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外語有什麼用

最近,《我的征途時星辰大海》的作者花千芳提出“英語無用論”,王思聰激情反駁,一來二去,激起軒然大波:

學外語有什麼用
學外語有什麼用

其實這不是什麼新鮮的觀點,我們小時候大家都會念一首詩:

我是中國人,

何必學外文,

不會ABC,

也當接班人,

接好革命班,

埋葬帝修反。

大家都知道,文革前幾年,高考被廢除,學生忙造反,整個教育陷於癱瘓。1971年9月,在林彪事件後,中央日常工作由周恩來主持,開始整頓教育,他明確指出:“對學習社會科學理論或自然科學理論有發展前途的青年,中學畢業後不需要專門勞動兩年,可以直接上大學。”在這樣一種背景下,各地開始抓基礎課程的教學。對此,“四人幫”非常反對,將此視為“回潮”、“右傾復辟”。1973年7月10日,唐河縣馬振扶公社中學初中二年級的15歲學生張玉勤在期末考試英語考卷的背面寫了上面那首詩,被發現後收到校長批評。幾天後,張玉勤跳進水庫自殺。

1974年1月,江青從《人民日報》看到這個材料後聲稱“我要控訴”,王洪文也講“對馬振扶公社中學的負責人要判重刑”。張玉勤班主任和校長被判刑, 張玉勤被追認為“革命小將”“優秀共青團員”,並給她立了碑,碑文是“胸懷朝陽戰惡浪,敢把青春獻給黨”。關於此事的記述可參看這篇文章:

http://club.kdnet.net/dispbbs.asp?id=9586961&boardid=1

40多年過去,中國天翻地覆,按理說今天不應該再來討論這麼初級的問題。但是令人吃驚的是,不同程度支持花千芳的人還真不少,他們提出了各種不必學外文,至少是不必花太大精力學外文的的理由。這樣看來,要不要學外文這個問題,就值得認真討論了。

很多人學英語確實是盲目的,他們真的不知道英語有什麼用,更不知道英語的用處有很多層面:有實用的,交際的,也有長遠的,氣質的,甚至是精神的。有一點花千芳說對了,語言不僅是語言,學習語言也就是學習思維方式。但是他又把學習思維方式與西化混為一談。西方好的思維方式,我們當然可以用,這並不會使我們成為西方人。就像我們學習形式邏輯和歐幾里得幾何不會讓我們變成西方人,只會讓我們變成更有思維能力的人。

反對花大力氣學外文的最大的一條理由:有翻譯就可以了。

有翻譯就可以了嗎?不可以。

首先,絕大多數的外文資料,根本就沒有翻譯過來,也不可能翻譯過來。僅僅是一個可以讓可以免費瀏覽學術期刊的網站Sci-Hub,到2017年已經有6200萬篇論文:

https://www.ncbi.nlm.nih.gov/pmc/articles/PMC5428489/

有人反駁說,科技日新月異,現在AI那麼厲害,我有機器翻譯就可以了。

有機器翻譯就可以了嗎?不可以。

首先,機器翻譯還遠遠沒有到可以到流暢自然和可以讓人信賴的地步。設計汽車、飛機、導彈、潛艇、衛星的人敢用機器翻譯嗎?生活中你能用機器翻譯問路點菜,可是你能用機器翻譯談生意,交朋友,談戀愛嗎?

小時候看一部外國小說,裡面寫一個商人追求貴族小姐,小姐對他若即若離,態度不明。商人自慚形穢,為了提升氣質形象,苦學貴族沙龍里的通用語言法語。有一回聽到小姐與閨蜜用法語聊天,她們對他品頭論腳,各種嘲笑鄙視。閨蜜一開始有點擔心被商人聽去,小姐輕蔑地說:沒事,那傻逼不懂外語。此時此刻,商人徹底瞭解了小姐的心意,也瞭解了學外語的意義。

再說件真事兒。1974年12月23日,周恩來抱病飛赴長沙,向毛澤東彙報四屆人大籌備工作情況。毛澤東在與周恩來談話時,指著在座的王洪文說,鄧小平“politics(政治)比他強”,懂得英語的周恩來心領神會,而一心想搶班奪權的王洪文則不知所云了,從而確立了鄧小平的地位,史稱“長沙決策”。

這可不是段子,是中共遼寧省委黨史研究室主管的雜誌《黨史縱橫》上的文章《毛澤東為什麼學英語》:

http://history.people.com.cn/n1/2017/0918/c372327-29542494-3.html

請不要擅自舉報和刪帖。

設想洪文同志這時掏出手機,打開翻譯軟件:“主席,您再說一遍吧,怎麼拼來著?”——Sorry, too late, you out.

後來有人挖出花千芳的一件往事,他說:“有一次跟北大中文系的一個老教授聊天,老先生很喜歡我寫的文章,說:你要是做深造深造就好了。我說要不我到您那讀研究生吧。他先是很高興,然後苦著臉說不行,碼漢字的,作家也好寫手也罷,我想學好寫文章還得特麼先考英語四六級,我覺得這也太荒唐了。”

學外語有什麼用

這件往事,說明花千芳人並不壞,是個實心眼的,有可能是被這位北大中文系的老教授曲折委婉的中文表述給繞進去了,但這也說明他確實更需要的是先學好中文……這有點離題了。我們還是回到外文學習。我們來到了對外文學習最有力,也是最普遍的一個反對:不談編程、科技文獻這些看上去最離不開英語的領域,就說看上去離英語最遙遠的中文系和中文創作,有必要學英語嗎?

