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故土五之灰樓

還是來自之前寫的同一個系列~~~~


散文:故土五之灰樓


那老樓終於要拆了……

一個電話打來,和父親寒暄了幾句,我得到了這樣的消息。試著回想起來那個故事,最開始的時候,擋在開發商方面第一個的問題,就是很多住戶有極大的牴觸心理。儘管有相關補償的政策已經遠遠優於現在居住的條件,甚至可以擁有一個新樓盤的套房,這比那些個破爛般的老式筒子樓強多了,可動工的手續還是遲遲不能批下來——老革命們彷彿很頑強,像他們的年代一樣,接著鬥!然而去體會年輕的開發商們的用意,你會發現,在每年的老幹部慰問上都多了幾份誇張的措辭,他們可以等,捏著政府的條令等著一個又一個老頭老太永遠的離開他們生活大半輩子的破樓。就這樣,他們勝利了,我爺成了住在這裡最後的沒有被劃去名字的那些人,從開始這場較量,最多五六年的樣子。

很欣慰的是,爺前年的那場病好的很徹底,現在還是不許人照顧。幾個兒子跟他談起拆遷的事時,爺就一句話,幹一輩子了,把我和這樓叫那剷車一起鏟走算啦!本想著這裡人還多,一時半會折騰不起來,幾兄弟在沒有提起這事。可去年不知從哪裡吹來的邪風,全市大搞“兩化三改”,給老乞丐般的咸陽又上回電視,做出“西北大開發急先鋒”的樣子———一切的一切給老百姓的印象就是,拆拆建建修修炸炸,晚上塔吊的紅燈像癌細胞一樣,擴散的速度令人驚慌。可多數人轉念一想,現代化嘛,城鎮化嘛,越過越好嘛,又不是壞事。的確,多搞幾套房子還能坐等升值,何樂而不為呢?

“那爺住哪?老漢可和我們作息差向遠。”

父親想了會說,還沒定數,估計又要登記一套房子,這次要登在你的名下,給你爺暫住。

我早想到會有這天,之前的像變戲法一樣登記了一套,現在以我的身份證又能登記一套,況且身份證上明顯比現實年輕,先說是工齡問題,又說是戶口晚搞了幾年,總之,不吃虧。

父親夠苦,給爺爺跑事的同時,也抱著外孫女哄開心。誠然,爺的大兒子離得遠,二兒子、三女兒天天照顧孫子,四兒子還在為孩子上學天天跑騰。自然這最麻煩的事就落在父親母親頭上。

“瓜子,你想未來能有一套房子,這些苦也就吃得消了。”母親如此說,“你看現在連每個月的績效工資都漲了,有閒錢自然趕緊登房產麼,你看咱們虧得咱靈醒人,早搞的房子,你看現在不知道漲了多少?儘管這樣子,要是早登記個把月,又能省多少?到時候你結婚不要錢?工作不要錢?買房不要錢?”

是,是,是…….我唯唯諾諾道。

那棟三層的老灰樓,不知道有多少年的歷史,早在四叔會張嘴吃肉的時候,就已經存在很長一段時間了。此間,大伯去插隊成了知青,然後結婚,接著二伯,父親結婚,姑姑遠嫁他方,都吃了不少苦。後來爺爺奶奶工作穩定了,就籌備著四叔的婚事;又後來大哥也會張嘴吃肉了,這傢伙更兇,不給吃就撒潑。再後來四叔和四媽搬進了裡屋,開始了生活,又過了幾年,二伯在自家的小院用笤帚抽著不看書的大哥,說看看小你半歲的堂弟。接著姐姐出生,一家人難得見倔奶奶高興,畢竟愛女孩,畢竟第一個,可後來我的出現證明比這個豬女子娃省心,這可是事實,除了跟奶奶打架,我不哭不鬧不尿床,有在老樓找煙鍋子的絕活。後來第一個堂妹(姑姑女兒)住進了老樓,從不叫我哥,不給電視遙控器就能捶我一頓,我不敢還手,奶奶也從不向我說話……在到後來已經進入了二十一世紀,第二個堂妹(四叔女兒)出生,她給我的印象只有隨時隨地撅起屁股就能給你拉一發,然而她現在並不承認,談到這裡總是拐彎抹角地炫耀她讀初中的時候,一大堆男生給她表白送東西的稀罕事兒。我還記得小學畢業時的次年,二伯在最好的農家樂請一大家子吃飯,說是大哥的工作穩定了,賺到了人生第一筆工資。

“那些老古董怎麼辦?我能想到爺最擔心的是跟他一輩子的那些家當。”

