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中记忆 | 杜回砖瓦窑(王选信)

“大居安的簸萁,

里杜村的席,

周家庄的箔子,

杜永村的犁。

香积寺的莲菜不沾泥,

杜回村的砖瓦有名气。”


这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在郭杜地区流传甚广的顺口溜,它真实地记录了郭杜地面传统手工业的所在村庄。

今天有时间,咱来说说杜回村的砖瓦窑。


关中记忆 | 杜回砖瓦窑(王选信)


上世纪五十年代到八十年代,杜回村西边有一条南北大道,向北过康杜村通向郭杜镇(公社所在地),向南通里杜村、宫子村。杜回砖瓦窑恰好在村南约一里路的西边,到了1970年,杜回北村也在这条路北约一里路的西边建造了北窑。

如果把杜回村比喻成人的一只手,南北窑场恰好是抓在手里的一只哑铃。

杜回砖瓦窑主要指南窑,它启建于何年何月,已无从查知。根据老人传说以及杜回北村庙堂供奉的无量佛来看,杜回北村形成于明代,因明代供奉无量佛,南村供奉的是关公。关公是忠贞、守义、勇猛和武艺高强的化身,据传,清代是异族,原想供奉岳飞,岳飞是抗金名将,不屑与异族为伍,请不来岳飞,请来了关公。所以清代人供奉关公。如果按此说法,南村是由北村分出去的,它成村于清代。

按此推算,南村砖瓦窑到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已有二三百年的历史。

据北村一位老人回忆,他们这支姓胡的祖上就是烧窑的,是从杨城搬来的。杨城就西安北郊汉城湖一带。

可以猜想,老人的先祖或许人老几辈都在杨城官窑上劳作,后来不知何故,背井离乡来到长安,由于有制作砖瓦的精湛手艺,落户杜回村后,利用自己的手艺,在杜回开办窑场,或许杜回村原先就有窑场,由于缺乏技术人才,招商引资,吸引来凤凰,凤凰落户到了杜回村。

全是瞎猜,言归正传,还是说说南村的砖瓦窑。

窑场原有三孔窑,都是用胡基砌起来的,内部形状像陶瓷罐子,开口在顶部,所以大家都叫它罐罐窑。罐罐窑的四周砌有四个烟囱,和底部相连,窑门开在罐罐窑侧面,周围用土拥之,远看像个大土包。烧火部分在罐罐底部,是从地面挖斜坡通入底部炉膛的。窑中装满了砖瓦,炉膛中的火焰从下到上升腾,烟气亦从下到上,再返回下部,从烟囱中溢出。

罐罐窑因体积大小不同,装填砖瓦数量亦不同。体积大小全是根据筑窑时的资金、生产能力以及人力决定的。

小时侯,我们常到窑场去玩,知道窑场有三孔窑。从大路拐进窑场,走不到一百米,南边就有一孔窑,从漫坡下去,就是炉膛,窑门开在西边。记得父亲曾经用麦秸烧过此窑。东南方向的那孔窑早已报废,废窑顶上长满了一拃高的野草,小孩们在上面放羊玩耍。往西走约200米,便是第三孔窑(此窑由村民胡升选建造,亦称升选窑),窑门开在东边,东南方向有下到炉膛的斜坡。

出装窑皆走窑门,晒干的砖瓦泥坯装满罐罐肚子,用胡基或砖封住窑门,用厚厚的黄泥封严,窑顶孔亦用相同的办法封住。不过,封实的顶部要低于平面若干,砖瓦烧熟后用于存水渗窑用。

烧熟一窑砖瓦,有时需要一周时间,有时需要八九天,这与窑的大小、烧火的方法、使用的燃料而定。

烧窑师傅通过观察烟囱下面火的颜色来判断砖瓦是否烧熟。四个烟囱看下去,一直看到底部通亮,即是杏黄色,估计砖瓦就烧透了。其实,这时烧出的砖瓦都是红色的,要使其变成青(蓝)色,就得用烟熏。办法是封闭四个烟囱(留有约一指宽的缝隙,便于空气流通),用易于生烟的麦秸等柴火再烧一天,使其产生大量浓烟,把红砖熏成青(蓝)砖。

用水给窑降温亦称渗窑,渗窑是个技术活,必须让有经验的师傅完成。给罐口凹下部分倒满水,水通过泥巴渗入窑内汽化而降温。渗窑的水量不能过多亦不能过少,多了容易“熵水”,影响砖瓦质量,断水会“炕窑”,亦影响砖瓦质量,诀窍在于如何掌握好水量。渗窑一般需要6—7天。

杜回窑烧出的砖瓦之所以名声远播,主要以质量取胜。

土层厚,土质纯,粘度大,无石头,这是制作砖瓦的基本要求,如果制作工艺细致,方能保砖瓦证质。

小时侯去窑场玩耍,对制作砖坯颇有印象,而对瓦的制作,印象就浅多了,因为制瓦坯工艺复杂,亦在房内操作。为了写好此文,乡贤胡随民带我拜访了杜回北村80岁的杨正正老人。杨师傅是杜回村如今健在的做瓦坯行家,提起当年做瓦坯,老人有说不完的话。


关中记忆 | 杜回砖瓦窑(王选信)


最早老人拜在窑上做瓦坯的河南尚师傅为师。一般师傅带徒弟3年才能出师,甚至还有6年出师的,杨师傅颇为自豪地说他脑筋灵活,又肯吃苦,半年就出师了,而且制出的瓦坯质量不亚于师傅甚至超过师傅。一次窑上主管胡老先生检查了杨师傅制出瓦坯的质量后,嘿嘿一笑,啥话没说,只在瓦坯上刻了“赛尚师” 三个字就离开了。这是对杨师傅手艺的最高褒奖。

