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埡在哪個方向？外婆說在去嶽池的路上，走了一半的位置。外婆站在我家門口，用手指了指。呵，是太陽落山偏北的方向。
夏末，是人們收穫的季節，成熟的稻穀讓田野一片金黃。爸爸媽媽姐姐忙著收割稻穀，家住石埡的表姐生了小孩，請外婆帶著我到表姐家去走人家。
在院子外的公路邊，外婆和我上了從羅渡開往嶽池的客運班車。一個年輕人看到外婆牽著一個小孩，立即為我們讓了一個位置。十來歲的我，個子不高，加上外婆年齡已經六十來歲了，自然得到了別人的同情。
第一次坐大客車出遠門，我分外好奇，兩眼死死的盯著窗外。窗外一閃而過的田野山坡，田裡是正在收割稻穀的人們，山路上是挑著稻穀的人，曬場上是曬著稻穀和翻曬稻穀的人。一陣風吹來，稻穀的氣息撲面而來，彷彿稻穀禾沫吹到了人的身上，讓人癢酥酥的。
一路上，看到讓人好奇的山和不知名的院子，就問外婆。外婆就會一一的告訴我。什麼水口店、石廟子、李家灣、花板橋、鳳凰溝、皂桷樹等至今不忘的地名，就是當年外婆告訴我的。也許是第一次聽說，也許是好奇，反正就把這些在全中國來說，不值一提的地名記住了，而且記了幾十年，可能還要記一輩子。
下了車，經過石埡郵政局門口，再走一段小公路，就到了表姐家。站在表姐家的地壩向遠處一望，石埡壩子果然名不虛傳，要望到很遠的地方才看得見一座很小的山，其餘的地方除了樹木、竹林、院落，沒有什麼能夠遮擋住人的目光。
下午表姐的婆婆娘（翁母）要到挨著的石埡中學挑筲水，外婆就帶著我一起到學校去玩。一走進石埡中學，我的第一感覺是，世界上還有這麼大的學校，比我們老家的大院子要大好幾倍。這麼寬的地方，還用圍牆圍著，如果不從大門進來，外人也進來不了。當時正是暑假天，校園內基本沒有什麼人，十分的幽靜。
相比石埡中學，我所讀的小學哪裡還算學校呢。我第一次感到了什麼是學校。我的小學居於風門埡下面的百步梯院子，說是小學，其實就是有一間簡陋得不能再簡陋的教室。教室是從大院子的正堂屋分割出來的，約佔那間屋的一半，另一半還住有一戶人家。有時我們正在上課，那家人開始做午飯，我們的教室裡就會炊煙裊裊。要是那家人炒菜多放點辣椒，飄到教室裡的辣味，會把老師和學生都熗得背過氣去。
道路兩旁的樹與我平時見到的也不同，一問才知道是法國梧桐，那也是我第一次見到法國梧桐樹。有微風吹過來，樹上飄下幾片早枯的黃葉，掌形的葉子像是幾雙手掌，歡迎我與外婆的到來。
房子基本是兩樓一底的建築，牆是青磚砌的，一塊塊磚整整齊齊，從下面就砌到了上面，之間的磚縫就像一條直線，從房子的這邊跑到了房子的那邊。門、窗、天花板、簷口都被漆成了棕色，讓人覺得古色古香。操場更讓我覺得驚奇了，還有籃球架，還有乒乓球檯，還有單槓雙槓，更讓我還是覺得驚奇。當然這些名字，都是我後來才知道的。
我讀的小學周圍除了竹子還是竹子，操場就是教室前面臺階下的比較寬的院壩。農閒院壩不曬糧食，院子裡的村民還讓我們在壩裡玩。到了農忙，壩裡曬了糧食，下了課我們只有站在階簷上站一下。走廁所時，要是哪個同學不小心走到了糧食裡，就可能招來一頓咒罵。
冬天院裡的村民在壩裡殺年豬，“呃——呃——呃——”，豬的叫聲突然響徹整個院子，傳進教室，老師只有停止講課，讓同學們先聽豬的叫聲。等豬殺死了，老師再重新講課，同學再重新聽課。院子裡有幾家人養了母豬，一年四季院子都有一群一群的仔豬跑來跑去。跑還不是主要問題，仔豬們還在壩子裡到處屙豬糞。老師安排我們早上掃一次，下午掃一次，還是沒有好幾十個仔豬來得快，壩子裡免不了隨時有豬糞，臭味時不時就飄進了鼻子裡。
表姐的婆婆娘看我東張西望的，就帶著我與外婆到教學樓上去看了看。樓板是木板鋪出來的，腳踏在上面發出輕輕的咚咚聲來，像有人在輕輕的打著手鼓。教室裡的桌子整整齊齊的，全部是木頭的，每張桌子下面還有一個抽屜，大概是供學生放書包書籍的吧。
這是一個讀書的地方，我心裡暗暗的想，這個地方今後要來讀一下書。外婆看我下樓時依依不捨，對我說，回家使力讀書哈，今後也像你舅舅一樣到這個學校讀兩年。我才突然想起舅舅是畢業於石埡中學的。
而我讀書的學校是坐的石頭桌子，板凳還是自己從家裡帶去的。我還以為所有的人讀書都是坐的石頭桌子呢。雖然每年六一兒童節到鄉小參加慶祝大會，站在學校的大操場上，開完會，朱老師像攆鴨子一樣把我們攆了回來，不知道鄉小的學生是否與我們一樣坐的石頭桌子。
第二天離開表姐家回齊福，再一次經過石埡中學外的小公路。我禁不住再回頭看了看石埡中學。在法國梧桐的掩映下，有許多教室的教學樓，靜靜的站在那裡，似乎在等著我的到來。
也許乘車少了暈車吧，下車暈乎乎的，回到家躺了一會兒，迷迷糊糊睡著了！醒來，我想到的第一件事，還是長大了要到石埡中學那樣的地方讀一次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