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驚雷這通天修為天塌地陷紫金錘,紫電說玄真火焰九天懸劍驚天變……”
今年以來,這段不知所云的喊麥不僅火遍全網,還火到歌手楊坤的直播間去了。
起因是,粉絲想讓楊坤唱這首《驚雷》,沒想到卻惹惱了楊坤。
“要歌沒歌,要節奏沒節奏,要旋律沒旋律,要律動沒律動,完全沒有任何技術含量”,一連好幾句「噁心」、「俗氣」、「難聽」。
這麼一頓狠批,把《驚雷》作者MC六道也批出來了。
他回應,“音樂沒有好壞之分”,還說,“《驚雷》比你任何一首歌都火”,他的師父更是滿口髒話辱罵楊坤。
此事一出,更「噁心」了一批音樂愛好者。
有人懟它“唯一值得稱道的點就是長度僅有一分多鐘”,連平日裡對《驚雷》喜聞樂見的網友們也是滿頭問號。
在下也曾聽過《驚雷》,就像是一臺沒有感情的唸白機器,捏著嗓子大聲朗讀一堆詞語。
且不說它是不是好歌,我甚至都懷疑它能不能進得了「音樂」的門檻。
毫不誇張地說,《驚雷》已經是公認的「爛」,卻還是有一些年輕人為它辯護,甚至狂言:“那些不喜歡《驚雷》的都是老人了吧?”
我起初疑惑,細思卻又沉默。
這些年,我們一直浸淫在抖音熱曲中,被簡單的旋律、空洞的歌詞反覆洗腦,對藝術的鑑賞能力越來越低下,對生活的感知越來越膚淺。
就連審美,也變得越來越重口味了。
2
不僅是音樂,重口味的審美早已侵略了生活的方方面面。
早幾年打開電視,沒有演技的「流量鮮肉」佔領了熒屏,無論什麼劇情戲份,永遠拿鎖眉瞪眼撇嘴三件套對付。
如今才下熒屏,卻上熱搜。
近些年,演技、劇情倒是逐漸跟上了,卻還是丟不開、甩不掉十層厚的磨皮美白濾鏡。
上了年紀的演員、角色,臉上身上竟然找不出一條皺紋,重口味的審美之下,人物失真到恐怖。
回到現實,又拿二次元的動漫人物標準要求每一位女星,膚白貌美,腰細腿長。
瘦的是保養有術少女依舊,稍微胖點,就是中年大媽放飛自我。
戴上耳機,「數羊數雞數星星」和「數星數豬數大米」的安眠曲在你的左右聲道來回躥騰,越聽越睡不著。
摘下耳機,燒開水似的笑聲在地鐵、電梯、大街小巷上強姦你的耳朵。
想上網看看資訊,卻被各種各樣的標題黨、擦邊球的重口味軟色情所阻撓。
無用的信息唾手可得,有用的信息大海撈針。
想玩玩遊戲找找童真,《迷你世界》卻用汙言穢語傳播錯誤的性思想,而用戶,大多是未成年的孩子。
就連起著引導作用的「偶像」,都在變得重口味。
和《驚雷》一樣又驚又雷的,還有一位網紅——「迷人的郭老師」。
和別的網紅不一樣,她沒有天使面孔、魔鬼身材,不會唱歌也不會跳舞,卻因為奇怪的腔調和誇張的表演,火了。
把獼猴桃說成「迷hotel」,把姐妹稱為「集美」,時而輕聲細語,時而瘋狂尖叫,情緒大起大落。
一個對著鏡頭放屁、辱罵他人的網紅,卻在社交媒體上掀起了一陣模仿熱潮。
她的表情包也成了許多人的聊天必備,她創造的「郭言郭語」也被許多人追捧、模仿。
那段“無中生有、暗度陳倉、憑空想象、憑空捏造”的成語大全,至今還在流行。
沉溺於重口味審美的人其實很清楚,他們不為學習,不為欣賞,只想看一場「動物園般的熱鬧」。
誇張、搞笑、視聽衝擊力,就夠了。
但審美的力量就在於,它的影響是潤物細無聲的。