当和杨师傅谈起制瓦坯的过程时,老人两眼冒光,娓娓道来:

先前下午挖土和泥,刨好坑,倒上水,闷一夜(按土多少,控制水量),第二天俩人配合,一人把闷好的泥用锨翻倒一边,一人用脚踩之。翻倒泥认真,脚踩泥亦细致,为的是均匀,然后又把踩过的泥用锨再翻过来,再踩一遍。通过两次的翻倒脚踩,泥才有韧性,才能保证密度,正像和面一样,只有揉到的面,韧性才好,吃着劲道。然后把泥切成50-60斤的大块,扛到制作房中。泥软硬程度,以拾起能扛到肩上为宜。扛到房子的泥,再经过踩踏翻倒,使泥更有韧劲,然后堆摞成墙(泥墙宽度长度按瓦长度及周长定)。泥墙堆成什么样子,亦有讲究,泥墙堆得好,制作泥桶时不但可以提高速度,而且对瓦的质量亦有影响。

和泥和做泥墙不但是制瓦过程中最苦最累的活,还是个技术活。杨师傅为了学好这门手艺,曾经利用雨天休息时间,把师傅垒好的泥墙推倒,自己重新垒之。并且把泥墙修理的光滑整齐,使师傅操作起来更方便,更省力。

杨师傅说,师傅引进门,学艺在个人。要学好一门手艺,不但要有吃苦精神,还要有心窍,肯动脑筋。

做瓦有专门的设备,轮子上装有轮轴,轮轴上装有芯子(亦叫匝子,带有锥度),芯子外有四条楞,即一个泥筒分四片瓦。筒状芯子有纱布包裹,从泥墙上切割下来的泥片糊在纱布外面(泥片宽窄长短按尺寸定),经过刮抹转动芯子,泥桶很快做好(一般都由师傅完成,师傅叫坐轮工匠),手脚麻利的徒弟卸下泥桶,放到收拾平整的地面上(叫提桶)。不等后面的泥桶做好,就取下芯子和纱布(芯子是活的),准备更换正在制作的泥桶。把略带锥度的泥桶稍微晾晒后,翻倒过来,用针把内壁四道沟槽划开(便于瓦与瓦分离),等晒干泥桶后,用手轻敲泥桶,便是四页瓦坯。

杨师傅说,一个好的瓦匠,一天能制作500—600个泥桶,即2000到2300页瓦坯。

制砖坯比制瓦坯简单,但和泥程序都一样,泥和的好,做出的砖密度大,强度高,使用寿命长。泥和的不好,砖的密度低,强度就差。

倒砖坯有专门的木模,一付木模可以装三块砖坯。把和好的泥放入木模中,然后捣实刮平,再把木模翻转过来倒在平整的场地上。

做砖坯同样是下苦的活,不但需要技术,还要有一定的力气,否则,做一天砖坯人就散了架。

不管是做砖做瓦,坐轮工匠,提筒、和泥、打杂(拾掇场儿),人不能闲,且各司其职,配合默契,流水线作业,无论哪个环节出了问题,都会影响整体进程。


关中记忆 | 杜回砖瓦窑(王选信)


  每个人都必须精通岗位业务,有熟练的技术。提筒是小徒弟干的工种,但不具备应有的技能和技巧,就不可能完成属于本份工作任务。放砖坯、瓦筒也是很有技巧,必须成排成行,必须放端正,划线、敲瓦桶都有讲究。


杜回窑烧出的砖瓦,与其它地方的砖瓦相比,密度和强度更胜一筹。同样的瓦施在房上,下雨天,杜回瓦槽中先会流下水来,说明密度大,吸水量少。杜回窑场烧的砖,强度密度好,可以在上面雕花刻字。

杜回的砖瓦,在方圆百十里皆有名声。

我和乡贤胡随民来到老村长简余华家,老人年近80岁,思维清晰,谈起杜回窑场的变迁,如数家珍:

原来杜回村只有南窑,到了1970年,杜回北村的社员开始建造北窑,连续打了一大一小两孔窑。大窑一次可烧8万砖坯,小窑一次可烧5万砖坯。到了1973年,北村分成四五两个生产队(南村分了3个生产队),五队社员自己又打了一孔一次可烧10万砖坯的大窑。后来两个生产队经过协商,5万的小窑分给了五队,8万的大窑归四队所有。

1976年,南北窑场合并,由大队统一管理。随着社会的发展,窑场结构也在不断改进,到了1977年,杜回人淘汰了效率低下的老窑,建造了16个门的新式轮窑(一门装1万砖坯),机械制砖(机砖)代替了传统的手工制砖(制瓦已经被淘汰),效率提高了数倍,效益亦有大幅度提高,到了上世纪八十年代初,轮窑的门扩大到了22个。

轮窑烧出来的砖全是红色,且尺寸统一:厚5.5公分,长23.5公分,宽11.5公。

不用渗窑,不用烟熏让砖变色,简单快捷。

上世纪八十年代,也正是改革开放起步阶段,大量的基建项目需要砖瓦,杜回村的窑场非常红火,购买砖瓦的队伍常常排起了长龙。

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郭杜大开发,由于砖厂对土地伤害太大,且污染严重,加之盖房需用的砖逐步被水泥代替,杜回窑场逼迫关闭。

如今,杜回砖瓦窑,已成了昔日的传说。作为一个杜回人,如不把这段历史记录下来,留给后辈,恐怕用不了多久,这段历史就会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

2020-04-25

作者简介:王选信,长安作协会员,陕西省散文学会会员。

文章散见于报刊杂志和网络媒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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