非常有必要。魯迅在給瞿秋白《關於翻譯的通信》說過:”中國的文或話,法子實在太不精密了……語法的不精密,就在於思路的不精密...要醫好這病,就要裝進異樣的句法去。“他提倡直譯,就是認為不但輸入新的內容,也輸入新的表現法。所以外語的學習,也有助於中文的表達和思想。流水不腐,戶樞不蠹,國家要改革開放,語言也要改革開放。

中國現代文學的大師,我們中文系從前有魯郭茅巴老曹的說法,再加上錢鍾書張愛玲金庸,這些位次排在最前面的作家,幾乎每一位都是學習外語非常刻苦,外語水平很高的。

《魯迅譯文全集》體會一下:

學外語有什麼用

《巴金譯文全集》體會一下:

學外語有什麼用

《茅盾譯文全集》體會一下:

學外語有什麼用

這些中文作家,為什麼要那麼努力地學外語呢?他們的中文表達,與他們的外語學習有關係嗎?我認為是有相關性的。仔細看他們的作品,有很多歐化的句式和修辭,恰恰是加強了他們中文表達的豐富性和生動性。

然後馬上就有人來說了:李白懂外語嗎?對不起,李白懂外語:

http://www.sohu.com/a/251971289_557768

然後馬上又有人來說了:曹雪芹懂外語嗎?對不起,曹雪芹懂外語:

http://www.5ilog.com/cgi-bin/sys/link/view.aspx/104646.htm

上面這個鏈接是南師大黃龍教授考證曹雪芹學過莎士比亞,我在這裡引一下當然只是開個玩笑。不過紅樓夢裡提到很多外國的東西和讀音,曹雪芹家是江寧織造,也管外貿,同外國人打交道也是不稀奇的。

認真地說:曹雪芹是古代白話的高峰,魯迅錢鍾書是現代白話文的高峰,這是非常不同的兩種高峰。魯迅他們的白話就是融合大量歐化的表達的,我們的口語和書面是接近魯迅他們的現代白話,還是曹雪芹的古代白話?

那麼沈從文呢?他可是現代作家,只有小學畢業。——沈從文確實是一個例外,但是據著名翻譯家楊苡回憶,當年沈從文先生曾經勸她進外文系,多讀英文原著,打開眼界。他還經常捧來一大堆書給楊苡看,並要求她寫讀書筆記:

http://blog.sina.com.cn/s/blog_5c3b859d0100gw0p.html

關於學習外文的重要性,我們還是聽聽這輩子我見過的外文最好的人,《英漢大詞典》主編陸谷孫先生的意見吧。他認為學外語也是在學另一種思維,中國人現在不是英文太好,而是與第二大經濟體的地位差得太遠。英語和母語不構成零和關係。不能把中文和英文或任何外語對立起來。語言能力和敏感都是相通的,記憶力、對比能力、比喻能力、轉化能力、換碼能力都是在學語言的範疇裡:

http://news.163.com/13/1117/08/9DSB36AJ00014AED.html

對陸谷孫老師,我永遠心存感激,不僅是他的著作對我學外語的幫助,還在於他說過一句話。有一次他聽了我的英語朗誦後說我可以去英文系教語音。這是我幾十年學外語得到的最好的回饋:

學外語有什麼用

最後,順便說一下怎麼學外語。有人說外語是富人的專利,只有富家子弟才能學好,這是不對的。我從前學外語,沒有外國人,沒有多媒體,連磁帶都沒有,只有最簡單的靈格風唱片,一些外語教材,電臺裡的外語廣播講座,中學英語老師自己是學俄語的。要論學習條件,今天能上網的寒門子弟超過我們當年何止百倍。但我還是學好了外語,能看外文資料,能出國講學。

學外語是沒有捷徑的。如果你覺得有錢人家的孩子外語好是因為能夠經常出國旅遊,而你沒那個錢所以就學不好,所以就應該放棄,那你就上了大當,自己為自己關閉了寶貴的上升通道。搞兩個對照組試試看,一個組一年用兩個月的時間出國旅遊,另一個組用兩個月的時間用最笨的方式突擊背單詞,聽錄音,背課文。兩個月後看哪一組的外語進步大。

陸谷孫老師也認為學習外語沒有捷徑:

http://www.sohu.com/a/225737268_608434

學外語沒有捷徑,但是有竅門,這個竅門就是激情。正因為沒有捷徑,所以更需要激情,否則根本撐不下去。那麼,怎麼培養對外語的激情呢?首先,要充分、全面、深刻理解外語的意義,批判外語無用論,這就是我這篇文章的意義了。

關於怎樣培養對外語的激情,我以前也結合自己學外語的經歷,寫過一篇文章,供大家參考:

嚴老師的英語學習硬核秘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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