就在那裡。安江小鎮也出了個世界級的名人,這就是雜交水稻之父袁隆平。袁隆平工作的安江農校,離我讀書的學校僅幾里路之遙。一天晚上,我到安江農校看電影,當時的慣例,在正片之前,加映一個新聞紀錄片,片中有《袁隆平在工作》的影像。不久,我去安江農校遊逛,見到在農校讀書的戴小華,問起他,袁隆平還在這裡沒有。正說著,有一人從外面騎自行車而來,小華悄聲說,這個人就是。我順其方向望去,已飄然而過,只見到他的一道背影。

在安江時,文娛生活仍然單調,電視機還罕見,記得當年學校僅有一臺電視,那時的中國還沒有通訊衛星,電視靠中繼站轉播,圖像極差,有時影像男女不辨。且播放時間短,節目少。但一到晚上,電視機前仍是人頭攢動。電影仍是最好的文藝享受。香港影片《三笑》,印度寶萊塢的《流浪者》開映時,間直是萬人空巷。《三笑》這部影片,才子佳人的俗套,平庸誇張的演技,根本難入優秀的層次,能有如此票房,無非是沙漠中人,久渴而不待甘泉。《流浪者》拍攝於上世紀五十年代,倒是一部經得起時間考驗的經典。有個情節,我印象很深。片中女主角麗達質問她的養父法官拉貢拉特:‘‘法律難道不要講良心嗎?’’拉貢拉特回說:‘‘法律和良心,良心和法律,二者很難兼頋。’’時至今日,良心和法律的兼顧問題,仍然是困繞司法界的難題。

我們的學習是緊張而有序的,經過十年動盪的高校教育,問題積重難返。教材和師資尤為突出。除了古代文學,有王力、朱東潤、餘冠英等人編著的,其他的實在是難稱經典。教師有剛從本科大學畢業的學生,有從各地高中抽調的骨幹,有的課程難以引人入勝。但是不管怎麼樣,他們都是當時本地區的教育佼佼者,是他們引領我們走進語言文字研究和文學欣賞的殿堂。程門立雪,師恩難忘。我印象最深的是後來教我們歷史的羅庾嶺老師,留一平頭,戴一副深度近視眼鏡。上課只抓幾支粉筆。講的滔滔不絕,有條有理。更絕的是他能大段的背誦古籍內容和地方誌記載。我畢業後也想見賢思齊,但終生難以望其項背。教育界‘‘無教案不上講臺’’的死板規定,也是原因之一。

第二學期伊始,學校便開始搬遷懷化,並改名‘‘懷化師專’’。搬遷時,楊浦連老師安排我和另外一些同學去搬運圖書。事畢,我問他,可否拿一本書讀一讀,他爽快的說,拿一本吧。我便選了一本旅美學者陳有為寫的《基辛格評傳》。陳氏很有才華,將基辛格迭宕起伏的人生經歷和尼克松的興衰寫的十分精彩。幾十年來,這本書我一直保存在自己的書架上,即使搬家亦不離不棄。每看到它,如見故人。

在安江一同入校的同窗中,有幾位已駕鶴西歸。周覺人是最早離世的,沉穩而儒雅,畢業後在懷化市府機關任職,應是前程似錦,誰知天不假年。王笑山畢業後,效陶朱公之遺風,商海遨遊,長袖善舞,頗有家資,竟客死於加拿大。謝和衍在同學期間,與我交往甚密,常於晚飯後漫步於校園小道,他面善心慈,待人有義,行止有方。在中南大學工作,幾年前,突發腦溢血,雖湘雅醫院近在咫尺,亦難敵閻羅王魔掌。很多同學雖還健在,但人似參商,至今難謀一面。人生往往如此,一句不經意的再見,竟成永訣。

兩年前,有同學重遊安江,攝安江老校區照片兩幀,發於朋友圈,碧瓦紅牆的樓房讓我凝視良久,感嘆萬千。次日,填詞一首,以抒胸意。

昨夜星辰昨夜風,依稀猶記小樓東。一池碧水春波綠,半里長松翠色濃。 樓依舊,樹蔥蘢。此生已到夕陽紅。幾回欲了平生願,似隔關山路萬重。

往事如煙,不堪回首。沅水河畔的碧瓦紅牆,成了我夢魂縈繞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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