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鑼密鼓的教育改革又一次讓教育迴歸公眾視野,關於閱讀的若干舉措更是掀起了新的波瀾。目睹自上而下的改革政策,無數同事們喜笑顏開,彼此慶賀語文終於有揚眉吐氣的一天了。而此時的我痛心疾首,嗚呼哀哉。
我悲痛於語文學科的價值在長久以來的功利讀書論中湮沒無聞,無人重視;我悲痛於我們民族文化傳襲的重要陣地在分數定論的文化中日漸沉淪,被人淡忘;我更悲痛於那麼多的語文執教者們在自怨自艾中忘卻初心,不自覺的擔當起了貶斥語文的“砥柱中流”。我們無數次的提起“讀《出師表》不墮淚者,其人必不忠;讀《陳情表》不墮淚者,其人必不孝;讀《祭十二郎文》不墮淚者,其人必不友”這句古話。然而現實的課堂境況往往是隻有寥寥無幾的學生能夠學而有思,有所感懷,更多的同學眼中是一種近乎冷漠的平靜,甚至是不知所以的笑意。為什麼作品能打動一些人,而另一些人卻無動於衷?誠然,其中有人的感受性的差異。但是,對於我們教育工作者來說,我們需要做的不正是縮小這個差異,培養他們對文學藝術的感受能力嗎?很多時候是我們自己將語文狹隘成了字詞的識記和思想的歸納,才導致了學生走近語文、熱愛語文的路徑中充滿了無趣的記憶和乏味的重複。語文真正的學科魅力正在於閱讀帶來的情感震撼和創作薰染的人格情操。生命喚醒生命,精神點燃精神,每一段閱讀和創作的體驗都是這般難得的心靈覺醒。
納博科夫的《文學講稿》中有這樣一句話:“風格和結構是一部書的精華,偉大的思想不過是空洞的廢話。”閱讀的美在於不同的風格和行文結構,這些才是作者真正生活體驗的理想寄託。課堂教學是閱讀的第一陣地,我總在思索如何將語文教學變成閱讀思考的窗口,於是在日常的教學中,我和同學們進行了很多的嘗試。在閱讀《沁園春•長沙》時,我們討論了青年該立何志,又該如何立志的問題;在讀到巴金的《小狗包弟》時,我們討論了特殊年代對人性的戕害,也討論了人性、良心、人格、尊嚴不能並存時的個人抉擇;在讀到杜甫的“憂國憂民”大濟天下蒼生的個人志向時,我們討論了新時代的“家國情懷”如何傳承維繫的問題;在讀到沈從文的“湘西世界”中的《邊城》時,我們討論了現代文明對人的異化,當心靈不再純粹,善良從何談起?在讀到陶淵明的“棄官歸隱,迴歸田園”時,我們探討了年輕人該如何看待“功名利祿”的問題;在讀到林庚的《說木葉》時,我們重點延伸了詩歌邊緣化的時代裡理想主義何處存放的問題。課堂中除了教授知識,更重要的是情感的濡染和生活的啟迪。因為語文的涵養,不一定體現在分數上,但一定體現在於人於己的態度上
。我期望有一天我的學生在我的課堂上,不僅僅能獲得知識,還能獲得方法、能力與情感。當他們走出這間教室的時候,不僅能取得滿意的成績,還能成為一個身心健康、熱愛生活、敬畏生命、人格獨立、情感豐盈的人,我想這樣的閱讀教學才真正有了意義。因為,我堅信唯有閱讀能給精神睏乏的當代人最健康的生活態度,唯有閱讀才能在荒蕪的心靈中滋養出似錦繁花。這是一個人人喜歡發聲的時代,微博、微信、簡書等等軟件的興起提供了自由發聲的平臺。我們很容易將這片熱鬧理解為創作風氣的繁盛,熟不知其已與閱讀創作的奧義背道而馳。真正的創作是靈魂靜默時的傾訴;是情感四溢時的節制;是思想迸發時的水到渠成。我們鼓勵充滿生命力的創作,哪怕只是三言兩語,但我們不鼓勵沒有血肉的創作,即使你是鴻篇鉅製。創作給精神的流浪漢找到了最美的棲息地,它不是提供救贖,也不是無限包容,而是在超越現實又迴歸現實的路徑之中給你放浪形骸的契機。也許每一個人都曾經有過創作的夢想,可是在穿行世間的詩意或瑣碎中逐漸被淡忘。直到歲月侵襲,皺紋爬上眉梢,才猛然頓悟,生命的每一瞬間都是充滿創意的設計。經歷與遺忘、苦難與超脫、幸福與永恆,所有的讓我們感懷的遇見,都在歷練中沉澱成了我們作品中不能言說的神采。總有人問我,創作的意義在哪裡?我竟一時失語,時常做的一件事當被追問為什麼的時候就會變得模糊。思忖之下,突然想起了莫言的一句話:所有生活中沒有得到的東西,都可以在訴說中得到滿足。我想這大抵就是創作的意義吧。大凡世間之物,不得其平而鳴,或在閱讀中找尋的被忘卻的念想,或在創作中挖掘每一段過往。因而自我懺悔之時無妨在創作中剖析自我,因為救贖之道就在其中。
華美和豐盛的敘述,彌補了生活的蒼白和人生的簡陋。知乎上一位知友說道:創作大概就是一種對抗的方式吧——既對抗外界的壓迫,也對抗內心的麻木。我很認同這樣的觀點,因為這種對抗不是隨波逐流,更不是自我自我妥協,而是在以最尊嚴的方式喊出了一聲“我不苟同”。現如今,文學的道路已經有很多人在走了,我們有許多作品需要閱讀,但問題是在今天鮮有人願意做一個沉默的讀者,卻都急於做咆哮的作者。 也許,嘈雜的世俗讓我們遺忘了閱讀和創作之間千絲萬縷的聯繫。事實上,一個沒有閱讀積累的人永遠也品味不出經典的魅力,更不會創作出動人心絃的作品。高質量的創作一定是建立在大量的高品位閱讀之上。納博科夫曾說:“聰明的讀者在欣賞一部天才之作的時候,為了領略其中的藝術魅力,他不只是用心靈,也不全是用腦筋,而是用脊椎骨去讀的。”可想而知,脊椎骨裡有神經,它可以感知愉悅。只有這樣的閱讀才能帶來情感的共鳴,才能勾起創作的慾望。實際上所有優秀的作家,他們首先就是優秀的讀者。喧譁和浮躁中,沉心靜氣的閱讀往往成了奢望,一句忙碌詆譭了所有關於閱讀的意義。此情此景之下,創作就只能停留在技術層面,成了空有其表的文字結構。也有一部分讀者,他們只沉浸於閱讀,或是為了消遣,或是為了信仰。然而這種缺乏創作的閱讀也必然會少了一份底蘊,失去了傳播思想的魅力和點燃夢想的火石。閱讀和創作之間應該有必然的銜接,可以是信息傳遞時的輕聲細語,也可以是沉默無言時的會心一笑。我們既要做一個沙海拾貝的閱讀者,在品味文字語言的魅力中發現自我,找尋生活的美好;也要做一個情志高雅的創作者,在發現生活的旅程中重新審視現實,明晰人生的趣味。
人類歷史上滿是偉大的孤獨的靈魂,因為每一個創作者的呼喚都要很久才能得到恰如其分的回應。閱讀引領美好生活,創作洞見妙趣人生。讓我們用我們的閱讀去溫暖那些孤獨的靈魂,用我們的創作去回應那些偉大的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