“能搬的搬,搬不了的給人,實在沒去處的就跟樓一塊炸了吧……”父親說得很簡單,我發現我問了一句廢話,本來就是這樣。只是,心裡還是有點波瀾。

奶奶爺爺好像都喜歡養小動物,那關束過鴿子的鐵框框看起來不錯,爺爺說鴿子飛走了,就養小鳥吧。後來一直就那麼空放著。再就是爺年輕時滾過的鐵環,老式水壺一大堆亂七八糟的東西一起跟那個鐵框框被奶奶扔進了後陽臺。可現在爺還是惦念這些玩意。叨唸著扔了捨不得。最捨不得的是那些大傢伙,老藝人做的大箱子,八仙桌,大立櫃,大箱子好像是太姥姥留給奶奶的嫁妝吧,到現在那大箱子上還立著一塊太姥姥的照片,二哥的未婚妻很驚訝這老先人長得像她認識的一個人。再就是我和妹妹們吃飯用的八仙桌,叮叮噹噹敲著碗等飯來,奶奶吆喝著說那是叫花子才那麼做。前面有文章說過,奶奶油茶做的一絕,一口氣喝她三碗。大立櫃沒什麼印象,就是偶爾打開看了一次,有爺年輕時的一張照片和倆老人的壽衣。嚇得我後來沒敢在看過,倒是那張照片印象特深,“十七?還是十八九來著?忘了。”爺爺這樣說,接著摸大哥家剛生幾個月的孩子,那光溜溜的屁股水嫩水嫩的,“你四叔小時候還不給人摸哩!”爺就是這樣,喜歡小娃娃,或許等這帶紅孝輩的娃娃長大能給他墳上立幾柱香,磕幾個頭,再去旁邊未曾見過面的老婆子墳上孝敬孝敬,打個招呼。

那會最愛過家家的地方,就是裡屋的那張大床,距離四叔四媽又搬離這裡,和我偷拿罐罐裡留給二妹的麥麗素已經有一段時間了,據奶奶說,那床也是老藝人給做的,墩實的很,她就在這床上睡過十幾年夏天的晚上。奶奶的去世那年也是夏天,她也睡在這裡,來賓和我們兒孫向她跪了再跪,叩了又叩。為什麼冬天不在這睡呢?許是太冷了吧。

“後面我爺住哪?東西怎麼處理?”

“你說呢?”

我又問了個廢話,可我能忙什麼幫呢?東西自然是一點一點搬走,就像失去生命的大樹,葉子一點一點扭著華爾茲歸根,最後應該就只剩搬不走的炕和放著一堆雜物的破竹篾框,這時候爺估計還要在裡面住一段時間,再接著搬到以我的名義登記的房子裡,那附近環境不錯,店鋪挺多,熱鬧,未來的新城區在這裡剛好是起始部分。

“那個房子在16層,電梯估計得我爺適應一段時間。”。老漢一輩子可憐沒住過3層往上的房子,我上次跟我媽去那裡打掃衛生,兩座新生的小高層樓像巨大的棺材,即將束縛在這裡落戶的人們。我看著脖子都疼。

“沒有多少事,簡單這哩,你在那邊照顧好自己,啥啥重要你清楚哈,早點休息吧”說完父親掛了電話。

電話還沒掛的時候,我就在想一件小事,有段時間,日子過得太無聊,我和倆妹決定畫“正”記日子,我偷了奶奶的記號筆在樓梯口最高的地方寫了“2001年,萬丹陰”不知道當時是什麼理由寫了這三個跟我們毫無關係的字,後來畫到第三個“正”字的時候就沒影了,覺得時間過得太慢,沒意思,就沒人畫了。前幾年,我每次在去老樓的時候,會把時間憑自己的印象補上,後來最近的一次在2012年。奶奶08年去世後,偌大的屋子就剩爺一個人住了,早上起來喝茶吃煙看電視,一個人出去走走,找老幹部活動室的人打打麻將,天氣不好時,就一天呆在老樓裡,清淨的自然。不知道爺搬進新房的時候還會不會帶著他的鐵框框,找幾個老頭子,打打么貳毛的麻將,聊聊他兒孫的事,再侃侃又有那個老頭老太“享福”去了。

不久,挖掘機帶著命令開進了那片老區,曾經的灰樓像案上的豆腐一樣被帶著安全帽的人比劃著,工頭在大吼,駕駛員操作著搖桿,扶著鐵錘的小夥正在抽菸,工程負責人指給穿著西服的胖子看他們下一棟樓的爆破點,在巨大的轟鳴聲中,灰樓時代一去不復返。

鴿子飛走了,就養小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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