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散文】圍牆

老家的村子,原本是沒有圍牆的。可後來不知怎的,圍牆越來越多,並且越來越嚴實。


青磚黛瓦的時代,房屋沒有圍牆,前後兩排平行而立,中間零星散種著一些蔬菜、瓜果,左鄰右舍紛紛而入,看蔬菜長相,聊農事家事,品瓜果香甜。


村子井形交錯,串門、出行,橫平豎直十分便利。避雨也好,圖省事也罷,走夜路也行,人們常會貼壁而行。無論是家中來客,衣服、糧食外曬,還是家中大門忘鎖,左鄰右舍都是你得力的“助手”“保鏢”和“警察”。“左右逢源”恰到好處。


紅磚牆之後,散養的雞鴨多了起來。稻草挽著蘆葦杆的腰,將左右的空蕩圍了起來。柵欄不高,是用來防範雞鴨的。人若進出,只需低個頭、抬個腿便是。儘管如此,還是讓人覺得麻煩。


樓房建起之後,家家戶戶開始砌圍牆。裡裡外外,忙得不可開交。瓦匠們樂開了花,裡裡外外一大片除了圍牆、地坪還有花牆。人們紛紛將放線的吊錘往外拉,深怕自己砌晚了會吃虧。大紅的磚頭水泥密封,一層比一層高。外牆抹上水泥,白嘩嘩的一片,再細的草也無處尋縫。


院牆圍成一圈,方方正正的連接處,最後被一塊大鐵門佔了便宜。鐵門用鎖把牢,下面還拴著一隻狗。


平常,只有在鐵門大開的時候,才會知道圍牆內是否有人。當然,有時一隻狗叫也會加以佐證。


有了圍牆之後,鄰里之間的串門變得越來越少,不是怕狗,就是怕白白跑個空。可一旦遇到雨天,或是狗叫不正常時,鄰居之中還是會有人趕忙跑去看個究竟。衣服、糧食是否忘收?遇見小偷,或是來了客人,等等。


村西頭有位老太,常喜歡有事沒事挨家挨戶地串門,張家長李家短。有時甚至還會順手牽牛。村裡人都很討厭她。大人們每次出門前都要再三叮囑自己的孩子,門窗裡裡外外,一定要鎖好。她來了,兩眼可得放直了。


這些年回家,我卻很少再見她。有人說,老了走不動了;有人說,前兩天被兒媳打了,正躺床上呢;也有人說,她還沒到出來的時候。


總之,我已經好久沒再叫過她“奶奶”。


兒孫們回家,村裡人常會站在圍牆外守著。黃昏時走遠了,也會這樣一直站著。最終,引來了一幫人閒聊。


“進來坐坐吧,別站著!”站在誰家圍牆門口,圍牆主人都會發出這樣的熱情邀請。“不了,回家燒晚飯了!”“燒晚飯還早呢,你們好久沒到我家來了,進來坐坐吧!我來倒茶、拿糖、拿瓜子。”“是好久沒來了,坐就坐坐吧!”於是,在一個人的帶頭下,一幫人又重新歡快地坐到一起,家裡長家裡短,聲音越來越大,話題越來越多,每個人都恨不得將在自己心裡藏了大半年的話一下全都倒了出來。


一次回家,與父親在圍牆外閒聊時,望了望眼前這白嘩嘩一片的水泥牆,我對父親說,哪天要是能把它拆了就好了。如今雞鴨沒了,老太很少出門了,生活條件也好了。為何偏要這樣將自己關在裡面。


父親笑笑,指了指腳下的水泥路,“你不知道每天從這條路上來回走過的人有多少,河東的,河西的,河南的,河北的。雖說很多老輩人都認識,可你們這些年輕人一年才回來幾趟,我怎能全都認識,萬一遇到壞人了怎麼辦。


聽了父親的話,我沉思許久。的確,如今條件是好了,可我們的心卻變了。


也許,只有哪天老家的房屋拆遷了,或是家門前的那條水泥路沒了,老家村子裡的圍牆才會消失。


可是,萬一真有這麼一天。到時我失去的恐怕不僅是整座老宅,整個村子,還將會有我整個的童年。(本文已發表於《作家天地》2020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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