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封 重返武漢

上海開往漢口的動車上,提示牌標註的時速是240公里,乘客卻沒感到顛簸。他們稀疏地散坐於車廂各個角落,或刷手機,或閉目養神,只有那桌邊等待放涼的開水偶興波瀾⋯⋯2020年4月8日,遭受新冠肺炎疫情攻擊的武漢重開城門,無數人奔向遠方,也有無數人回到暌違已久的故鄉。無論出城進城,目的只有一個——去接續一度斷裂的生活。


為隔離兇猛的新冠病毒,1月23日10時到4月8日0時,得“中”獨厚、素有“九省通衢”美譽的武漢毅然關閉所有離漢通道。在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堅強領導下,經過76天艱苦卓絕的戰“疫”,以武漢市為主戰場的全國本土疫情傳播被基本阻斷,防控工作取得階段性重要成效。從雨雪紛飛的寒冬,到櫻花綻放的暖春,這座在病毒攻擊下巍然屹立的英雄城市迎來了重啟與復甦。


路通了,更要讓人心通,武漢戰“疫”取得階段性成果,靠的是“一方有難、八方支援”,靠的是“民心相通、萬眾一心”。艱難復甦的日子裡,武漢人記住了疾病帶來的傷痛,更記住“和衷共濟、患難與共”的美好,他們相信人間溫暖終將消除疫魔帶來的隔膜,讓心與心的溝通變成恢復生產生活的助推器。


正是乘著前文提到的那趟動車,新民晚報記者第一時間抵達武漢,走近那一個個平凡而又不平凡的市民,探尋他們執著前行的心路歷程。


如果要用一段話來提綱挈領,那麼下面這些文字或許是貼切的:


與其自怨自艾,就此消沉,不如現在上路。

不管有多大苦難,都要不斷朝前走,

唯有不斷前進,才能擺脫困境。

記住,翻越苦難的山,前方就是壯麗的明天。

武漢如斯,中國亦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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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踏進武漢城,記者的感受是“謹慎的放鬆”:一度清冷的街道上人氣旺了,外賣騎手穿梭不停,車輛開始堵車,店鋪門前排起長隊。與此同時,嚴格的小區出入管理,進出要掃的健康碼(有的要持通行證和復工證明),逐漸恢復的堂食,必備的口罩和測溫槍……這些熟悉和不熟悉的生活片段,漸漸拼接起武漢之前的繁盛。雖不熱烈,但足以喚起人們對生活的信心。


漸隱的痛楚


一度清冷的街道上人氣旺了

熟悉和不熟悉的生活片段

正拼接起武漢之前的繁盛


步入武漢普通市民中間,記者的心情難以平復:他們經受過巨大痛苦,挺過最艱難的時刻,面對重新展開的正常生活畫軸,所有人卻善良地少談個人痛楚,多講感恩與奉獻。“適當的哀傷是正確的,武漢人有哀傷的權利,”一位武漢醫生告訴記者,“但我們更清楚,生命的主線是成長,而不是創傷,畢竟任何災難是以人類的進步為結束,我們相信這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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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交地鐵重出江湖


哪天703路車又人滿為患,又遇見橋上堵車,或許是另類的安慰。

為做好解除離漢通道管控後的交通運輸保障,4月8日起,武漢恢復346條公交運營線路(航線)及若干條地鐵線路。4月22日起,武漢公交集團所屬的517條公交線路全部恢復運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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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月15日,武漢公交703路司機李濤回想起疫情的日日夜夜,感慨萬千 


在漢口火車站廣場,記者完成掃健康碼和測體溫程序後,登上一輛703路車,車上只有四五個乘客,坐上去挺寬敞的。開車的司機叫李濤,他有著15年駕齡,“您開公交車,天天見這麼多陌生人,加上可能有無症狀感染者存在,怕嗎?”到達終點站後,記者總算有機會提問,“怕麼事咧,大家都按防控制度走就問題不大,沒人坐車,我才怕!”在李濤眼裡,哪天703路車又人滿為患,又遇見橋上堵車,或許是另類的安慰,“這些平時心煩的情況,現在倒覺得好親切喲”。

儘管是位有些粗線條的司機,但不經意間的刺激,卻能打開李濤的記憶匣子。“現在公交車上,是一名司機加一名安全員的配置,確保掃碼乘車。”李濤說,4月12日早上,車進站後開門,有位老婆婆衝上來,她既無手機,又無健康證明,只是反覆求司機幫忙,把她送回去,李濤一下子蒙了,按照規定,這是不允許的,況且車上還有十來個急著上班的乘客,他和安全員苦口婆心地交涉了5分鐘,才算讓阿婆回心轉意,自行離去。望著老人的背影,李濤的思緒已無法停留在當下。

703路是武漢十條通宵公交班線之一,穿梭於漢口火車站和武昌珞喻東路高坡店之間,“單程1小時16分,32站”,在李濤眼裡,路上哪裡有溝,哪裡有坑,“閉著眼就知道”。新冠肺炎疫情襲來,李濤的工作受到劇烈衝擊。1月23日封城,703路車入庫收線,“我一開始有點意外,多少年了,終於碰到不出車的春節。過去大年三十去出車,全是中班,整整要12小時,現在可要放鬆放鬆”。

身體的放鬆,卻伴隨著內心的波動。各種疫情消息傳來,特別是當醫生的妻姐說“我已經一個月沒下火線了。”李濤的心不安起來。“拉開窗簾,看到街上、江上、天上沒有交通工具了,說無所謂,那真是假話。”那一刻,他開始盼望重摸公交車方向盤。“我開703路都成職業病了,交班後開私家車回去,總是不自覺把車往右靠,還學著公交車靠邊停站。”


703路F1是這樣開出來的


公交車上了高速,時速抬到80公里,誰叫我接的是‘最美逆行者’呢!


1月30日,有些忐忑的李濤接到單位通知,要他進備勤組,每天早班和中班各兩人,“其實,路上已沒有乘客可拉,我們還好奇備班去拉什麼?”李濤對記者說,“最冷的那幾個晚上,在起點站值班室裡,偌大的火車站廣場上,掉根針都聽得見,我從沒見過這種樣子,說不傷心是不可能的。”


2月4日晚,期盼的任務來了,李濤連開兩趟703路車去天河機場,“那真是逆天的路線,公交車上了高速,時速抬到驚人的80公里,這才是名副其實的公交F1,”提及這一平日裡“自找罰單”的開法,李濤自己都覺得詫異,“誰叫我接的是‘最美逆行者’呢!第一趟接的是呼和浩特援鄂醫療隊,把他們送到亞朵酒店,然後再返回去接海南醫療隊,送到市委黨校。公交車和正宗機場大巴排成一溜,好不壯觀。”原來,在武漢交通工具最緊張的時刻,公交車也被用去接運援鄂隊員和醫用物資,“這些外地醫護人員走得急,有個海南女護士一上車就問,‘師傅,武漢哪有賣厚衣服的,我沒帶。’我當時語塞了,這時候武漢哪有開門的服裝店喲。”但李濤相信,這絕不是無法解決的問題,整個國家都動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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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22日,武漢公交、軌交全線恢復運營


相比武漢私家車主,公交車司機從最初的憂慮到後來的“心氣足”,其實也折射出武漢抗疫形勢總體向好。“3月25日,我被車隊叫回去,繼續開703路,只不過以前司售一人的安排調整為司機、安全員各一名。”李濤說,“武漢抗疫成果來之不易,保持它不受影響,就是對我們在封城中付出的努力負責。”這位司機還表示,挺愛看徐崢拍的那部有武漢鏡頭的電影《人在囧途》,但就剛過去的日子而言,“回首不是囧途,向前全是征途”!


“靈芝大夫”再見了


現在都不敢隨便上網,最大的遺憾是自己沒能和愛妻多拍些合影。

同樣是車,兩歲多的小家寶隨時可以把玩具車摟在懷裡,可他總有個疑問,給自己買了這麼多玩具、總陪自己玩的媽媽為什麼還沒回來。面對孩子的提問,父親吳石磊的心總會揪起來,因為母親夏思思已犧牲在抗疫鬥爭中。“我到現在都不敢隨便上網,每每出現‘夏思思’的名字,心裡就痛一次。”吳石磊說,最大的遺憾是自己沒能和愛妻多拍些合影,“我們總覺得自己年輕,人生還很長,要把鏡頭多留給親人和風景,自己拍照還有很多機會。”

這對醫生夫妻相識於大學,2014年喜結連理。兩人舉案齊眉,卻聚少離多,用夏思思同事的話說:“醫生兩口子,見面的時間比同事見面都少。”所以,他們非常看重週末和節假日,那是“生活裡的鑽石”。

