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岛之恋》为何进退两难?爱情战场的延伸意义


《广岛之恋》为何进退两难?爱情战场的延伸意义


大概在5年以前,我观看了韩国导演李沧东的剧情片《薄荷糖》。这部电影有着一个定情物那样的名字,仿佛以表爱情的定式。然而它讲述的不是爱情,而是爱情如何在命运的无常中呈上祭台、成为可望不可及的记忆象征物的。


影片一开头,火车穿过黑幽幽的隧道,漫布的灼亮从四面八方袭来,字幕缓缓淡入。银幕正中,一名中年男子身躯后仰,面对行驶的火车展开双手,张着嘴,瞪大眼睛,衣角掀起、领带后翻,他大声疾呼道“带我回去吧”。


在影片开头,这名男子参加了郊野的同学会。聚会中同学你说我笑,但是他显得无神无主、落魄困窘而性情暴躁。他出乎所有人意料地背离了人群堆,爬上高架桥,在火车即将来临、隆隆声渐近之时踏上了铁轨。“带我回去吧!”,此时,男子的精神已然崩溃,希望给自己的人生一个确切的了断。“带我回去”,男子在了断生命之前对过往仍然有所挂念,他希望自己能够重新开始,倘若在命运的转折那一步走得恰当,男子的生命是否就不至于坠入此般境地?一个渐进的特写镜头给到了男子面部,显得十分具有冲击力。


我个人十分喜欢火车来临时男主的面部特写镜头,这种绝望的呐喊里包含了时间性;就像宋康昊在《杀人回忆》的最后面对镜头的惊诧和无奈表情一样,但是那里包含的,是穿越了银幕的社会意义。李沧东是作家出身,据说也被认为是韩国导演里最富诗性的之一,所以他不仅在《薄荷糖》的叙事氛围上营造凄怆,还在叙事结构上下功夫。随着火车继续行驶穿越在山林中,我们追溯以往,倒叙着回到了1994年、1987年、1980年的男主经历当中,一直到男主尚未经历动荡的1978年。那个粉碎男主人公性格以及美好人生的事件最终呈现在了1980年。在韩国光州政变中,世事懵懂、情窦初开的男主人公卷入政治事件当中,他被迫当了兵,在夜间送到学生营地的“前线”从事侦察,却在和一名搞运动的女学生交谈、以劝她赶紧离开保证安全的过程中不慎走火,结束了她的生命。男主人公面对女学生的躯体,惊惶、内疚、嚎啕大哭。从那以后,他变成了一个放浪形骸、不负责任、具有严重分裂性格和暴力倾向的人。一直到1999年,他爬上高架桥,嘶喊到“我要回去”;这时候,观众更加明白影片开头的这一幕多么具有时间上的层层叠叠的沉重感,蕴含了他19年来的痛苦、失意、暴力、失业、偷情、拜金、纵欲和空乏。从男主变坏以后,他就以更大的罪来赎以前的罪了。当他凝视深渊时,深渊已经自上而下地吸卷了他。这不是背负十字架过后面的人生,而是直接手持罪恶的字符,绕过路,走到日光的背后,一路和魔鬼握手。


可是,在最早的1978年,我们看到男主人公是那么质朴烂漫,他在聚会中认识了女同学,眼神契合、暗送秋波,后来在单会中以她送来的薄荷糖作为定情物。从后面开枪误杀女学生之后,男主的善良不再能背负沉重的包袱而逐渐远去,他也主动拒绝了初恋女友。在女友临终躺在病房时,插着呼吸管,面目全非,男主却还是带来了一瓶的薄荷糖,来缅怀他们刚发生便已夭折的感情。这也是我在文章开始所说的“祭台”和“记忆象征物”,男主把初恋奉上龛中背离远去,实际上也是背离了自己的命运,走上自我放逐的道路。一个光州事件带来的命运波折,使得爱情拥有了无以言重的政治向度。


爱情本身就包含不断的建构,建构的方式是个人的、双方的,也可以是历史的、政治的。而爱情愈酿愈热的过程,从牵挂寥寥,到意浓情愁,这其中的流连辗转和惊骇失措,在不断的动态过程中逐渐完成爱情自身。两人谈恋爱的过程,是双方的势能此起彼伏的博弈,仿佛一个U形管的两端,从激情跌荡到痛苦,又被痛苦击落到下一次的激情,然而痛苦是激情的内在测度,激情亦是痛苦的外在结构;一个人单恋怀春的过程,则在不断欲赋新词、强说意象,时常在“象“裂缝中寻找一丝透过的光亮来不断激荡已是潮水般起伏的心境,仿佛越恸、越汹涌,亦越勇、越真实。实际上,这亦是一个不断自我博弈的过程,透过建构自身、投射外物完成恋爱的期许。


我经历过许多明恋和暗恋,也和大多数人一样,在生活中有自己的感悟。有话说,唱的歌里体裁最多的就是讲恋爱,这么爱,那么爱,活着爱,死了都要爱。人们爱来爱去,歌曲也在流传中逐渐行走,长出了自己的骨骼和肌肉,建构出了比歌词更加丰富的意义。总有人深夜里刷网易云音乐的评论,到时来上两句互动,说不定能在这个社交媒体时代觅的一枚新的红/蓝颜知己。虽然在其他网络社群里,不少人会对云村的评论加以鄙讽和揶揄,但很难揣测,那些人是为爱情里的“风平浪静甜顺人士”或是“抗原激发、免疫性外表显现者”?


