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迎春與夏金桂:自私些有什麼不好

賈迎春與夏金桂:自私些有什麼不好


作者

雲飛揚

曹公一向善用反語,然而用的最為精彩的一回恐怕是“薛文龍悔娶河東獅,賈迎春誤嫁中山狼”了。


表面上好像說,兩段不幸的婚姻分別在於“河東獅”和“中山狼”,其實不過是兩個人面對同樣不幸婚姻的不同結果罷了。


賈迎春嫁給了孫紹祖,夏金桂嫁給了薛文龍。


兩個丈夫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說孫紹祖不是好東西,那是必然的。

賈迎春與夏金桂:自私些有什麼不好

“一味好色,好賭酗酒,家中所有的媳婦丫頭將及淫遍。略勸過兩三次,便罵我是‘醋汁子老婆擰出來的’。又說老爺曾收著他五千銀子,不該使了他的。如今他來要了兩三次不得,他便指著我的臉說道:你別和我充夫人娘子,你老子使了我五千銀子,把你准折買給我的。好不好,打一頓攆在下房裡睡去。當日有你爺爺在時,希圖上我們的富貴,趕著相與的。論理我和你父親是一輩,如今強壓我的頭,賣了一輩。又不該作了這門親,倒沒的叫人看著趕勢利似的。”


然而結合前後文,薛文龍又是什麼好東西不成?


誠然,讀者喜歡薛蟠,喜歡他對柳二郎的義氣,喜歡他與寶玉談天時的直爽,喜歡他對母親妹妹時的體貼。


薛蟠是個好朋友,好親戚,好哥哥和好兒子。


但唯獨不是一個好丈夫。


他對自己的妻妾如何呢?


鳳姐在十六章時這麼說過“那薛老大也是‘吃著碗裡看著鍋裡’的,這一年來的光景,他為要香菱不能到手,和姨媽打了多少饑荒。也因姨媽看著香菱模樣兒好還是末則,其為人行事,卻又比別的女孩子不同,溫柔安靜,差不多的主子姑娘也跟他不上呢,故此擺酒請客的費事,明堂正道的與他作了妾。過了沒半月,也看的馬棚風一般了,我倒心裡可惜了的。”


孫紹祖“一味好色,好賭酗酒,家中所有的媳婦丫頭將及淫遍”;薛蟠則是內有嬌妾香菱,外有相好雲兒,在賈家的家學中還結交了好些契弟。


孫紹祖“略勸過兩三次,便罵我是‘醋汁子老婆擰出來的’”;薛蟠則在香菱撞破他與寶蟾之後,“不容分說,趕出來啐兩口”,在晚上後“洗澡時不防水略熱了些,燙了腳,便說香菱有意害他,赤條精光趕著香菱踢打了兩下”。

賈迎春與夏金桂:自私些有什麼不好

那為什麼賈迎春在孫家過的那麼糟,以至於回孃家時哭哭啼啼的在王夫人房中訴委曲;而夏金桂卻在薛家“有時歡喜,便糾聚人來鬥紙牌,擲骰子作樂。又生平最喜啃骨頭,每日務要殺雞鴨,將肉賞人吃,只單以油炸焦骨頭下酒。吃的不奈煩或動了氣,便肆行海罵,說:“有別的忘八粉頭樂的,我為什麼不樂!”


同樣差到極點的夫婿,夏金桂和賈迎春的不同,是因為新娘子長相不同?


看起來不是,寶玉這樣評論過夏金桂“舉止形容也不怪厲,一般是鮮花嫩柳,與眾姊妹不差上下的人”看起來二人長相也想去不遠。


是因為結婚原因不同嗎?


看起來不是。


“這孫家乃是大同府人氏,祖上系軍官出身,乃當日寧榮府中之門生,算來亦繫世交。如今孫家只有一人在京,現襲指揮之職,此人名喚孫紹祖,生得相貌魁梧,體格健壯,弓馬嫻熟,應酬權變,年紀未滿三十,且又家資饒富,現在兵部候缺題升。”


孫紹祖不缺出身,不缺才華,不缺能力,不缺錢財,那就只缺一樣——靠山。而作為祖上靠山的寧榮府,現任掌舵人賈政卻“深惡孫家”,認為“雖是世交,當年不過是彼祖希慕榮寧之勢,有不能了結之事才拜在門下的,並非詩禮名族之裔”,也不大管。


既然有求與看不起自己的人,只有最古老而被認為最可靠的方法了——聯姻。


而同一章中,香菱曾透露過夏家“這門親原是老親,且又和我們是同在戶部掛名行商,也是數一數二的大門戶。” “如今太爺也沒了,只有老奶奶帶著一個親生的姑娘過活,也並沒有哥兒兄弟,可惜他竟一門盡絕了。”


也就是說夏家有錢,但是同樣沒有靠山。


而這次,卻只能是與前面的婚姻正好相反,有求於人的夏家將女兒嫁給薛家。

賈迎春與夏金桂:自私些有什麼不好

那是因為出身不同嗎?