“我至今忘不了思思身上那偉大的母愛。”看著活潑的小家寶,吳石磊憶起夏思思懷孕27周時發生破水,面對醫生給出的建議,她選擇了痛苦的保胎——躺在床上十天紋絲不動,避免因腹壓造成新的羊水破裂,讓胎兒繼續發育。“這種愛不止於家人,還有那些不相識的人。”吳石磊說,在蔡甸區人民醫院消化內科當醫生的夏思思主要接待老年病患,經濟條件一般,膝下子女多在外打工,“他們把思思當親人,甚至成了粉絲,沒別的,思思看病認真,又關心病人,碰上住院的老人,跑個手續,協助打飯,分享點水果零食,是常有的事,就像對待自家人”。久而久之,不少老病患都不把夏思思當內科大夫,乾脆當成“靈芝大夫”,什麼毛病都找她,但她依然耐心地把患者引到專科去診治,“夏醫生,你真好。”樸素語言裡,其實蘊含著深深的信賴,也是紮根在每個人的心中。


治療痛苦的是溫情


等孩子長大,我會告訴他母親是因為大愛離開的,是值得傳承的東西。


今年春節前,吳石磊本打算帶上妻兒回滄州老家看望父母,沒想到情況有變,1月中旬的一天,剛到家的夏思思接到電話,得馬上趕回醫院,“新增病人很多,科室要去增援”。此時,發熱咳嗽的病人越來越多,醫護人手緊張,無論夏思思還是吳石磊所在的醫院都承受巨大壓力,在不同醫院的休息間裡,兩人只能偶爾語音聊天,第一聊的是孩子,哪怕再累,夏思思只要一說到家寶,言語中就流露出開心,“我們也談到個人防護,但不多,也比較泛泛,畢竟大家都是醫生。”吳石磊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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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15日,和記者談起愛妻夏思思,吳石磊流露出許多不捨


那段時間,醫院超負荷運轉,發熱病人持續湧來,“發熱門診的留觀室已經飽和,醫院裡戴口罩的人也變多了”。1月19日,吳石磊一上班,突然接到妻子的信息,說她發燒39℃,因與發熱病人有接觸史,被立即安排住院,初步檢查反映疑似感染新冠肺炎。2月6日,吳石磊準備上抗疫一線,和妻子通了話,已不能下床的夏思思提醒他注意防護,加強營養,“我囑咐思思要配合治療,心情樂觀些,身體會好起來的”。


吳石磊回憶,那一天,妻子的情況比較穩定,認為能挺過這一關。萬萬沒想到,2月7日,夏思思病情急轉直下,出現昏迷情況,經多方全力救治,但仍無法挽回,23日,年僅29歲的夏思思停止了呼吸。“她走的時候,我們實在接受不了,思思基本沒留下什麼話,而家人又沒能來照顧,也沒能見到最後一面。”好長時間,吳石磊和家中老人陷入無盡的悲痛中,只有小家寶好奇地望著大人,“到底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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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吳石磊與夏思思的合影


失去親人的痛苦,真正的治療不是藥品,而是溫情的介入。妻子的照片、遺物讓吳石磊陷入對過去的追思,無法釋懷,後來在援鄂醫療隊心理干預下,吳石磊努力把注意力放到孩子身上,多讓孩子的純真彌補妻子逝去的傷痛。夏思思犧牲後,從醫院到省裡都給予吳石磊一家巨大的關懷與幫助,“省婦聯主席來到我們家,她真誠地說自己也是母親,我們不會讓英雄寒心”。在物資那麼緊張的條件下,吳石磊所在的武漢第四人民醫院工會千方百計給孩子弄來兩箱奶粉,當年的大學同學也紛紛給予幫助,吳石磊沒有感到孤獨,更沒有從社會孤立出去。“我會在孩子長大後告訴他一切,告訴他母親是因為一種大愛離開我們的,這是生命最可貴的地方,是值得你傳承的東西。”


“距離中的美”讓人動容


大年夜本來親友都要過來守夜燒香,都沒能來。父親說,沒事,都能過去,只要自己的精神不垮。


猖狂的疫毒面前,武漢人確曾有過緊張,但沒有嚇倒,無論醫生還是普通市民,“絕望”二字很少被提及。


美麗的東湖之畔,有座宜讀宜茶宜餐的歡喜小院書吧,那是“60後”朱衛紅的傑作,“關於店名,閨蜜幫我出主意,叫‘歡喜’,意思要‘悅人也悅己’。她們知道我經過很多風雨,還生過一場大病,許多都看淡了,那就多做點‘眾樂樂’的事”。很快,小院為朱衛紅結下許多善緣,附近醫院的醫生來這裡聚會,“當時開玩笑,‘來小院吃道菜,就離醫院遠條路。’這是祝福健康的意思”。


2019年,朱衛紅的生活還是被打破了,先是母親離世,讓她更關切父親的情緒,店裡的事管少了,還沒到年根就早早歇業,以便安排家人過個祥和年。但新冠肺炎疫情出現,武漢進入“非常時期”,“望著空蕩蕩的街面和遠處浩瀚的東湖,心裡挺不是滋味。”憶起封城最初兩天,朱衛紅有點失落。按照本地習俗,作為母親故去後的頭一個新年,大年夜是要燒新香的,且新香不能斷,要燒過深夜24點,“本來親友都要過來守夜燒香,但為了避免風險,大家都沒能來,微信成了寄託思念的途徑。當晚,我陪父親喝了點小酒,他說,沒事,都能過去,只要自己精神不垮!”


“父親是個大喜大悲都能保持平靜的人,而且他經常說,多幫助別人,能得到更大的快樂。”朱衛紅通過電視和手機瞭解抗疫進展,而朋友圈裡不斷刷著誰到了前線,誰當起物資保障的“哆啦A夢”,一種做點什麼的慾望充斥全身。“電視裡,武漢的醫生已處於體力精力極限,而從外地趕來的醫生連飯都顧不上吃,你能坐得住嗎?”1月25日(大年初一),她加了好幾個為醫服務的志願者群,“武昌黃鸝路上的歡喜小院,就是東湖邊上,我們有人有東西,給哪個醫院做盒飯方便呀?”這種大喇叭式的廣播,很快得到回應,餐飲同行“秒轉”中南醫院科室的需求,朱衛紅很激動,“我們離得最近,這樣飯菜製作有時間,而且路上暴露也少,更重要的是,那裡的醫生是我的熟客,很信任歡喜小院”。

從1月26日開始義務送餐,歡喜小院呈現出別樣節奏。基於每頓“兩葷一素一水果”的標準,朱衛紅團隊變著法地搭配菜式,“我先拿出家裡囤的土肥腸應急,後來買到羊肉,就做羊肉燒胡蘿蔔,買到牛肉,就弄洋蔥燒牛肉塊,”至於資金投入,朱衛紅覺得這時候該灑脫些,“我們儘自己的心,改變不了大局面,就做好自己的事情。”

出於安全起見,中南醫院派車來取餐。大家“口罩以對”,也不去握手,但“距離中的美”卻讓人動容。朱衛紅展示了自己給醫生的留言,“飯吃不好,你們哪有多大勁去治病啊。你們莫放心上,你們只要需要,我就繼續送”。有個醫生幽她一默:“朱老闆,這麼好吃的飯,等疫情過去後,我們還想長期訂,價錢莫樣算啊?”


“你覺得多少錢?”

“你看著辦。”

“哈哈!”

忙碌的日子裡,朱衛紅偶爾在飯店員工群曬些送餐的畫面,放上幾句肺腑之言。“今後日子裡,我們要珍惜緣分,大家都開開心心地生活。”在朱衛紅的留言後面,出現一個員工的話:“想想和你吵過的架,很後悔,等再見到你,我要好好抱抱你,朱姐。”朱衛紅相信,疫情過後,人和人交往的心態會發生微妙的“化學反應”,“傳遞愛,比什麼都重要”。關於大年夜沒能與親友一起給母親燒上新香,朱衛紅覺得自己得到了更值得珍惜的“心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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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24日,漢口江灘,一對戴口罩的夫妻走過雕塑,圓圈後面在建的高樓是武漢綠地中心

記者手記


深沉·深愛


走出“封城時光”的武漢,在原本美麗的容貌之外,還多了一份深沉。


其實,記者抵達時,不少媒體同行已離開武漢,或正打點行裝,奔赴新的熱點。這是信息無處不在的時代,關於武漢抗疫的報道不少。可或許,訴說“武漢英雄之城”的故事才剛有頭緒。


登上703路公交車,坐到援鄂醫療隊員坐過的位置上;見到抗疫犧牲烈士的丈夫,在他們家小區院子裡坦誠交流;來到歡喜小院,把採訪筆記放在曾擺滿支援醫院的餐食的桌上;乘著地鐵奔赴遠郊的佛祖嶺,聆聽居民在那“不平凡的76天”裡的付出……真實而全面的武漢人形象讓你無法自持,不僅有“痛失親人”的哀傷,更有“生命戰勝死亡”的史詩,缺少哪一部分,講述都是不完整的。就像歡喜小院店主朱衛紅對記者說,“謝謝你們在此時能來武漢,願意花這麼長時間聽我說過去發生的事,武漢不容易,這個國家更不容易”。


《世界是平的》一書的作者弗裡德曼去年提出了一個新概念,當世界因信息技術變得“越來越平”後,下一個階段是“越來越深”,希望用更深度的觀察和報道,來更接近事實原貌與本真。


與剎那煙火相比,頭頂溫婉而長明的月光,會讓人覺得更自然而然。


02


武漢發生過“戰爭”嗎?若狹義地把人對人的進攻視為戰爭,那麼城市景觀、主體居民構成大體未變的武漢確實不算,這場因新冠病毒在人際間傳播所形成的進攻,科學的定義叫作疾病。可如果對兩者進行比較,不難發現有太多類似性,武漢抗擊新冠肺炎疫情就是一場前所未見、全民動員的“生物界戰爭”,而其中那些與生命根基、集體記憶、城市命運等建立關聯的故事,終會讓塵埃落定,讓事實還原,讓歷史定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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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件滿是上海醫護人員簽名的防護服


難忘的戰鬥


踏上曾經封閉的離漢通道

共同的戰疫記憶浮現眼前


救治!救治!


