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明後,記得帶我去看海
晨光像從前一樣緩緩地躍過窗臺跳進我的房間,一縷縷金黃色的光灑在我的臉上,對,就是金黃色,我一定記得,因為失明前的某天早晨媽媽分明說過,陽光的色調像我金黃色的頭髮一樣,重疊在一起,像我一樣美。我憑著感覺摸到窗臺邊,抬起45°的頭,閉著雙眼,大口大口地呼吸著陽光,暖到胃裡,暖到心裡,暖到每一根為自己跳動的神經,暖到每一塊為我不斷更新的細胞。失明前的我從來沒有感受過如此的美好。
我看過春天的風,夏天的夜,秋天的霜,冬天的雪,看過高樓,看過天空,看過大地,唯獨沒有看過大海映著你的笑。
可是,我還能怎樣用炯炯有神的雙眼看看你?看你每天早晨忙碌在廚房做著美味的早餐?看你為我精心準備的每一份生日禮物?看你映著晚霞的笑?看你凝視著我的悲傷?這些我都看不見,怎能敢有太大的野心期待看大海映著你的笑?
肯定的,我不敢,我連看看你十年來的模樣都不敢期待,哪怕只是讓我看看你的頭髮有沒有花白,你白皙的臉上有沒有多出一條皺紋的痕跡,你鬍子有沒有像當年追求我時那樣的充滿光澤,有沒有帶上我最討厭的老花鏡,有沒有真正地開心過
。哪怕沒有海,也好啊。
十年了,失明瞭十年,不,不止十年,還有還未到來的十年,二十年,或許還沒有,我不知道啊,要是我知道我還能失明多久該多好,這樣,我就可以把時間記著過,我就可以為自己準備一份好久好久都看不到的禮物,我就可以計劃著看海的時間,我就可以讓你提前準備好微笑。可是,我不知道。
失明瞭的這十年,我用"心"看過兒子的婚禮和新娘幸福的笑,那是我見過第二美的婚禮,因為最美的是我和老伴的。聽過孫子出生時的第一聲啼哭,胖嘟嘟的小臉,像小時候的我一樣,稚氣,可愛。
感受過你牽著孫子上學時的微笑,明明他爸媽不讓他吃糖的,你卻偷著買給孫子,像當年我偷著看你一樣,心虛,膽怯。看過母親臨走時拉著我的手放不下心的表情,明明是該我哭的,為何我聽到母親大把大把地掉著眼淚,還不停地說,"好好的啊"。看過你沉重地抱著我大哭,我還嘲笑你,"哭啥啊,從來沒見過大老爺們兒有這麼矯情的"。
後來,我記得某個夏天你帶我去看過大海,可是,我偏執地說"這不是海,是湖,我明明感覺到湖水悄無聲息的安靜,我明明沒有觸摸到波浪襲來的感覺,我明明沒有感受到海的一望無際,我明明沒有感覺到晚霞映著海浪的美,你就是把湖當作海,讓我將就著看。
"其實我看見海了,我只是沒有看見你的笑而已。"我不想將就,帶上我,還有你,看看真正的海好不好,就一次"。"你不說話我就當你答應了啊。"
我想,未來的十年裡,或者二十年裡,總有那麼個季節,
春冬也好,秋夏也罷,總有那麼一天,烈日也好,陰雨也罷,總有那麼一刻,我會看見你會心的笑映在海浪裡,有白髮,有皺紋,有厚厚的鬍子,還有我討厭的老花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