饅頭和麵條

街口有兩個擺攤兒的,一個是麵條,一個是饅頭。兩個人每天都在忙碌地吆喝著各自的生意。偶爾,彼此互相幫一下忙,關係逐漸近起來。麵條是一個白白的,身材苗條的姑娘,饅頭小夥也不黑,只是矮且胖。饅頭有事兒沒事兒總是找麵條搭話。他那點心思不用說,整條街道的攤販都能看出來。可麵條是看不上饅頭的。外表當然是一個方面,但不是主要的。麵條想嫁給這城裡的某個青年,那她也就自然而然地成了城裡人。她憧憬著在這個城市的某條街道,有個屬於自己的寬敞明亮的家。早晨起來,站在花開的陽臺上懶洋洋地梳妝。只是鄉下人來城裡做生意,尤其是在街頭做這樣的小生意,即便天天和這些城裡人打交道,也很難讓他們接納。城裡人從骨子裡覺得他們高人一等,這城市是他們的,這些來自鄉下的小商販就是為他們服務的僕人。說白了,麵條雖然身材、長相、膚色都沒得說,但嫁給一個城裡人還是有些難度的。

所以,饅頭始終懷著希望。

“哎,麵條,今晚我請你看電影吧。”一天黃昏,饅頭邊收攤兒邊對街對面的麵條說。

“喲,今天怎麼啦?這麼大方,日頭從西面出來了?”麵條的臉上蕩起春風,一雙媚眼拋過來。

“條妹,收攤兒吧,沒賣完的,咱們到你住處吃吧——我付錢,再買上點兒好吃的菜。”饅頭像球一樣彈過街心。

“乾脆,等我賣完,咱也下一回館子。——回去做怪麻煩的。”麵條興奮地提議。於是,他們走進了一家小餐館。而後,又看了一場電影。錢嘛,當然是饅頭搶著付的。

電影散了。月上柳梢。走在燈火璀璨的街道上,他們親熱而悠閒地說笑著,似乎都已是這城裡的富有的居民。饅頭騎車馱著麵條,似乎美麗可人的麵條已是他的妻。麵條偎在車後,想著騎車的饅頭,是個城裡的高挑的帥小夥,有一套帶陽臺的樓房,並且在努力地追求著她。迷人的夜色,迷人的夢。

“條,以後別買我的饅頭了,硫磺燻過的,看著白,吃了不好。我從不吃自己的饅頭。”小夥子忘情地說。

“饅頭哥,以後你也別買我的麵條。麵粉摻了石膏粉,看不出來吃不出來,常吃壞胃。”姑娘投桃報李。

月色如水,街道上人影流動,一切太美了。兩個年輕人的心從沒有貼得這樣近。

時光在流逝。終於有一天,麵條如願嫁給了一個城裡的小夥子。不過,小夥子不高也不帥,相反,矮胖且黑,是個高粱面窩頭。但高粱面窩頭是城裡戶口,還有一套帶陽臺的房子。饅頭依舊是饅頭,依舊日日在街頭吆喝著自己的生意。偶爾,饅頭也瞟一眼街對面的麵條,但眼神早已不再含情脈脈。“嫁個城裡的黑窩頭有啥神氣的,還不一樣站在這兒吆喝?”饅頭看麵條怎麼看都不順眼了。

天晚了。麵條早早賣完收攤了。饅頭還獨自在深秋的風裡吆喝。這一陣子,生意不好,早來晚走,總是賣不完,天天剩半筐饅頭。愛情和生意都挺煩心,哎!

饅頭起得更早了。早市上人多,可饅頭的生意還是不怎麼樣。這一天,上班族魚群一樣遊過街道時,饅頭終於賣完了。正要收攤,兩個穿制服的人不由分說把他帶到了工商所。說是有人舉報他的饅頭用硫磺燻,且麵粉也摻了滑石粉。好說歹說,萬般乞求,還是罰了一筆款才算了事。從工商所出來,饅頭像是洩了氣又被灌上了鉛的皮球,雙腿和心情別提多沉重。

“誰他媽的這麼缺德?!”饅頭沮喪地想。

驀然,他想起了麵條,會不會是她?先前,我的饅頭賣得那麼火,現在越來越冷清了。可她的生意依舊不錯。準是她使得壞!沒錯,有時候我看她一眼她都趕緊低頭,不敢看我。——她是心虛!“臭婊子,騙了我的感情還壞我的生意,走著瞧,老子饒不了你!”

中午時分,下班的魚群又開始過街了。麵條和饅頭又準時出現在街頭。

“家常饅頭,一塊錢四個,老字號,面好口味好。”饅頭的聲調因為心底的怨氣而比平時高了八度。

“放心饅頭,面好味好。您來幾個?——這年頭可別吃麵條了,面裡都摻著石膏粉,吃不出來看不出來,常吃壞胃,能致癌。——好嘞,慢走。”饅頭顯然開始了報復。

街對面,麵條的臉色煞是難看。沉默了一會兒後,麵條終於爆發了。“做饅頭哪家不用硫磺燻,麵粉也摻石膏粉,看著白,吃多了,中毒!”

“你說誰?你個臭娘們!”饅頭的目光和話語狠狠地砸過來。

“說誰誰知道!哼——你心裡沒鬼你急啥?”麵條的聲音尖尖的,是個犄角旮旯都能聽到。

“操你媽!我今天非宰了你這個臭婊子!”饅頭抄起秤桿子奔過來。

麵條想不到昔日的饅頭哥竟這樣壞她的生意,還奔過來打人。她惱羞成怒地咒罵著饅頭,同時早也操起了秤桿子衝了上去。人們呼啦啦圍過來看熱鬧,卻沒人勸架。

幾個回合下來,估計是麵條吃虧了。看熱鬧的人們圍了一圈兒,實在看不清饅頭和麵條的戰況。警察擠進去時,高挑白皙的麵條蜷縮成了一團,血肉模糊,宛然一塊被咀嚼了許久後吐在地上的口香糖。饅頭像經過長途運輸被磕碰得破了相的西紅柿,凡衣服不能庇護的皮肉,都在流淌著指甲挖掘出來的血水。兩人被公安部門處理了一番之後,又被工商部門處理了一番,可謂是兩敗俱傷,皮肉受了罪,經濟上也受了損失。從此,饅頭和麵條徹底決裂,彼此恨得牙根兒疼。

生活總得繼續。

一段時日後,饅頭和麵條又出現在這城市的街頭,又開始了先前的營生。除了這兩個人的關係發生變化以外,這條街道和這個城市都沒有任何變化;甚至連饅頭和麵條的質量都沒有變化。對了!有變化!饅頭和麵條的共同客戶——一個大學教授的思想有了變化,他說:“看來用階級去劃分和定義一個群體不太科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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