血液透析治療是延續生命的“加油站”,透析患者必須每週兩三次來醫院,風雨無阻。“在交通不便,物資緊缺的時刻,我們體會到什麼叫洪峰疊加。”


4月24日中午,陽光透過窗臺,灑進同濟醫院血液透析中心的休息室,剛送走頭一班透析病人的醫護們高興地拿起點好的飲料,護士左梅迎洗淨雙手,摘下口罩,喝了一口喜歡的蜜桃烏龍奶茶。“我們不是因為渴去點飲料,而是感受久違的放鬆,”說著,左梅迎笑著晃了晃茶杯,“消失了好些天的下午茶時光能回來了,安逸而美好。”就在數小時後,國家衛生健康委新聞發言人、副司長米鋒宣佈,隨著最後一例新冠肺炎重症患者治癒,武漢重症病例實現了清零。


縱觀抗疫期間的武漢醫護力量,不能簡單地把針對新冠肺炎患者的急診科、感染科、呼吸與重症、ICU、影像科、麻醉科室視作一線,其他戰友同樣承受巨大負荷,他們猶如“鳥之兩翼”,竭力守住所有防線。封城期間,50多人的同濟血透中心團隊承擔了雙重責任,為門診維持性透析患者服務,併成立了新冠救治護腎分隊,給危重新冠肺炎患者提供特殊血液淨化治療。體重才90斤的黎雙雙,得知護腎分隊急需人手,遂於1月28日要求上火線,童輝護士長考慮到她身體較單薄並未立即批准,“護士長,我身體可以的,請相信我可以完成任務。”看著黎雙雙堅定的眼神,童護士長說:“安全回來!”“直到現在,雙雙仍堅持在一線,我們等她回來一起喝奶茶!”左梅迎說。


血液透析治療是延續生命的“加油站”,透析患者必須每週兩三次來醫院,風雨無阻。“在交通不便、物資緊缺的時刻,我們體會到什麼叫洪峰疊加。”護士長童輝告訴記者,大年初一和正月十五,同濟中法、光谷兩大院區相繼變為新冠肺炎定點醫院,那裡的透析病人要轉到本部來,而兄弟醫院的患者也要過來,透析人數增至300餘人,是平時的三倍,“每個透析患者幾乎都有家屬陪同,等於額外人員也翻了三倍,他們往返於醫院和住家,不確定因素增多,血透中心的感染控制變得嚴峻”。童輝知道,面對傳播途徑不明的病毒,血透中心要形成“全金屬外殼”,“中心每個人,從醫護到保潔,從患者到家屬,都要成為‘戰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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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月2日,雷神山施工現場,東方裝飾指揮員用簡易喇叭指揮施工


1月的最後一週,血透中心豎起三道防線。第一關在候診大廳,核對患者及家屬身份信息,測量體溫,中心要求陪同家屬要固定。第二關是門口預檢室,所有設施都要先用紫外線照射一小時,確保完整消殺。第三關,當病人進入透析室,治療中還要巡迴測量體溫,醫生會再次確認病人的接觸史、近期家居史,有沒有發燒、腹瀉。童輝介紹:“我們不斷改進防控細節,停掉中央空調,定時開窗通風都是常規操作。根據最新防控指南,我們不斷完善人員管理流程,新的制度出來,不僅工作人員要統一調控,病人和家屬也須按令行動!”“當時天氣較冷,沒有中央空調不說,還要開窗!我們可為病人保暖想盡了法子,令人高興的是,患者沒有一個感冒發熱,要知道他們都屬於易感人群!”左梅迎說。


作為慢性病患者,血透患者的口服及注射用藥也不能停,但他們去門診拿藥,會增添感染幾率。童護士長和大家研究後,決定代為患者拿藥,然後一一消毒裝好發給患者。有些老齡患者的藥一次記不清,要拿兩三次,一位阿姨不好意思地跟拿藥的護士楊瑞說,“楊老師,給您添麻煩了,您都五十多歲的人了,為我們一天跑兩三次,真是特別感謝!”“大家平安,才是我們最想看到的!”


有段時間,武漢最難買的是N95口罩。普通市民沒有口罩,可以呆在家中,但透析患者不行,他們沒有口罩怎麼出門?很幸運,同濟血透中心收到捐贈的口罩,防護效果等同於N95,“我們給每位患者發一盒(20個),勉強夠這段疫情嚴峻時期的出行,”左梅迎說:“按常理,患者會樂於接受,可偏偏碰到一位‘怪阿姨’。”原來,阿姨得知這屬於高級防護口罩,又不勒耳朵,戴著舒服,她便急著推辭。


“您為麼事不要?這是最好的,比我們用的還好!”左梅迎解釋著。


“這麼好的口罩你們用沙!我一個老太婆,隨便用個口罩就夠了!”


話剛出口,左梅迎和同事一下子竟無語凝噎。“你知道嗎,聾啞的患者給我們寫下‘感謝你,新年快樂’;中午透析的患者吃不上飯,旁邊病友會主動送飯照應;收入不高的保安師傅、護工師傅、保潔員阿姨一天不落地跟我們共守陣地……這一切,不正是人性光輝在閃耀嗎?這次抗疫,中心所有醫護全員加班,雖然抱怨過累,可沒人去請假,因為讓我們堅持的,就是我們最愛的病人!”望著那杯奶茶,左梅迎說:“我們是平凡的,因為職業,讓我們在特殊時刻顯得不那麼平凡。但我們更感謝病人,是你們讓我們看到生命裡最璀璨的光芒,更教會了我們人世間的美好!”


病床!病床!


十個晝夜,火神山、雷神山雙雙落成。建設者說:“那些直播機器就架在工地旁,清晨經過時,我們偶爾朝攝像機吼幾嗓子,既透透氣,又露露臉。”


武漢抗疫最初階段,解決病床缺口是首要問題,與日俱增的感染者、重症病人,像“堰塞湖”一樣懸在城市頭頂,壓得人喘不過氣來。危難時刻,武漢動員,全國動員——十個晝夜,火神山、雷神山定點收治醫院雙雙落成;一個月內,80多家定點醫院完成改造,16家方艙醫院完成改建,增加6萬多張床位,滿足了不同時段患者救治床位的需求。曾經最高峰一天新增13436例確診病例的武漢實現了“應收盡收、應治盡治”。


已回到中建東方裝飾武漢辦公室的彭中飛、陳向軍和廖軍輝,難得一起吃午飯。說是一起吃,其實三個人隔得老遠,要靠大聲喊著才能對話,“我們在雷神山就是這樣吃飯,避免飛沫傳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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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月14日,武漢雷神山醫院患者清零


憶起當初,三個人都用了“十萬火急”這個詞。在雷神山醫院,東方裝飾負責室內裝修,“我們需要架空地板8000平方米,PVC地膠近3萬平方米,瓷磚5000平方米,即便沒有疫情,武漢本地儲量也不夠。更棘手的是,因為過年不少施工工具都找不到。”陳向軍提到,上海總部直接拉起線上保障群,“讓所有供貨商和倉庫報數字,誰有現貨?誰能立即發貨?不許講條件!”1月29日接到入場裝修任務,總部30日發貨,31日到位,“雷神山醫院的首批PVC和架空地板裡,一半是靠上海和江蘇支援的”。


物資緊張到何等程度?項目負責人彭中飛說,連進工地必備的安全馬甲、安全帽都不夠。公司先拿自有項目開刀,把物資轉往雷神山,同時聯繫供應商調劑,“這些老闆沒一個打磕巴的,甚至因保管員出不來,直接陪建設者去自家倉庫撬大門拉東西”。


“你看過直播嗎?”陳向軍問,他指的是雷神山建設直播,記者點頭。“那裡面就有我們。”陳向軍自豪地說,當吊車吊裝模塊化板房時,內飾施工隊正趟著泥路奔向工地,“那些直播機器就架在工地旁,清晨經過時,我們偶爾朝攝像機吼幾嗓子,既透透氣,又露露臉。”曾有網民對人工扛運東西進工地不解,“什麼年代了,難道汽車不夠用”?作為現場施工指揮員,廖軍輝解釋,“外面運來的建材,還要經過堆場到工地的過程,單程就4公里,而施工區域及運輸通道是有限的,得先滿足板房安裝,別的材料只能以‘二次轉運、靈活穿插’方式來滿足施工進度,況且路面又沒硬化,只能靠人力搬運”。