去年,音樂人鄭鈞在節目《今晚九點見》中,直言“今天的音樂榜單已經失去公信力了”,只要唱歌的人有流量,就算是一坨屎,也能誇成一碟名菜。
而當劣幣驅逐良幣,市場上只剩下垃圾,觀眾們、聽眾們就是不想吃屎,也只能吃屎了。
3
重口味的審美,也造成了我們語言的荒漠化。
最近電視劇《清平樂》熱播,童年那個熟悉的「呂秀才」又回到了我們的視線中,這一次,他是大詩人晏殊。
而生活中的喻恩泰,也是文學功底紮實的才子。
去年生日,他寫下301字的長詩為自己慶生。結尾一句“我不高大,不矮小,不光亮,不隱瞞,只是守在大海旁,變成昆蟲”,文采斐然中,亦有對生命的敬重、謙遜。
今年年初,他在節目上表演了一段莎士比亞經典劇目《亨利五世》,那些古典的英文單詞對於母語為英語的人,尚且有難度,他卻能字正腔圓地表達出來,讓觀眾眼前一亮。
網友們想誇幾句,想破了頭,卻只有“牛逼”,“666”……
長時間浸淫在重口味的文化中,讓我們的語言表達變得粗糙重口,措辭也上不得檯面。
從前,引經據典是語言表達的基本功,詩詞文言文、成語歇後語、中外名言金句,皆是信手拈來。
▲ 喻恩泰寫的書法
見著美景,便道“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
見著美人,便吟“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
開心時,暢言“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
難過時,低訴“一種相思,兩處閒愁”。
▲ 喻恩泰畫的魚
而今人呢?只能「一句WOC走天下」,還常以「真性情」為傲。
有人說,“語言的邊界,就是你世界的邊界,語言的質感,就是你世界的質感”,而語言的荒漠化,就是你精神世界的貧瘠。
因為生活節奏快、工作壓力大,我們便貪圖輕鬆愉快,淪陷在垃圾快樂中。
久而久之,對深度的思考失去了興趣,也失去了能力。
偶爾心血來潮想要好好學習,卻因為重口味娛樂的慣性,又重新墮落於感官刺激中。
4
我們總以為自己能在妖魔鬼怪的盤絲洞中保持清醒,實際上早已陷入重口味審美的漩渦中,失去了分辨美醜的能力。
繪畫,畫得越像說明畫功越好;唱歌,哪家音高哪家強;演戲,眼淚一出全場歡呼。
就像吃慣了垃圾的人,只要嚐到一頓隔夜菜,便覺得噴香不已。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我在MC六道的回應中找到了一絲線索——他說,“不管是啥音樂,開心快樂最重要。”
很多人也覺得,自己“上網不就圖一樂嘛,快樂就完事了。”
是啊,每天掙扎著起床上班,拖著疲憊的身軀下班,大腦電量時長不足,誰還願意再費時間精力去培養自己的審美呢?
也因為麻木,只有在最簡單、最獵奇的重口味審美中,才能不斷得到刺激和快感。
音樂人李宗盛曾經說過,“各位的審美決定我們這個時代音樂的面貌。”文學、影視、傳媒等藝術也是如此。
人們只要快樂和刺激,主播們便專注於裝瘋賣傻博眼球,編劇們便把滿腔熱情全灑了狗血,歌手們便批量生產好聽沒內涵的音樂。
給屎鍍層金,甚至直接原樣呈現,就能收穫流量和金錢,誰還想一步一個腳印去努力去研究?
