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一個巴掌狠狠的落在母親的臉上，母親的頭一甩，臉頰紅腫，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蔓延開來，嘴角緩緩留下絲絲血跡，配上蠟黃的臉蛋，顯得格外憔悴、淒涼。
曾經她是那麼一個驕傲的人兒，生活所迫導致她變成了今天這副模樣。
“還輪不到你做主，我是她爹，我說嫁就嫁！”
父親憤怒的聲音響起，趴在窗戶外的我，身體本能的微微一顫，縮成一團。這也是放學回來，我遲遲不敢進門的原因。
這種事情在我們家裡發生的頻率就和吃飯睡覺一樣，三天兩頭，有時候是母親，有時候是我。
父親就像個暴躁的獅子，帶著一身的酒氣，沒錢了就回家一頓搜刮，找不到就會往我和母親身上撒氣，男人和女人的力氣是完全沒有可比性的，母親無力還手，只能任由父親肆意妄為，對此，她已經習慣了。
父親搜刮到錢，就會碎碎叨叨，晃晃悠悠的離開，去哪裡我就不得而知了。
也許是不遠處的賭坊，也許是略微遠些的酒館，總之，他的離開，我和母親才敢鬆一口氣。
這次他們爭吵的主要原因是——我！！
“村長有什不好？有錢有田，能看上小歡是她的福氣，別給我不識好歹。”
那時的我差不多能模糊聽懂父親的話，不由得臉一白。
母親掙扎著從地上站了起來，“她可也是你女兒，她才16歲，村長都60多了，可以當小歡爺爺了，你這是把她往火坑裡推啊，今天無論你說什麼都不行！絕對不可以！”母親的態度很決然，我甚至在她的眼裡看見了火光。
那是來源於一個母親對孩子的愛，哪怕母親大多時間很嫌棄我，認為我是她人生的恥辱。但對比父親，她實在好的太多太多了。
母親很美，歲月蹉跎，在她的臉上雖留下了痕跡，但她仍舊那麼美，她不是村子裡那種五大三粗的農村婦人，可惜從她被人販子賣來此處那一刻起，她便成為了她們中的一員。父親是個遠近聞名的瘸子，不僅身殘，毛病還不少，所以幾乎沒有人家的姑娘願意下嫁於他，機緣巧合下他花錢買了如花似玉的母親。
跑過，逃過，反抗過！
父親嚴密的看守讓她完全沒有機會，反而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敗讓母親身上平添了些許的傷痕，很快她在強迫下懷孕了，在父親的威脅下，她把我生了下來！
……
“你說不行？你以為你是誰，要不然你拿出3000塊來，我就聽你的。”父親的吼叫！
在我們這小村子裡3000塊人民幣可是一筆不小的鉅款！
至少我從來沒在家裡見過那麼多錢，從出生到現在見過最多就是300塊，那已經是母親沒日沒夜洗了很久衣服賺的，當然了，最終還被父親搶去喝酒了……
“你就是為了錢是不是，你到底又在外面欠了多少賭債！你到底還是不是人，居然要賣女兒，你就是個畜牲，不，你連個畜牲都不如！”母親毫不留情的謾罵聲似乎在父親的火上澆了桶油，搖晃著啤酒肚，抬起腳狠狠的踢向母親的肚子！
“啊！”母親的慘叫！
連帶著我們家僅存的搖搖欲墜的破舊桌子倒塌了，母親痛苦的在呻吟著，我想衝進去，可卻害怕的原地哆嗦，邁不出腳。
我不想嫁人，據二丫說，嫁人是件特別可怕的事情。
而且，那人為什麼會是村長爺爺，明明他對自己那麼的‘慈祥和藹’……
兔子被逼急了都會咬人，更何況是人。別以為軟弱的人就好欺負，等他們忍無可忍的時候，後果是很難預料的！
悄悄拿起手邊的木棍，母親趁父親一時不備，在他的後腦勺上狠狠的砸了一下，砰的一聲響，父親來不及說話，瞪著圓圓的眼睛，霍然倒了下去，地上蔓延的是暗紅色的鮮血。
木棍的最上方，有一個大大的鐵釘……
母親愣了，她蹲下身，拿手放在了父親的鼻子下，片刻，她雙腿一軟，癱倒在地。
整個人的表情似害怕，似解脫。
我想她並不後悔今天的所作所為。事實也確實如此。抬眼，同時，她也看見窗戶外死死捂住口鼻的我。
我們兩四目相對，無言。
許久，母親對我招了招手！
“小歡，過來。”她彷彿在微笑，還是第一次我見她笑。笑得那麼美麗，可她為什麼要哭呢？
眼角的淚珠滑落，母親輕輕抹去。
我乖乖的一步一步挪著腳。
“去收拾東西。”
“爸……他……”支支吾吾的吐出幾個字，腳邊一動不動的人我實在沒辦法忽視。恐懼感浮上心頭。
“小孩子，不該問的別問。”
“哦……”