雷神山醫院是特別的,2月8日還沒弄完就進病人了,意味著現場出現“汙染區”。“工人中確實有緊張情緒,”彭中飛沒有迴避這一點,作為黨員,他帶領突擊隊擔起衝鋒責任,“這時候,自己的生命已不光屬於自己”。但搶工期不等於蠻幹,“所有區域都有測溫、勤洗手、勤消毒、戴口罩”。他把突擊隊分成幾個小組,一個組長只盯相應區域的施工人員,“點對點”統一管理。交付醫技樓前最後三天,彭中飛指揮屋頂、地面、牆壁交叉施工,飯直接送工地,晚上帶頭值班,最終啃下“硬骨頭”。


陳向軍告訴記者,“以往按圖施工,門窗都是標準化的。可現在有什麼裝什麼,後方拿什麼規格的門來,我就得現場按規格變更設計。更重要的是,必須嚴防交叉感染,我發現原方案裡的衛生間不太合理,經溝通決定把沐浴區與洗手盆換個位置,避免洗澡時水濺到門後,流進病房裡。”


2月20日,雷神山醫院整體交付,彭中飛帶著滿身征塵的同事步出大門,剛好遇見成群的外地援鄂醫護進院。不知是誰先喊了一嗓子:“你們是哪裡來的?”“我們從遼寧來的!”“我們從廣東來!”“我們從上海來!”“你們辛苦了!”“你們也辛苦了!”……南腔北調,愛盡在其中!


馳援!馳援!


酒店整整為四支援鄂醫療隊服務了83天,主人、客人已分不太清,“我想,用家人來稱呼更準確。”採訪中,一位酒店工作人員這樣說。


採訪中,記者遇到的馳援者也好,受助者也好,都有一顆感恩的心,從哲學意義上說,他們都拋棄了“我”的概念,取而代之的是“我們”。“所有做的一切,是為了我們!”參加上海第一批援鄂醫療隊的呼吸內科醫生、周浦醫院呼吸內科副主任醫師李曉寧便如是說。


大年三十,才下班的李曉寧就接到通知,從醫院直奔武漢,“離開上海有點匆忙,但我不慌,我把這當成換個地方工作,就像士兵去打仗。當然,我對家裡是有些牽掛,孩子今年要中考,家裡事也多,現在只好讓老公(也是醫生)多承擔些。”她所在的醫療隊是去支援收治新冠患者較多的武漢金銀潭醫院。“路上,大家心裡確實有些忐忑,因為那裡傳言情況挺嚴峻,”等到了那兒,大家明白,眼前的確是場硬仗,“光該院負責重症患者的北三病區,六個醫生、二十幾個護士工作到了極限,外科醫生都頂上去了。”根據安排,上海醫療隊負責北二、北三病區,而解放軍醫療隊承擔南樓幾個病區的任務,與當地醫護人員構成“戰疫聯合部隊”,“我們不僅來了呼吸科、重症等專家,還來了感染控制醫生,在醫務人員防護方面有了加強”。


李曉寧自己的排班基本是六天一輪,包括一個4小時的早班,一個10小時的日班,一個將近15小時的夜班。“儘管人手增加了,但要做的事還是太多了”。她描述了一個早班標準作業流程(SOP):上午8時前,穿戴一切內層工作服(包括口罩帽子),到辦公室讓他人交班給自己,先了解本病區病人特別是危重病人情況,傳達精神,總結治療經驗。交班後便是查房,醫護人員穿戴好隔離衣、防護服、護目鏡、手套、鞋套等,經半汙染區、汙染區進入病房,因為是重症病區,多數患者用了無創呼吸機,醫生仔細地查看病人,並根據情況調整呼吸機。完成查房後,先到汙染區脫掉外層防護衣,再在半汙染區脫掉內層防護,消毒洗手(整個路線都是單行道)。回到辦公室,大家分組討論病情,開醫囑,寫病程錄,收治新病人,並且挨個給病人家屬打電話,介紹治療情況,最後是和夜班同事交班。


直到3月31日離漢前,李曉寧和同事隨時關注患者病情變化,因為設備器材增加,處置臨時情況(如搶救危重病人)給力多了。“北三病區有30張病床,少數患者是30歲左右,七八十歲的較多,患者中昏迷的佔少數,哪怕接著呼吸機的人大多也能說話,再不濟就打手勢,”李曉寧強調,“武漢話好懂,溝通沒有障礙,上海專家在搶救危重症患者時進行氣管插管,甚至使用了ECMO(體外膜肺氧合)。”


李曉寧不想多談工作的勞累,但每每說起武漢人民的恩惠則意猶未盡。“常有陌生人給我們送東西,酒店裡留守的幾個服務員什麼事都搶著做,讓我們一門心思去治病。”有個菜農秦師傅,經常冒著寒風,騎了40公里的電動車,把自家蔬菜送到酒店,“希望我們吃到湖北特色菜,更有勁去救人!”


記者找到李曉寧下榻過的武漢卓爾萬豪酒店,在公關經理許舒娟指引下,來到她住過的房間。“那些天裡,援鄂醫生最盼望的是睡覺。”當時,醫護人員兩人一間,而他們在同一班次的情況又少,和李曉寧住一起的護士就經常上夜班,她很照顧李醫生,每次回來都輕手輕腳,而且只開衛生間的燈,生怕打擾。“有位客服人員打掃房間時,意外發現正熟睡的醫生,他還穿著外套,連手套都沒脫。這位大姐悄悄退出來,她後來說,看到這些為武漢拼命的人,自己再累也要服務好!”


據統計,酒店整整為四支援鄂醫療隊服務了83天,主人、客人已分不太清,“我想用家人來稱呼更準確。”採訪中,一位酒店工作人員這樣說。酒店餐廳副經理姚喆遠提供了細節:他發現每天都有上海女醫護人員拿幾顆糖走,以為她們是自己吃,可後來聊天才曉得她們是給病人帶一點,因為病人老覺得嘴巴苦,吃了點糖後,不僅胃口好些,精神也強些。於是,每當有醫護用紙巾包糖時,姚喆遠都會主動拿盒子給她們打包,多帶點給金銀潭醫院的患者去。住這裡的醫療專家也很關心酒店員工的健康,好幾次用餐,多位專家放下筷子,不厭其煩地教酒店員工如何正確放置口罩。正是這樣專業的意見,有效保證了用餐及服務人員的健康安全。


上海醫療隊離開時,酒店同事依依惜別,他們不僅感佩醫療隊員的奉獻,也為他們平安凱旋感到高興。酒店也收到特殊禮物——一件上海醫療隊員簽名的防護服,這件禮物將始終為酒店帶去力量和溫暖。


社區!社區!


已回到原工作崗位的梁海斌相信,“一個社區常態化防控機制和隊伍正在形成,我們有充分把握鞏固疫情防控戰果,確保不反彈、不逆轉。”


眾所周知,防治傳染病三大原則——消滅傳染源、切斷傳播途徑和保護易感人群——都與社區管理相關。在疫情防控另一個前線,武漢廣大社區工作者同參與社區防控的下沉黨員、志願者一道,形成聯防聯控、群防群控的強大力量,彰顯了人民戰爭的偉力。記者接觸到湖北省人大代表梁海斌,從2月11日到3月27日的46天裡,他帶領下沉黨員突擊隊進駐張北社區,從事疫情監測、出入管理、宣傳教育、環境整治、困難幫扶等工作,為遏制疫情擴散蔓延、保障群眾生活作出貢獻。

“我的家在武漢最繁華的江漢路,當封城所帶來的安靜降臨時,其實內心很受打擊。”梁海斌敘述著心境的變遷,來到張北社區時,巨大的難題陡然擺到面前,“社區才成立,社區主任和管理人員不足十人,可社區有24棟樓,4000多戶,萬餘人,人員組成多為拆遷戶、公租戶,老齡化明顯。這個社區通道多,流動量大,要管理社區,首先是控制人員流動”。沒有工具,梁海斌就配合社區、物業人員,用路牌、欄杆、自行車圍起來,“當然,最有效的是派人坐在板凳上,拿著旗子把住路口”。那時候,自稱“藍衣衛士”(穿著一次性藍色雨衣)的工作人員反覆勸阻居民不要隨意外出,“可老年人防護意識差,又有僥倖心理。平日路都走不動的婆婆,拄著柺杖去搬自行車,好出去遛彎,我們攔下來,她卻說生命在於運動,出來轉轉難道能把命丟了……”這一切,直到2月14日把簡易阻攔物換成藍色圍板才有改觀。


解封 重返武漢

▲ 4月14日,楚河漢街漢秀劇場會打出“白衣執甲”“逆行者出征”


面對疫情,社區工作不能光是簡單的“堵”,更需要科學的“疏”。根據市疫情防控指揮部的規定,再結合社區自身情況,張北社區形成“一家一戶三天可派一人出門購物”的方案,要做到這一點,須先採集居民數據信息,上樓逐戶排查人員信息,從而做到心裡有數。“我們是每天按照五百戶的進度登記,那時候物資緊張,防護服就那麼幾套,而作為黨員,大家都爭著穿這套防護服上門登記,為的是把安全留給戰友。”直到現在,梁海斌都非常感激隊友努力,更讚歎社區居民態度的轉變,“有戶聾啞人,我們怎麼敲門都不開,好不容易才弄到他的手機發信息才聯繫上。為防止別的工作人員遺漏這戶人家,我們特意在其房門上貼上‘此房間居住聾啞人,請多敲一下門’的字條”。