甚至,互聯網上興起了「黑紅也是紅」的風氣,有的人為了流量,不惜劍走偏鋒,或是扭曲事實,或是就地開槓,招來怒火,也招來陰暗的追隨者。
就像《娛樂至死》中說的那樣,“我們的文化成為充滿感官刺激、慾望和無規則遊戲的庸俗文化。”
人們永遠不會反思現實,只會不斷合理化自己的墮落。
誇張的郭老師是「真性情、做自己」,無才的小鮮肉能「讓大眾看到剛入職場的自己」,空洞的安眠曲「只要旋律好聽,何必在意細節」。
個性解放和言論自由被當做了審醜行為的完美藉口。
我們捨棄意義,捨棄價值,彷彿一群磕了藥的人,只求快樂。
5
當然,變得最重口味的,還是人本身。
去年參加一個飯局,我想好好吃頓飯聊聊天,卻在收名片和客套的問候中不斷被打斷。
有人喊我範總,有人喊我範老師,想誇我的文字,咂了半天嘴只擠出來一句,“真是不錯呀!”
那頓飯吃得我十分難受:人與人之間的交往,能不能多點真誠,少點套路?
每次遇到這種情況,我都會想起作家汪曾祺。
他的文字素樸清淡卻又回味幽長,為人更是誠懇。
有一次,一個上海女孩想和他約稿,便事先在電話中聯繫,說不會打擾很久。汪老卻很鄭重,邀她來家裡與家人吃頓便飯,還提前收拾屋子、出門買菜。
沒想到,女孩一聊起天來,簡直沒有盡頭,從文學聊到歷史,從新聞聊到政治,完全忘了她的承諾,也忽略了汪老夫婦的年齡。
但汪老依舊極有耐心地聽著,聊著,留女孩吃了晚飯,送客時還囑咐她下次到北京時也來家坐坐。
雖然是當時負有盛名的作家,可汪老從不擺架子,始終待人如水一般,平淡而清澈。
年輕人們喊他「老頭兒」,他卻高興,說這樣才像是朋友。
而如今,這樣的清淡卻再難覓得。
人人都裹著厚厚的皮囊,起初是為自我保護,可久而久之,自己也變得油膩。
非得走過彎彎繞繞,讓時間和試探扒下一層又一層皮,才能真誠相待。
這之中,我們又錯過了多少真心呢?
6
重口味審美,其實是在剝奪獨屬於人的情感。
昨天在網絡上看到一個很有趣的故事。
一位鋼琴家在倫敦火車站的鋼琴上,即興演奏了《鋼鐵洪流進行曲》。
因為是即興,彈奏時出現了不少瑕疵,而且鋼琴本身的音準有問題,實際上,它並不是標準意義上的「優秀」。
於是,鋼琴家重新調整鋼琴,認認真真重新彈了一遍;回國後,又在自己的琴房中,用更好的演奏樂器和演奏環境,再彈一遍。
然而,所有人、包括鋼琴家自己,都覺得不如當初即興彈奏的好。
“嘈雜的火車站裡那架走音的鋼琴,反而彈出了戰火紛飛的年代衝上戰場保家衛國前的熱血。後面版本的演奏,技巧上提高了,但都沒有當初腦子一熱的那股氣勢了。”
最不完美的版本,卻超越了完美。
作品之所以為作品,是因為人在創作時,注入了自己的精力、思想。
好的藝術,一定有「人」的靈魂,一定能讓人產生情感的共鳴。
而這一點,恰恰是重口味審美所做不到的。
正如楊坤說的:“代表如今這個時代的也許是意大利陽臺上的鳴奏,也許是北大學生用魯迅的文章做出的rap,甚至也可以是日本偶像女團衝破偶像邊界的《沉默的大多數》,
但絕不應該是《驚雷》。”
寫在最後:
我是範姐。寫這篇文章,不僅是因為《驚雷》的論戰,更是因為長期受重口味審美的侵擾,實在不吐不快。當一個人長久地在垃圾文化中獲得滿足,眼界、知識勢必會變得狹窄,生存發展也會隨之受到限制。對垃圾快樂要保持清醒,才不至於走入閉環,娛樂至死。
文字為極物原創,轉載請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