然而有趣的是,你如果仔细听那些歌曲,少有歌词不让人心境起伏还让人暗自叫好的。据说,邓丽君当年那一首绵绵的《再见我的爱人》也是在改革春风中唱化了无数少男少女的心,今天再拿它来比较陈奕迅的《绵绵》,我们甚至会觉得“绵绵“一词是否已经强化了其背面的意义——凄厉未央,思枕难眠,“一次愉快的睡眠都会断了发线”?亦归于年代不同,老一辈算是久旱逢霖,不过,爱情的时代背景本身就是建构要素的一种。


初中里谈恋爱的、想谈的,例休时拿着mp3听遍了周杰伦的情歌,当然是在文字的缝隙中寻找可以赋予自身的意义,要么是赋予自身,要么是发给对象。每一首带着点蓝调味道的,全都被解析成了自我的一部分,仿佛待价而沽的瓷器,好端端地雕了花,想要心上人抱走垂怜。另外,有人在《青花瓷》里赋说自己感情的时候,若是有一本正经的学生前来教育“这首歌是弘扬中华文化风貌”的对外宣传歌曲,一定会饱受责骂,因为“天青色等烟雨”的可不只是锻造的瓷器,“而我在等你”说的就是瓷器之外的下半场嘛。


到此来看,爱情的建构过程中,轻的是自己或双方赋予意义,重的是时代、历史赋予向度。


从我有限的经验来看,马来西亚的华文歌曲仿佛有些轻的味道。这个轻,指的是歌词具现中只能自己嵌入情思之味,并没有放置在时代的大背景下。甚至,因为歌词的具现太明显,使得听众直接能从歌词赋能中被感染。

戴佩妮的《街角的祝福》干脆直接送给分手后碰到前任还隐隐留恋的女孩;

朱主爱的《好想你》是给童真烂漫的少男少女呈上的卿卿我我之策略——刚确定关系,打得火热,直接说“好想你”不谈内涵比什么都有效;

陶喆和蔡依林那首这么经典的《今天你要嫁给我》仿佛也只能在双方感情火候渐升、婚姻条件不全备、而又忘我承诺的阶段做一种加柴的催化剂,而这个比其他什么理性分析“我俩感情走到现阶段的进步和不足”要有用得多。


歌词的形象和概念使得它只适用了具体的恋爱阶段情境,能指明显,却因狭窄而显得暧昧、魅惑、盲目和令人期眷。


当然,《学猫叫》也算是能指明显的范例。


然而,我个人谈论情歌是否应具备“宏大篇章”显得过于矫枉。如果听众能够收获自己的爱情意义,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吴青峰那首《小情歌》,出名的也正是因为它的精致细腻。爱情亦未尝不可以在一遍遍的“轻”意当中树立当事人的小确幸,这也符合所有人对幸福的渴求。我只是想要强调,在历史和政治的向度里,爱情本身具备的维度更多样。过山车翻筋斗,急起急落,是势能动能的更迭转换;旋转木马的轻摇慢舞,却也有人恹恹欲睡。在动态的起伏里,爱情亦是因得失之痛苦愈发强烈。


莫文蔚和张洪量的《广岛之恋》,其背景正是二战之后法国女演员与日本广岛的建筑师的婚外恋情。在广岛这种原子弹的罹难之地,女演员在脑海中总会不断回忆起二战时期的残酷画面,以及自己之前在法国占领区与德国军官的恋情。而日方建筑师亦是因为自己的战方身份陷入爱与否的两重困境,他或许会认为自己是法西斯战争的加害者,亦是原子弹的受害人,内愧和欲求,一并存在于不伦的婚外恋当中。


有趣的是,张洪量这首纪念自己洋女友的歌曲竟完美地和杜拉斯的同名小说已经同名电影叠合,爱情在歌词中延展出了政治的向度。那句“越过道德的边境,我们走过爱的禁区”所指的道德和禁区不仅仅是婚外恋,还有双方在历史立场下的身份困惑问题。而人们传唱最经典最久的,还是那句开头“你早就该拒绝我,不该放任我的追求”罢了,正如英国诗人艾略特所言,人类忍受不了太多的真实。或许恋爱的人们在无意识里也会偏安,体切单恋的真实、或者放置好恋爱双方的完满和确幸。


有谁喜欢和恋爱对象谈社论呢?要说,在恋爱里最完满嵌合一丝政治的向度,恐怕还是那句《今天你要嫁给我》里“DT in the house”预测特朗普意外当选16年美国总统的无厘头的揶揄吧?蔡依林甜美细腻的歌舞手势让恋爱的政治向度不像《薄荷糖》里那般悲凄。


但是,关于恋爱和政治更深一层的联系问题,我得放在下一篇文章来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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