正是在社區幹部、下沉黨員和志願者的共同努力下,張北社區管理有了顯著變化,居民足不出戶,就能通過網上登記、打電話等方式實現團購,“3月1日下午,兄弟省市支援的蔬菜瓜果整整運來七車,卸、分、送全是社區服務團隊來搞,居民老遠看見了,就在陽臺上給我們鼓掌,說辛苦了。哎呀,那一刻,我們心裡全是暖流”。


把真心掏給居民,得到的也是真心。好多次,蹲守樓棟口的工作者碰到“高空拋物”,有個下沉黨員聽見頭上喊‘師傅,接著’,嘩地掉下一包東西,裡面卻裝著麵包牛奶。志願者李昆倫的經歷更奇特:那天中午,他正在10棟1單元駐守,突然樓裡來了對小夫妻,他們說,看著志願者為大家搬菜、代購日用品、買藥,自己也想不出什麼致謝的,就把家裡捨不得用的三個醫用口罩和一個N95口罩送來。當時居民有普通口罩就不錯了,卻有人把最好的口罩給自己,李昆倫想拒絕,可人家塞過來就跑上樓了,他都沒跟上,不知道是樓上哪一戶送的。


截至4月19日16時,武漢市無疫情小區累計7076個,佔比99.6%;無疫情社區累計1379個,佔比98.1%;無疫情村(大隊)累計1943個,佔比100%。市疫情防控指揮部社區防控組相關負責人指出,武漢疫情防控正從應急向常態化轉變,社區仍是疫情防控的重要防線。已回到原工作崗位的梁海斌相信,“一個社區常態化防控機制和隊伍正在形成,我們有充分把握鞏固疫情防控戰果,確保不反彈、不逆轉”。


03


飲食,一種通過舌尖傳遞的文化,既普通,又率真,更動情。這些天,記者穿過鄂A牌照的車陣,聽著此起彼伏的漢腔,聞著苦辣酸甜的味道——這是煙火氣在封閉了76天的武漢逐漸鋪陳,它的“生活大秀”正細膩而優雅地呈現出來,告訴所有人——這是一座不可戰勝的城市!


不冷的爐膛


餐飲小吃重燃煙火

武漢人“熟悉的味道”都回來了


解封 重返武漢

▲ 4月18日,武漢糧道街上的一家熱氣騰騰的早點店


“面窩婆婆”她沒有走


網紅“面窩婆婆”據說是因新冠肺炎去世。可只要街頭的爐膛不冷,“面窩婆婆”就不會走,只要炸面窩的吱吱聲不停,那就是熊阿姨在跟我們聊天。


武漢人的一天,得從“過早”算起。


4月中下旬,記者儘可能讓“過早半徑”覆蓋到武漢三鎮,熱乾麵、面窩、燒麥、豆皮……反正想得到的花樣確實都見到了,可只有你排起“準北歐式”的長隊,拎著本該堂食才過癮的早點,著急忙慌地找個僻靜地才能塞進嘴,你才會明白,總在味道世界裡“勁舞”的武漢飲食圈,正以不熟悉的“慢舞”邁開生活的新一步。


一個落雨的早晨,記者來到瀋陽路,路邊的早餐店如珍珠般點綴於某個不經意的角落。記者不停與行人錯身而過,只為快點找到熊阿姨的早點攤。


其實,這個網紅“面窩婆婆”據說因新冠肺炎去世,可人們不會忘記她。


熊阿姨的面窩攤,原來擺在小中元麵館外頭,曾幾何時,兩家堪稱“絕配”——剛端出熱乾麵的顧客喊一聲“夾一個”,炸得金燦燦的面窩就被火鉗送入碗裡。記者過去的時候,包括麵館在內的區域還被圍板攔著。在旁邊的早餐店買了點燒麥,記者走到拐角屋簷下邊吃邊和身邊過早的食客搭訕。“武漢做過早的人都蠻要好,因為冇得一家花樣做全,需要別的攤子補臺,這樣才吸引人,所以不大有搶生意一說。”有一位食客對熊阿姨印象挺深,他告訴記者:熊阿姨靠著炸面窩的收入,貼補並不寬裕的家庭,她的面窩分厚軟、薄脆兩種,嚼起來很夠勁,尤其配著熱乾麵吃,蔥油香伴著芝麻香,讓人慾罷不能。“好可惜啊。”那位食客沒吃完,就支起傘,帶著半碗麵走了……


“你覺得‘面窩婆婆’走了嗎?”記者的腦海裡始終縈繞著這個問題,以至於潛意識裡把問題拋給後面的採訪對象,但答案全是肯定的——“沒有。”


位於“大武漢1911”商圈的粥員外店,是“90後”創業者徐冬的舞臺,開張才15天就碰上封城,一直忍到4月8日解封當天才重啟。“我知道‘面窩婆婆’,還經常跑去嘗。我覺得,只要爐膛不冷,‘面窩婆婆’就不會走,只要炸面窩的吱吱聲不停,那就是熊阿姨跟我們聊天。”


徐冬這樣說,也這樣做。吃粥講究的是新鮮,可由於人流不多,銷售處於低位,造成成品粥的損耗。“煲粥機的最低用米量是15斤,因為才開張,知名度不高吧,每天賣出去的粥只佔一多半,剩下的就不能隔天再賣,必須處理掉,”徐冬說,“為保質保鮮,當天熬煮是先決條件。我們為什麼愛熊阿姨的面窩,道理也在這裡——新鮮。”


這家“粥員外”,猶如微觀的“城市晴雨表”。隨著不遠處的協和醫院恢復正常接診,小店外賣開始增多。“醫院的客人很有特點,總希望粥稀一些,應該水汪汪的,大概是醫護或患者覺得好消化。而幾個小區的訂單則基本要稠粥,並且要加不少配料”。徐冬說,雖然自己名字裡有“冬”,創業恰好遇到“冬天”,可心情“並不在冬天”。“武漢是不錯的城市,疫情發生後,國家、政府、老百姓都做出了努力和犧牲,我們在一條船上。像現在,政府給創業者提供各種便利,房東、物業都減免了費用,創業的艱辛感,被人間的溫暖大大沖淡了。”


正說著,來了幾位趕去上班的女白領,他們不約而同地點了桂圓紅棗粥帶走。“我的粥店,七成客戶是女性,而且她們非常偏好甜粥,眾所周知,甜能激發人的快樂感。”徐冬招呼完,再回頭跟記者說上一句。


“徐老闆,那你覺得武漢的明天是什麼味道?”記者跟他打趣。


“會慢慢變甜。”徐冬堅定地說。


遇見現實版“來雙揚”


她照應著從廚房到前臺的運轉,應對著顧客的呼叫,不時俯身搬運廚房急需的原料……猶如是個不講究套路的現場管理者,親力親為,指揮著一場“鍋碗瓢盆交響曲”。


武漢美食的萬千滋味後面,真正打動人的是那份情意。


接連多日“掃街”後,記者來到餘記精粉世家所在的馬場角橫路,不用去找,老遠就聽到河東獅吼般的聲音:“98號,98號在不在?”這是店員呼喊已不知何處的顧客取貨,也難怪,保持安全距離的隊伍太長了,加上等待是以半小時計,“溜號”的事常有。當記者提起這個細節,剛知天命的女老闆餘豔梅哈哈一笑:“這一吼,其實有點釋放情緒的意思,想想看,我們可在家關了70多天呀。”


對這家開了12年的網紅店而言,停業兩個半月是從未有過的事情。“我們這些‘4050’人員要吃飯,就需要店開下去。曉得能重新開業後,我們都覺得像從懸崖邊拉回來。”記者看過池莉的《生活秀》,對堅強潑辣的主人公來雙揚印象深刻。眼前的餘豔梅,活脫脫就是“來雙揚第二”:她照應著從廚房到前臺的運轉,應對著顧客的呼叫,不時俯身搬運廚房急需的原料……猶如是個不講究套路的現場管理者,親力親為,指揮著一場“鍋碗瓢盆交響曲”,有著直截了當的硬朗與幹練。


盼到她喘口氣的機會,記者拋出了問題。餘豔梅回的頭一句是:“我們復工,是為了吃飯。”這家店鋪,以“麻牛拌麵+面窩”聞名江城。“可我帶的隊伍,那叫一個弱!要麼是家裡沒了(丈夫)頂樑柱,要麼伢們要上學,非得出來做事。說個俏皮話,我這裡的人都是開‘建設銀行’的。”她想表達的意思是——這裡的職工,有不少是養兩個男孩,從撫養成人到成家立業都要開銷,不幹怎麼行。“當年我是一萬八千元買斷工齡後出來闖,做過服裝,當過旅館服務員,到後來盤了鋪子,還一個人帶伢。做到今天,我跟類似經歷的員工已不是上下級關係,而是姊妹兄弟的關係,”餘豔梅說,“災難面前,自己顧自己,既做不到,心裡也過不去。”