這是母親從小教育我一個道理。我印象‘深刻’，拿了個路邊撿來的麻布袋子，我開始放衣服等東西。
家裡一目瞭然，沒一會兒我就弄好了，靜靜的站在一旁。
母親到灶頭下取出了藏在那的一個灰布小包。
“我們一起把他抬到房間去。”
憑父親的體重，我們都有些吃力，硬生生的把父親拖到炕上，才算結束。
對此，我沒有任何感情，不悲不喜，只是心頭湧出一股莫名的感覺，他，死了……？
以後再也不會有人無緣無故的打我了嗎？
是夜！
母親帶著我，揹著行李出發。
我們走的是後山的一條僻靜小路，從那兒可以直接通往小鎮，只是很少有人會這麼做！
村裡的人都知道，深山裡猛獸居多，老虎、熊、野豬，如果沒有武器，一旦人類遇到其一，基本可以說是沒救了！
正因此，很少有人走這條路！
……
今晚的月光很好，照亮著前方的路。我們不敢打手電筒或者火把，在黑暗下，太明顯了。那樣做，無疑會招惹來某些不必要的意外。
“媽，我們這是要去哪兒？”
黑暗中的我，有些看不太清母親的臉！
“我們去城裡，不再回來了。”母親道。
城裡？
那是一個遙遠的地方，是一個我從未觸及到的遠方。
“那以後我是不是就見不到二丫和虎子了。”
我頓住了腳，不捨的朝著村子的方向望了眼，幼時的友情是最純潔且珍貴的，只是因為某些因素的侵襲，而變了質。
“……”母親沒有說話，拽著我的手緊了緊，前行的速度更加快了。
……
半夜，村長帶人登門拜訪，準備商量親事，推門而入就發現父親躺在那裡，本以為是睡著了，結果近看卻發現血跡斑斑！
大驚！
又驚又怒！！
驚的是，竟然鬧出了人命！！怒的是，到嘴的肥肉，就這麼飛了？
村長帶著村中的‘大匹人馬’按照蛛絲馬跡，朝著我們的方向快速追來！
村子裡燈火通明，家家戶戶的男丁都被叫醒，村長以母親歃夫的惡名，下達了追捕的‘命令’！
路途崎嶇，我跟母親走的很費力！
每走一步都會在泥土上留下一個深深的腳印，耳邊若有若無的聲音時不時的響起，平添一分緊張！
我們這山區裡，不存在什麼警察，要說誰最大，必然是村長了。
火把漸漸靠近，人群四處搜索，他們仗著人多，不怕驚擾猛獸，大膽且快速的追了上來！
“跑，能跑多快就跑多快，快點！”母親低聲吼了句，我和母親加快了腳步，背後大幫的人就像殭屍一樣，閃爍的黑色人影帶著星星火光，追來了！！
耳邊是踩斷樹枝的‘咯吱’聲，和風呼嘯吹過耳邊的聲音，當然，還有身後的追討聲！！
眼看著身後的火把近在咫尺！！
一個樹洞！！
遠處有個不大不小，大約剛剛好可以塞下瘦弱的我且有些勉強的一個樹洞！
我眼尖看到了，母親亦是。
“我引開他們，你快去那裡藏起來。”
腳步匆匆，母親道，一邊還把手上的東西交給了我。後來我才知道那是家裡的積蓄，她日積月累一點一滴下來所有的錢。
連同她在被賣過程中留住了唯一一樣雕刻著古代花紋的銀鐲子也在其中，輾轉數個城市，這是她精神的支柱，雖然我並不知道這個銀鐲子代表的什麼……
“媽！”身後的人顯然來者不善，我抓著母親的手緊了緊不肯放開，唯恐下一刻母親就會消失一樣！！
“我不要你離開，媽！”
我當時的心理是無論發生如何事情，我都要和母親在一起，我害怕極了！
“走！我們兩個中能跑一個也好，帶上我給的東西，去城裡，我不能讓你和我一樣！”母親怒吼，推開了我。
我跌倒在地上，眼淚簌簌落下，……
“快點！聽媽的話，以後永遠永遠都不要再回來。”
強制性的，她逼著我離開！！
我慢吞吞的跑著，一步三回頭……
母親焦急的不停在催促！！
人群越來越近！！
“看，在那裡！”不知是誰，大喊了一句。
“快……跑！”這是母親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
我回頭看了眼她，匆匆跑到樹洞內，並用旁邊的東西把自己擋了起來，與夜色融為一體！！
母親見我躲好，毅然決然的往另一個方向而去，等待著她的將是狂風暴雨！！
偷偷露出了個小洞，我窺視著外面發生的一切！！
平常笑容滿面，讓人感覺如沐春風的村長爺爺像是變了個人似的，面帶兇色。怎麼形容？
嗯？
就像二丫說的牛頭馬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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