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棋明牌——從古至今的帝國命理

盲棋明牌——從古至今的帝國命理


洛陽紙貴


《長安十二時辰》裡面有這麼一個橋段——大反派書令吏徐賓,傾盡家財,精研造紙之術。


按照他的說法,當時的紙張大多為麻紙、楮皮紙、桑皮紙、藤紙,而龐大的帝國、遼闊的疆域、億萬的子民以及隨著產生出來的萬千信息,需要用紙張去記錄的東西太多了,以至於造紙的原材料越用越少,越用越缺。


洛陽紙貴——紙張的開支已經成為了壓在大唐帝國肩膀上,不堪的重負。


這個故事在歷史上無從遍尋,但是這絲毫不影響透過一張紙,我們可以窺探從古至今,信息的收集、統計,對於決策者是多麼的重要。


消失的人口


無論信息的分析多麼詳盡,也無論數據的算法多麼先進,缺失了信息與數據的收集、統計的決策者們,就像是在棋盤前蒙著眼睛落子對弈。


比如同樣是在唐朝中期,國家的稅收主要通過兩種方式,一為土地稅,按照土地畝數收取;另一種是人頭稅,按照每家每戶人口數量收取。


這種收稅的方法在太平年月是沒問題的,田有所產,人有所業,國家有穩定的"稅基"。


然而好景不長,到了唐朝中期,從安史之亂開始,前前後後幾十年的光景,讓帝國的"稅基"不復存在。很多田地因為戰亂大多變成了荒地,曾經被統計為"應稅土地"的田籍成了廢紙一張。很多大地主一邊藉機巧取豪奪,另一邊藉著買賣各種可以免稅的爵位,甚至藉助寺廟的免稅特權,讓自己逃避帝國的徵稅系統(而這也是唐武宗"滅佛"最主要的原因)。


除了土地稅收不上來,人頭稅就更加難以徵收了。據記載,"安史之亂"前,帝國統計在冊的總人口一共有890萬戶,包含人口5,300萬人,這些人頭都是可以給帝國貢獻稅收的"稅基"。


但是隨著"安史之亂"的開始,大量人口奔走逃亡,成為了所謂的"流民"。比如:河北的張三因為躲避戰亂,舉家逃往到了安徽,在那裡討生活。而因為統計手段的制約,在帝國的戶籍記載裡,這個人就跟憑空消失了一樣,成為了稅收意義上的"死人"。


這讓帝國可以控制的人口數量迅速下滑,"安史之亂"開始後僅僅幾年,帝國能夠控制的人口數量就只剩下193萬戶,1,300萬人,不到戰亂前的四分之一。


而且,我們可以再想一想,這些沒有被戰爭禍及的,都會是什麼樣的人呢?無外乎兩種人最多。


一是老弱病殘等沒有能力逃跑的。


二是在當地有自己關係網,甚至私人武裝力量,可以免受戰亂波及的特權階級,而這些人往往也根本就不在帝國的徵稅人群範圍之內。


所以根據《中央帝國財政密碼》這本書裡引用的數據來看,當時的唐帝國,可以徵收人頭稅的對象只有可憐巴巴的76萬戶,237萬人。


在消失的土地和消失的人口共同作用下,深陷戰亂的帝國從此陷入了:被打——收不上來稅——沒錢——接著被打的死循環裡。


"盛唐之說"就此,成為了一個遙不可及的傳說。


富可敵國的十三行


1793年夏天,來自的英國的喬治·馬戛爾尼被英國國王喬治三世派遣來到中國,名義上是給當時的乾隆皇帝祝壽,慶祝他老人家八十三歲生日快樂。


其實,這並不是馬戛爾尼伯爵的真實來意。他此行的真實目的有兩個,一是替萬里之外的大英帝國全方位瞭解、評估中國——這個東方帝國;另一個目的,則是希望用貿易,敲開龐大的中國市場。