的確,1月22日歇業,接著是封城,餘豔梅和工友的微信群就是拿來數日頭的,“大家盼著早復工,哪怕賣不了面窩拌麵,搭賣些青菜雞蛋都行。”餘豔梅回憶,“我想得清楚,壓力應該是我當頭的來背,員工是背責任,這樣才不壓抑。”她告訴大家,不管關門多久,至少工資照常發,“再不濟就當我投資了,賺不賺錢都是以後的事。”對未來抱有信心,是餘記精粉世家撐下來的頭號因素。


雲開霧散,3月中旬,隨著抗疫形勢向好,武漢有序復工復產逐步提上議事日程。4月8日,餘豔梅帶著首批6名員工拉開卷簾門,全面洗消。鄰居們沸騰了:“太好了!太好了!”他們像被憋壞的運動員,使出渾身力氣,“我們用鹼水清洗每個角落,用的勁就像恨不得把病毒剮了,我們真是被害苦了。”面對部分外地員工的畏難情緒,餘豔梅也不勉強,她在群裡強調了安全紀律,介紹防護用品準備情況,但把選擇權交給員工自己——“我們既可以躲,也可以有作為”。最終,沒有一個人掉鏈子。餘豔梅在心裡感激大家,悄悄地給每位員工買了針對新冠肺炎的保險,“我要對他們負責”。


一句“負責”,把所有情感都包含了。“這個世家為什麼牛?大疫之後,你們這麼多人開車跑來,只為那碗麵?”記者問路邊的食客。“天底下哪有吃不膩的東西,但有吃了後過幾天就想念的東西。我不為別的,就為這個味道。”一個穿著時尚、正靠著寶馬後備箱吃麵的司機如是說。而餘豔梅的回答是:“做菜跟做人一樣,得走心,得負責!你把做給自己吃的跟做給別人吃的當一回事,就能讓人舒服。這就叫講究,才弄得出名堂。”在這裡,熬48小時的高湯,不能少一分一秒;新鮮勁道的拌麵裡,沒有味精的位置,提味全用糖漿大蔥;而炸面窩的麵粉,是拒用泡打粉的,結果一斤面只能炸出11個,市面上不少是15個……“你用心做吃的,顧客咽在嘴裡,難道不記在心裡嗎?”望著窗外排隊的客人,餘豔梅甩了甩有點酸的胳膊。


“經過這場疫情,我們更明白一個道理”,剛和家裡有事請假的孝感籍女工交待完,餘豔梅就喘著氣告訴記者:“每個人背後都是一個家庭。你顧及別人,別人也會顧及你。就像今天的世家店,我不用操心員工偷不偷懶,因為所有人都把工作當本分,誰都挖不走他們。而且他們和我一樣,也冇得不切實際的想法,只想把店子搞好,渡過難關,讓明天比今天好。”


臨走時,記者得知一個細節:因為防疫和忙店鋪的緣故,餘豔梅近來很少去附近的兒子家,兒媳婦又懷有身孕。這位風風火火的婆婆,給兒媳婦發了一條微信:“生活總要繼續,人生在世,不能一遇到風險就去躲,怎麼躲得完咧!”後面的回覆是一連串點贊!


每天捐獻1萬隻湯包


聽說一些醫護吃湯包被燙了嘴唇,四季美湯包非遺傳承人徐家瑩,專門讓店裡送來介紹小冊子,還親自示範訣竅——湯包頂端有個“鯽魚嘴”,可用勺子往裡澆醋,從而提鮮降溫。

隨著採訪深入,記者意識到,武漢餐飲界與全市的抗疫鬥爭,不是簡單的“交集”,而是真正的“合體”。


還是受小說《生活秀》的影響,記者來到以小吃聞名的吉慶街。4月11日前後,隨著多家漢味小吃店復工營業,這條街重現旺盛的人氣。按規定,武漢市將逐漸恢復堂食,也有很多食客將小吃打包帶走。


解封 重返武漢

▲3月13日,徐家瑩指導四季美師傅為上海醫護人員做湯包。受訪者供圖


記者來到其中一家湯包館,它叫四季美,武漢四大名小吃之一,也是湖北省非遺企業。古香古色的堂食大廳雖然空著,但整理得非常乾淨,洋溢著重返輝煌的氣息。而出貨窗口飄出的蒸汽和湯包香味,堅定著客人排隊的決心。


“歡迎你,來自上海的記者”,四季美總經理張德雋用地道的武漢話,講述著自家湯包與上海的淵源。“我們的湯包,源於淮揚湯包,口味偏甜,價格也偏上。民國時期,四季美主要服務在漢口的江浙人士,也包括上海人。”隨著時間推移,這個“小吃貴族”實現本土化,漢化的“鹹鮮感”滲入湯包內餡——“現代人講究健康養生,吃肉倒不主要,而是希望裡面的湯多些。”


隨著2017年四季美舊貌換新顏,推出新菜單,圍繞經典湯包還生出一段小插曲:作為四季美湯包非遺傳人,徐家瑩堅持老配方不可改;作為兒子,張德雋怎麼解釋年輕顧客“多吸湯”的需求都不行,只好“不做減法做加法”:湯包從老版的25克重增肥到33克——“原來的肉不能少,而多出來的分量留給肉凍,也就是形成湯汁的原料。”


火爆的四季美湯包,從吉慶街出發,3年間開出多家門店,各地食客慕名而來。不料,喜人的景象在今年初遭受疫情“狙擊”,四季美遇到本地企業相同的困難——長時間歇業後的員工管理和物資保障難題。“當時,我被困在外地,只好託付副總孫超做好安置工作。”張德雋回憶,慶幸的是,四季美在封城前儲備有一定食品和防護物資,加上自己在郊區有蔬菜基地,保障留漢的40多名員工問題不大。“員工的自律讓我很感動,四五十人分散在長江兩岸,大家都嚴守規定,不出門或少出門,做好個人衛生。疫情期間,我們沒有一人被感染。”


“宅”是為武漢抗疫做貢獻,但如果有條件,“出”能做更大貢獻。武漢封城之初,朋友圈傳出大量需求信息,尤其醫護人員的求助,讓四季美人揪心。在1月27日到2月底(武漢物資較緊張的時段),四季美向各家醫院捐獻價值160萬元的湯包燒麥,大概數量有36萬隻,“平均每天1萬隻。要知道,平日裡,四季美的產能是2萬隻,而我們以只佔總數三分之一的留漢員工,幹出二分之一的產量。”孫超說。


“國家有難,匹夫有責。”張德雋加重了語氣:“更何況是家鄉!我們沒大本事,但至少不能當逃兵。”他告訴記者,四季美向同濟、協和、紅十字等醫院支援湯包時,一度陷入“泡沫箱荒”——“到後來,我們只能拿100元一個的保溫箱去送湯包。由於醫院接收新冠肺炎患者的特殊情況,這些本該反覆使用的箱子,就只能一次性消耗了。即便如此,我們也堅持不了多久。”此時,國家文化部得知作為非遺企業的四季美有難處,立即協調從江蘇運來三大卡車泡沫箱——“這是把當地倉庫搬空後拿來的呀,而且政府想得真周到,每個箱子都做了內外抑菌塗層,給湯包‘穿’上防護服,解了燃眉之急。”武漢各級政府也在車輛通行、人員出入證明等方面給予諸多支持。


“國家不容易啊,那麼短的時間,給湖北調來4萬多援軍,再加上武漢6萬名醫護,十來萬人啊,絕對是大兵團作戰。”張德雋說:“統籌全局,動員生產,調配物資……這局面不是我們能夠想象的。這時候,我們不要說啥大話空話,努力把自己該做能做的做好。大將指揮大的戰鬥,小兵填補小的空白,這就叫盡了愛國愛鄉愛家的本分。”

敢於鬥爭,善於鬥爭,是武漢乃至中國不會被打倒的精神內核。進入3月,各地援鄂醫療隊紛至沓來,武漢醫療資源緊張的形勢有所好轉,如何讓這些“恩人”吃得好些,體力恢復得快些,成了東道主的心願。經江漢區文化局安排,四季美獲得為6支援鄂醫療隊提供早餐的機會。“從上到下都興奮異常。”孫超說:“我們派出的,都是好馬好刀槍。”不需要動員,連早就退休的老法師徐家瑩也披掛上陣,到定點酒店裡做湯包。