看起來也不是。


賈府誠然“如今人口日多,事務日盛,主僕上下都是安富尊榮,運籌謀畫的竟無一個,那日用排場,又不能將就省儉。如今外面的架子雖沒很倒,內囊卻也盡上來了。這也是小事。更有一件大事:誰知這樣鐘鳴鼎食的人家兒,如今養的兒孫,竟一代不如一代了!”


但與還有些許不肖的兒孫的賈府相比,夏家“如今太爺也沒了,只有老奶奶帶著一個親生的姑娘過活,也並沒有哥兒兄弟,可惜他竟一門盡絕了。”的後繼無人更加可怕。賈迎春尚且可以嫁人之後在園裡舊房子裡住得三五天,夏金桂連回家都沒有辦法輕易做到。


那是夫家人苛刻與否?


看起來也不像。


孫家只有一人在京,賈迎春既不用處理難纏的婆媳問題,又不用和夫家人打交道。


而薛家呢?“薛公子年幼喪父,寡母又憐他是個獨根孤種,未免溺愛縱容”,而寶釵又是何等厲害的小姑。這種難度恐怕比迎春大上幾倍。以至於薛蟠“惟日夜悔恨不該娶這攪家星罷了”,“以至於眾人皆知於是寧榮二宅之人,上上下下,無有不知,無有不嘆者。”

賈迎春與夏金桂:自私些有什麼不好

那是婚姻開端不同?


也不是。孫紹祖在討要錢財不成後,指著賈迎春的臉說“別和我充夫人娘子,你老子使了我五千銀子,把你准折買給我的。”


可是薛蟠呢?八十回中說道“一日薛蟠酒後,不知要行何事,先與金桂商議,金桂執意不從。薛蟠忍不住便發了幾句話,賭氣自行了,這金桂便氣的哭如醉人一般,茶湯不進,裝起病來。請醫療治,醫生又說‘氣血相逆,當進寬胸順氣之劑。’”


這是夏金桂最初改變的原因,我始終認為曹公那一句“裝起病來”極為諷刺。男權社會總把一些女性的問題簡單化。可是哪個女人會對這種事當做沒有發生過呢?我總懷疑夏金桂將寶蟾給與薛蟠,主要不是因為香菱,而是因為對薛蟠的恐懼。


還有什麼更差的情況嗎?


當然,夏金桂在和薛姨媽吵架時說道“誰還不知道你薛家有錢,行動拿錢墊人,又有好親戚挾制著別人”。這也就意味著,她知道買香菱時,薛蟠身上發生的事情了。


那又怎麼樣?


薛蟠殺馮淵的結果是“乩仙批了,死者馮淵與薛蟠原系夙孽,今狹路相遇,原因了結,今薛蟠已得了無名之病,被馮淵的魂魄追索而死。”也就是薛蟠在理論上是個死人,死人的妻子也許算是妻子,但死人的兒女算什麼?恐怕所有人不到最後關頭都沒有結論。


而僅僅是沒有成年兒子的薛姨媽,也不得不被管家下人欺負;沒有兒子只有女兒的夏家,則需靠女兒出嫁來獲得靠山。


那不能有兒女的夏金桂日後會如何?誰也不知道。


那為什麼在更差的處境,夏金桂過的遠遠比賈迎春好呢?

賈迎春與夏金桂:自私些有什麼不好

曹公說夏金桂“外具花柳之姿,內秉風雷之性。”認為“今日出了閣,自為要作當家的奶奶,比不得作女兒時靦腆溫柔,須要拿出這威風來,才鈐壓得住人;況且見薛蟠氣質剛硬,舉止驕奢,若不趁熱灶一氣炮製熟爛,將來必不能自豎旗幟矣;”於是漸漸彈壓薛蟠,通過對付香菱來對其他人殺雞儆猴,漸漸地,習慣成自然,反使金桂越發長了威風,薛蟠越發軟了氣骨。再後來“金桂不發作性氣,有時歡喜,便糾聚人來鬥紙牌,擲骰子作樂。又生平最喜啃骨頭,每日務要殺雞鴨,將肉賞人吃,只單以油炸焦骨頭下酒。吃的不奈煩或動了氣,便肆行海罵,說:“有別的忘八粉頭樂的,我為什麼不樂!”薛家母女總不去理他。薛蟠亦無別法,惟日夜悔恨不該娶這攪家星罷了,都是一時沒了主意。”


然而這其中最重要的是“愛自己尊若菩薩”,也就是重視自己,用貶義一些的詞來形容便是自私。


也許大家會批評應該更為寬容。可是在這過程中,哪怕金桂有一絲絲在意所謂的三從四德,那她恐怕都得像賈迎春一樣過的悽慘。


因此夏金桂自私的不在乎別人的看法,拿出鬥士一般的勇氣,偵探般縝密的思維,演說家一半的口才,終於將薛家的人鬥倒,保障了自己不會被薛家人隨意侮辱。


作為丈夫或者公婆,大都會更喜歡賈迎春那樣溫婉柔弱的女性,可是作為父母和兄弟姐妹,我希望自己的親人可以向夏金桂一樣,堅強而勇敢,拼出個未來。

賈迎春與夏金桂:自私些有什麼不好

相比夏家奶奶看夏金桂這樣也是欣慰的吧。


畢竟,愛你的人總會在乎你,你過得好勝過一切流言蜚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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