但是他失敗了,在受納了伯爵帶來的那輛精美的馬車之後,乾隆皇帝一句"不合體制",就當面拒絕了兩國貿易往來的請求,並且進一步壓縮了從明朝就已經開始萎縮的貿易規模。


早在康熙年間,清朝就批准了四個口岸作為通商之地,粵海關(廣州)、閩海關(廈門福州)、浙海關(寧波)、江海關(松江,今上海)。


而八十三歲的乾隆,一紙命令就關閉了其餘三家,只留下了粵海關一家。也就是從那之後,整個中國的對外貿易,就被限制在了廣州西關一片狹窄的地帶之上。


這也造就了河岸邊,處於東西方貿易鏈條壟斷地位,廣州十三行的傳奇。


十三行,其實並不是只有13家,這個稱呼來源於第一批申請在冊商家的數量。而之後,它指代了所有官方允許其壟斷貿易的商號。

在清朝,貿易的開展是不允許直接進入到國內的,簡單來說,所有的貿易貨物必須賣給十三行的商家,然後由他們負責再銷售到中國各地。


十三行商家外表看上去只是貿易經銷商,其實他們是擁有多重身份的,比如他們還擔當了海關官員(負責關稅的釐定徵收)、外交官(負責與洋人接洽一切事務)、保險公司、擔保公司等等。


這讓他們擁有了製造所有不對稱信息的巨大優勢,也讓他們從一兩兩的茶葉、一套套瓷器、一匹匹絲綢中謀得了巨大的利益。


比如當時十三行裡貿易量最大的怡和洋行,它的主人名叫伍秉鑑,有兩個細節可以讓我們一窺這個商人的富有程度。


珠江南岸他的住所——伍氏花園,據說中庭可擺筵席數十桌,能容納上千個和尚誦經禮佛,後花園還有水路直通珠江河,其規模堪比《紅樓夢》中的大觀園。


另外,根據他自己的商號,在1834年一次對內的審計統計,各種田產、房屋、店鋪、銀號及運往英美的貨物等財產,總計共約二千六百萬墨西哥銀元,而當時的美國首富,身價也僅僅為七百萬墨西哥銀元。也正是因此,當代很多學者稱伍秉鑑為當時"很可能的世界首富"。


不同於當代企業家創造的財富,十三行的財富積累並不是通過企業家精神創造出來的,而是完全來源於清廷的壟斷授權,因為高高在上的清朝不屑於與洋人做貿易。但是,尤其是到了後期,又看到了貿易帶來的種種好處,所以讓十三行的商人們替代出面,一方面落下好處,一方面也沒失了體面。


而十三行也沒有辜負聖恩,在向上供奉關稅稅收、繳納各種捐供俸祿的同時,也沒忘了在賬目上、價差上、損耗上、甚至貨品上極盡所能的追逐利潤。


我們歷史課裡反覆被提及的鴉片,也是那個時期,十三行為了利潤與英國人暗通款曲的產物之一。


所以,除了數據、信息的統計問題,決策者們也時常受困於執行者的欺上瞞下、刻意掩蓋。


區塊鏈


2019年10月25日,中國大小媒體都在關注同一條新聞:


區塊鏈技術的集成應用,在新的技術革新和產業變革中起著重要作用。我們要把區塊鏈作為核心技術、自主創新的重要突破口。明確主攻方向,加大投入力度,著力攻克一批關鍵核心技術,加快推動區塊鏈技術和產業創新發展。


隨後,A股市場上涉及到區塊鏈概念的股票集體雞犬升天。就連沉淪已久的比特幣,也跟著重現了小陽春,開始了新一輪的上漲。


中國要發展比特幣了!謠言因此而生。


但是當我們回顧了從唐朝開始的,決策者們面對著的"統計困境",又當我們瞭解了區塊鏈的最大特點:不可篡改之後。


我們是否還會依然覺得這是對於比特幣的利好消息嗎?


比特幣之所以在全世界範圍內都未受到官方的承認,就是因為它把不可篡改的技術應用到灰色經濟、黑色經濟以及其他不受監管的經濟地帶,它讓"價值"存在於官方之外。這會是任何一個官方可以接受的嗎?


顯然不是,中國的區塊鏈之路,是要像徐賓說的那樣,用低成本的"紙張",源源不斷地統計著唐宋元明清——歷史上任誰也無法統計清楚的數字,避免任何類似"十三行"的商家篡改、隱瞞、虛報,讓最真實的信息、數據,展現在決策者眼前。


區塊鏈技術,是決策者們的明牌,而絕非盲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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