解封 重返武漢

▲ 4月20日,四季美在武漢解封后復業,不少食客甚至冒雨前來打包外賣


“給新民晚報透露一個小秘密,”張德雋給記者賣起關子:“我媽媽是上海人,這次她服務的柏曼酒店,正好住有上海非公援鄂醫療隊,哎呀,那個親切!在第二故鄉見到第一故鄉的恩親,老媽拿出了看家絕活。她回來說,我給上海醫生做的湯包,比給你做的都好吃。”張德雋還告訴記者,聽說一些醫護吃湯包被燙了嘴唇,徐家瑩專門讓店裡送來介紹小冊子,還親自示範訣竅——湯包頂端有個“鯽魚嘴”,可用勺子往裡澆醋,從而提鮮降溫。有個上海醫生告訴徐家瑩:“徐媽媽,您做的湯包真好吃,不像上海湯包那麼甜,還帶著一種鹹的回味。”那一刻,徐家瑩理解了什麼叫“滬漢一家親”!“那次為上海醫療隊服務後,老媽回到家,開心得不得了,連看我的眼神、評價我的話,都舒服多了。”張德雋露出孩子般的暢快笑聲。


“小鬍子”在誘惑我們


宅家歇業的日子,趁著給同小區的父母送飯的機會,夫妻倆偶爾跑回店鋪,把半成品的串串搬回家裡,就著電烤爐“自給自足”,可那些食客們只能望眼欲穿了。


經歷過磨難的人,會更加珍惜生活。隨著武漢解封推進,在家裡蹲了太久的人有了更多出門的機會,他們盡情呼吸著新鮮空氣,尋找久違的味道。


在離開武漢前夕,記者在資深饕客帶領下,進入當地較早封閉的北湖正街,那裡已是春意盎然,儘管沿線的老社區還留有藍色隔離圍欄,但沿街商鋪大多開門營業。尤其站在路口位置,能聞到空氣裡瀰漫著一絲絲烤肉味道,“那是‘小鬍子’在誘惑我們。”朋友開玩笑說。


原來,這裡藏著武漢人公認的“烤界隱士”——開了30年的“小鬍子”燒烤店。它就在某小區門房邊上,路口還封著,老闆不緊不慢地烤著東西,店員高揚著雙手,把串串遞給外面的人。“這是一家夫妻店,超級有脾氣,瞧!你看上面寫著什麼?”順著等了一小時的食客的指引,記者才發現,院牆上有幅字:“點單不催,催單不點。”好吧,牛人牛店。


店主叫曾祥彪,早年在北京學的燒烤手藝,從家門口擺攤開始,30年幹成武漢小吃一絕。儘管開了加盟店,接受別人來學3個月,還提供全套主輔料,可總店和分店味道終究有差異。“沒辦法,這就是心氣的差別,”老闆娘袁娟麻利地翻轉著烤爐上脆骨串,“食材、調味、火候,一個掉鏈子,馬上味道不一樣。”這個剛從宅家70多天狀態下走出來的女性,毫不掩飾開店的喜悅:“從醃製到烤制,你不能三心二意,像切肉,厚了不入味,薄了太鹹,撒料怎麼均勻,烤串怎麼‘察顏觀色’,全是名堂。”

30年的打磨,讓曾祥彪夫妻燒烤時有“爐火純青”的輕鬆感,也讓廣大食客產生不可動搖的“黏性”。這個“挺佛系”的小店,哪怕以前正常狀態下也只是早上八九點開張,幹了9個多小時便收工,不在乎額外的生意。即便這樣,袁娟手機裡自建的“小鬍子”粉絲群,人數數以千計,裡面全是“追串”的粉絲——“認你30年,就認小鬍子”。袁娟只給群裡發兩類信息,一是啥時開工,二是何時休息。還專門強調,週末不確定哪一天不營業——“那是留給我們過家庭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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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月17日,開了30年的“小鬍子”燒烤店員工正忙著烤肉串


這樣的瀟灑態度,沒有讓店長夫妻忘記曾經“宅家抗疫”的日子。“我們往年歇業,也就一個來月。”袁娟坦言:“被病毒折騰的那些天,我們把精力放到給孩子上網課,可烤串的香味卻總是捨不得。”有段時間,趁著給同小區的父母送飯的機會,夫妻倆偶爾跑回店鋪,把半成品的串串搬回家裡,就著電烤爐“自給自足”。可那些食客們只能望眼欲穿了,直到3月,才等來這家店能做團購生意的消息。有個在武昌光谷的居民,為了把300多元的烤串拿到手,不惜再付80元的跑腿費,讓快遞小哥送貨上門。“吃串是有記憶點的,”剛“擼”完一串烤藕的美女指著取串的人說:“這種味覺記憶,會隨著正常生活的恢復而愈發強烈,因為武漢就是個有味道的城市”。


“等到疫情結束後,你想不想把店開到上海去?”記者問。


“那是大碼頭,高人太多,暫時不奢望。但我會把上海客人當上帝一樣珍惜。”袁娟爽朗地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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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月26日,在吉慶街過早的武漢市民


記者手記


好吃的武漢


“做好(hǎo)吃的,給好(hào)吃的。”這是記者採訪武漢飲食圈時聽到的一句話。商家與顧客,是一對歡喜冤家,打不斷,扯不斷。隨著城市解封,食客們不辭辛勞,跨江過橋,只為那心愛的味道。


在武漢較早封閉管理的北湖正街,“小鬍子”燒烤再度出山,儘管經營氛圍略顯疫情淡去之際的奇特感——大塊圍板之外,騎在車上、蹲在臺階、坐在板凳上的大嘴們,正陶醉於美味之中。“這種味覺記憶,會隨著正常生活的恢復而愈發強烈,因為武漢就是個有味道的城市。”一個認真排隊的美女如是說。


就全國而言,出自武漢的美食確實不少,熱乾麵、豆皮、鴨脖、小龍蝦……而且這些帶“武漢地理標誌”的食物,是“自帶流量”的,許多和武漢沒什麼關係的店鋪,也做起“武漢美食”來。但是,當新冠肺炎疫情把武漢當成“攻擊點”後,一些商家怕被“牽連”,悄然拿掉“武漢”字樣,似乎唯恐避之不及。


可不管你掛還是不掛,武漢就在那裡,武漢的美食就在那裡。那種“好吃”的味道里,透著就是那股子韌勁和脾氣。記者曾採訪到武漢公交集團的志願者孫建,這位山東小夥子,就為了內蒙古援鄂醫療隊員一句想吃“武漢熱乾麵”,和妻子把家裡的電飯煲、電磁爐全搬到酒店去,把家裡醬油醋都弄過去,燒水、滷麵、撣面,儘管弄出來的面沒那麼地道,可嘗過的外地醫護們都直喊:“就是這個味!就是這個味!”誰都明白,這種評價是超越味道本身的。


當記者即將返滬,打算帶點當地特色食品給同事分享時,代買的武漢朋友開玩笑說:“你想好啊,這可是從‘(疫情)震中’帶貨喲。”記者想都沒想,回了一句:“為什麼不好帶?武漢的東西就是好吃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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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一季度全省地區生產總值為6379.35億元,按可比價格計算,比上年同期下降39.2%。”這是4月21日湖北省統計局發佈的數據,“若是悲觀的人,看到這些,恐怕只能想到‘無邊落木蕭蕭下’”,面對記者的採訪,一位武漢職業經理人說,“從那麼艱難的抗疫阻擊戰中拼將出來,湖北乃至中國經濟的韌性已表現得淋漓盡致,我們的未來是明確和可預期的,因此更準確的評價應該是‘不盡長江滾滾來’!”


可期的未來


安全總監“碎碎念”


隨著抗疫工作取得階段性勝利,武漢及湖北正進入恢復發展軌道。湖北省發改委介紹,截至4月9日,全省億元以上續建項目已復工(含未停工)5829個,復工率99.5%、復崗率86.2%。湖北省疫情防控指揮部還成立重點項目專班,由省發改委牽頭建立高效工作機制,推出支持復工復產30條舉措。

或許這些數據比較枯燥,那麼街頭日漸增多的車流人流,城市天際線上轉動的塔吊,無不告訴世人,充滿活力的荊楚大地正在歸來。4月22日,記者走出有著太空元素、被譽為“亞洲最美”的武漢中央商務區(CBD)地鐵站,步入在建的中國郵政儲蓄銀行湖北省分行工地。和入場工人一樣,記者進行登記、測溫、消殺程序後,戴上安全帽,跟著裝飾施工方安全總監楊中一,一邊聽著他講解安全注意事項,一邊進入電梯。

解封 重返武漢

▲ 4月25日,漢街已經恢復往日的熱鬧


“受疫情影響,工期大概要順延兩個月,”楊中一說,“經過復工復產查勘審核後,我們有140多名員工進場施工,現在主要是地牆面鋪貼工程,人力需求量大,由於外地員工來得少,現在施工隊伍里約七成是湖北本地勞動力。”

“說到安全,經過抗疫攻堅階段,現在您的工作有什麼變化呢?”記者發問。

“常規體溫檢測和環境消殺不多說了,我只想說,那麼長的封閉後,工人心理或多或少會受影響。當然,大部分工人想得開,有些年紀偏大的人有些惴惴不安,這就需要疏導和干預。”楊中一介紹,這段時間,武漢天氣變化大,穿多了的工人幹活一久就會汗流浹背,等到出場測溫時,一下子衝過警戒值,“我們會安慰他,讓其在旁邊休息十分鐘再去測,就沒事了。我們既讓大家提高意識,又不要杯弓蛇影”。

在22樓,記者看到安全員不時提醒工人,戴好口罩,拉開作業距離。“隨著天氣漸熱,更要注意易燃物品堆放,一定要放到獨立區域,”楊中一指著角落裡的堆料說,“搞安全監督,就像彈鋼琴,不能顧了防疫一頭,就把別的忘了。瞧,我們總是提醒工人別讓一處材料堆放高度超過一米,以免倒塌滑落傷人。說多了,我就成了網上形容的‘碎碎念’。”


破解“四無”危機


穿梭於武漢企業中,記者看到的不止是恢復,更多的是創新。在良品鋪子物流基地,五層樓的總庫簡直像脈動不停的“超級機器”,線下門店與線上電商的單日發貨量約4萬件,供應除華南外的全國2000家門店,而正常時候可達到6萬件/天。“我們一小時能投送1.5萬標,也就是1萬件。”伴著傳送線的滑動聲,良品的集貨管理崗吳愛華給記者指點著工作要領,在一個輸送節點上,無線識別器敏捷地判明貨品條形碼,把信號傳給萬向輪,它們像扳道工一樣準確把貨品分送到八個方向,“這種‘機械分水嶺’大大提高了物流效率。”

這段時間,因為給湖北農產品“直播帶貨”,側重高端零食細分市場的良品鋪子成了新聞熱點。這家總部在武漢的企業正把技術創新當作“化危為機”的“金鑰匙”。公司高級副總裁趙剛稱,疫情帶給企業的危機可用“四無”形容,“一是湖北門店歇業(無店);二是春節期間及之後很長時間,湖北乃至外地一些省份封閉管理小區,店裡沒客人(無客);三是交通管制,武漢的貨出不去,外地的貨也進不來(無運);四是全國很多小區封閉,員工不能回來復工(無工)。”


“化危為機”如何解釋呢?趙剛強調公司正在有續復產,“通過釘釘、微信等程序常態化應用,我們在2月就實現90%的職能辦公在線化,並藉助過去發展電商的底子,讓線上店彌補線下店的損失,同時以單店為核心,做‘門店互聯網+’,利用社群網絡,以單店周邊社區為核心,利用社群展開訂單交付(即社區團購)。我們很早就做社群,為線下門店準備了信息化營銷工具(比如天貓網絡下單自提業務),可過去店長應付常規客流都很飽滿,便很少用它去聯繫顧客。而特殊時期,這些創新一下子都起作用了。”對於疫後發展,趙剛的感悟是,“中國企業確實重視創新,但真正一線的操作者未必從內心認同這些工具,只有面對困難,重新認識創新工具的價值,才會產生對創新的欣賞或者說接受,就好比騎兵揮舞馬刀慣了,可敵人就不湊到刀鋒所及之處,逼著你拿槍去打。”

趙剛提到,政府在提供服務、改善營商環境方面很務實,“舉個例子,良品鋪子總部大廈有千把號人,如果要復工,交通就是大問題。當時政府不能大面積恢復交通,但允許企業包車,這對我們來說非常貼心。”

當然,企業和地方要發展,最關鍵的是留住人才。在良品,記者遇見上個月才入職的王偉,小夥子是江蘇無錫人。33歲的王偉說:“我在武漢上學,畢業就留下來,不知不覺呆了十來年,我自認為是武漢人了。”但作為“理工男”,王偉更看重能否成就事業,“武漢以及湖北有得天獨厚的優勢,荊州蓮藕、孝感米酒、恩施小土豆,這裡優質農產品造就了獨特的味覺體驗,而這種天然稟賦再結合武漢雄厚的高校科研力量,就有很大機會去幹成一件事”。

正是在這裡,王偉與高校合作,從堅果原料中提取優質蛋白,再應用到肉製品中,推出改善口感,豐富營養的新產品,“武漢是個能展示自我、實現知識價值的巨大舞臺,像我開發的改良風味鴨脖,把偏麻辣的本地風味變得偏香辣些,使其走進更多人的餐桌。我去外面旅遊時,看到遊客津津有味品嚐自己開發的風味鴨脖,內心就非常自豪。”


治癒心理創傷


事實上,武漢正重新綻放迷人的魅力。更讓人肅然起敬的是,這座城市對未來的深度思考也進入了新的層面。

4月20日下午,武漢大學中南醫院兒科主任醫師範靜怡結束了疫情發生後的頭一次神經與心理專科心理門診。“我很高興,能像以前一樣面對面看病人,儘管還是有點隔膜,”脫下隔離衣、口罩的範醫生長舒一口氣,“過去一次門診至少要接待十來個患者,今天首次恢復門診,一下午的時間都給了一位患者及陪同的父母。”

來問診的是一位中學生,既往成績不佳,宅家近三個月的他又幾乎無法與父母正常溝通,父母急得日夜難安,可他在家就是不說話。“孩子在校時,如果注意力不集中,頂多是老師批評以及向家長反饋,況且學校環境就適合學習,學習和遊樂分得很開。而在家裡,這種區分就模糊得多,孩子天天在眼皮底下晃,家長覺得孩子種種不是,難免矛盾激化,有的就大打出手。”

值得高興的是,憑藉豐富經驗,範靜怡很快找到和孩子溝通的切入口,從他喜歡的歌手肖戰聊起,聊到疫情,聊到生命,聊到青春,聊到網絡和未來,最後雙方還答應繼續交流,“這個孩子告訴我,他還給抗疫公益組織捐了500元壓歲錢,這說明他內心是充滿正能量的。”從這個孩子身上,範靜怡感到整個社會需要重視心理援助。

在範靜怡看來,經受災難考驗的地方,如何對重點人群(如喪親家屬)的心理輔導是需要認真思考的課題。從歷史經驗看,喪親家屬的應激障礙以急性居多,對情緒反應的干預,一個目的是使其情緒反應適度,“如果悲傷過度或過長時間,茶不思飯不想,那就有問題了,應該通過合理的干預幫助他(她)紓解,同時恢復其社會功能。”事實上,90%的心理創傷,時間是最好的良方,而心理援助主要針對嚴重創傷的“10%”,“如果創傷發生在青少年身上,那麼有效的心理干預就更重要,如果幹預得好,在巨大災害來臨後促進反思,他反而更容易產生社會與家庭責任感,俗話說就是長大了。”

事實上,武漢有關方面已就災害心理創傷的遲發性(時間錯位)、持續性、廣泛性展開研究工作。湖北省心理諮詢師協會會長、中南醫院神經科主任醫師肖勁松透露,武漢正致力於建設“心理諮詢三級網絡”,其中最基層是區衛健委安排心理諮詢師與社區對接,心理諮詢師和網格員建立良好工作關係,及時發現和為目標人士提供幫助;第二級則是社區醫療衛生服務中心,以醫學方法幫助輕度和中度患者,可以輔助用藥;第三級是三甲醫院和專科醫院,為重度患者提供服務。“心理諮詢師不是守株待兔式地坐等求助電話,而是進社區、鄉村、企業、機關、學校、網絡,去幫助那些真正需要的人群”,“一個更加健康而強大的城市,將在我們共同奮鬥下變成現實”。


解封 重返武漢


記者手記


菜場門口的三個箭頭


相信大家對這句話記憶猶新,“中國經濟是一片大海,而不是一個小池塘。大海有風平浪靜之時,也有風狂雨驟之時。沒有風狂雨驟,那就不是大海了。狂風驟雨可以掀翻小池塘,但不能掀翻大海。經歷了無數次狂風驟雨,大海依舊在那兒!”而作為中國經濟、教育、文化重鎮,武漢崛起的步伐也絕不會被一種傳染病所打斷。

經過76天封城之後,武漢在強化疫情防控的同時,積極有序地推進社會經濟生活正常化。就在4月21日,2020年復工復產企業系列現場招聘活動在武漢舉行,提供崗位萬餘個。“我覺得未來至少是確定的,我們都找到工作了。”在武漢大學凌波門外的觀景棧橋上,兩位大學生與記者分享著喜悅,還相互玩著自拍。

記者不禁想起,2017年,美國國家統計局發佈世界各國勞動參與率的數據,中國位列世界第一,其中勞動總量世界第一,勞動參與率世界第一。國際勞動組織的數據也顯示,1990年至今,中國人的勞動參與率都在70%以上。這樣“永不停息投入”的勤勞民族,其社會發展能不蒸蒸日上嗎?而重裝上路的武漢難道不會驚豔世人嗎?就像19世紀下半葉來過武漢的美國人明恩溥的預言:“可以肯定,這個民族的天性,能以身體的活力為後盾,一定會有偉大的未來。”

記者在武漢採訪的最後一站是長春街菜場,井然有序的場景凸顯出強烈的生活氣息。忽然抬頭,望見菜場門口的路牌上有三個箭頭——郝夢齡路、張自忠路、勝利街。郝夢齡和張自忠都是抗戰中捐軀的愛國將領,多少像他們這樣的仁人志士前赴後繼,終於為國家和民族迎來勝利曙光。今天,經受住新冠病毒侵襲考驗的中國,面前不也正是一條充滿希望的“勝利大道”!


新民眼工作室

特派記者 吳健 張龍

編輯 | 顧瑩穎 龔紫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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