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鵬論:反有神論者加繆的人間信仰

很多偉大的思想其實是某個人在幾代人的思想沃土之中所採擷到的已被滋養很久的鮮花。

——坤鵬論

坤鵬論:反有神論者加繆的人間信仰

十一過得很快樂,有人說,只感受到了前六個字。

坤鵬論曾多次強調過,很多偉大的思想其實是某個人在幾代人的思想沃土之中所採擷到的已被滋養很久的鮮花。

因此,若想對某位哲學家的思想有更為深刻地理解,尋根溯源找到影響他最深的前代先哲的思想尤為重要。

加繆也不例外。

一、反有神論者

加繆被人們劃為無神論存在主義派。

但是,有趣的是,薩特曾這樣評價道:“在你的書中存在一種對上帝的仇恨,在這一點上,他們可以稱你為’反有神論者‘,而不是’無神論者‘。”

因為,對於一個無神論者,上帝是與他毫不相干的,而對於一個“反有神論者”,上帝則與他有關。

一個反有神論者所堅持的觀點是,上帝該在的時候不在,該出言的時候沉默,上帝只和自己選擇的人交談並對其拯救。

加繆曾在寫給比利時神學院學生的一封信中說道:“我想上帝曾經是,現在仍是人類偉大的良機之一。”

而且,就在接受諾貝爾文學獎幾天後,他在一次訪談中表示:“我關注基督教,但在天性上我沒有宗教信仰。”

可見,他並不是全盤否定上帝和基督教,只是自己不信而已。

加繆的哲學思想和作品中總是與宗教千絲萬縷,不停糾纏、瓜葛,他長期迷戀著一個他所棄絕的宗教。

為什麼?

因為他的哲學思想有著宗教根源。

另外,坤鵬論發現,以存在主義為例,有神論派往往樂觀,無神論派則以悲觀為主,顯然,加繆的思想更傾向於前者。

二、對帕斯卡的敬仰與陶醉

1934年,加繆21歲,在給朋友的信中他提到了對布萊斯·帕斯卡(也譯為帕斯卡爾)的敬仰:“如果你能瞭解帕斯卡是多麼得令人陶醉……他對人性的認識是多麼得敏銳、深刻、令人難忘,還有他那超凡的榮耀。”

在《投資不懂概率 永遠摸不到賺錢的真諦》中坤鵬論曾介紹過這位17世紀的科學家、數學天才、哲學家、散文家,他是概率論的奠基人之一,晚年大力為基督教辯護。

也正是他在著作《思想錄》中提出了著名的帕斯卡賭注,即:

我不知道上帝是否存在,但是我知道,如果他不存在,我作為無神論者沒有任何好處,但是如果他存在,作為無神論者我將有很大的壞處。所以,我寧願相信上帝存在,否則,那才真是傻瓜。

帕斯卡對基督徒生活的分析論證在學術界被普遍認為是歷史上首例風險決策分析。

它也是人類歷史上第一次將“不確定性決策”的問題系統化、公式化地上升為理論——期望價值(expected value, EV)理論。

該理論認為人們決策時需計算各個選項的期望價值(EV),從中選取價值最大的選項。

具體計算過程可以看《任何事從它不是什麼開始做減法 因為少即是多(上)》中的介紹,這裡不再贅述。

坤鵬論:反有神論者加繆的人間信仰

除了帕斯卡賭注外,帕斯卡還提出了著名的消遣理論——人類為了一丁點兒的榮耀和刺激,竟然忽視、冒險甚至犧牲自己的長遠利益——荒誕的傾向。

“我發現人的一切不幸都來源於唯一的一件事,那就是不懂得安安靜靜地待在屋裡。一個有足夠財富可以過活的人,如果懂得快快樂樂地待在家中,他就不會離家去遠渡重洋或是攻城伐地了——但是,當我進一步思索並且找到我們一切不幸的原因之後,想進一步發展其理由時,我就發現它具有一個非常實際的理由,那就是我們人類脆弱不堪而且終有一死的自然困境;它又是如此之可悲,以至於當我們仔細地想它時,竟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安慰我們。”(摘自帕斯卡的《思想錄》)

帕斯卡認為,人類的許多行為是由名為消遣慾望在無意識之中激發出來的,從而躲避對生命之脆弱以及死亡之臨近的思考。

加繆的荒謬思想深受消遣理論的影響,他指出,大多數人無法意識到人類生存狀況的荒誕性,這是因為他們善於自欺——他們生活在一個“舞臺佈景”中。

與帕斯卡有區別的是,加繆認為宗教也是一種自欺和消遣行為。

由此,加繆進一步思考,提出了他最著名的荒謬學說。

帕斯卡對世界的不可理解性與死亡的不可避免性的生動描述,也給了加繆以巨大啟迪。

“我既不知道是誰把我安置到世界上來的,也不知道世界是什麼,我自己又是什麼?我對一切事物都處於一種可怕的愚昧無知之中。——我看見的只是各個方面的無窮——我所明瞭的全部,就是我很快地就會死亡,然而我最為無知的卻正是這個我所無法逃避的死亡本身。”(摘自帕斯卡的《思想錄》)

“讓我們想象有一大群人披枷戴鎖,都被判死刑,他們之中天天都有一些人在其餘人的眼前被處決,而那些活下來的人就從他們同伴的命運裡看到了自己的命運,他們充滿悲痛而又毫無希望地面面相覷,都在等待輪到自己。這就是人類境況的縮影。”(摘自帕斯卡的《思想錄》)

由此,我們再去理解加繆的作品中不斷出現的死囚形象以及死亡區,也就迎刃而解了。

正如加繆在《局外人》借墨爾索之口說:“僅有一種命運必定要選擇我,而且億萬萬享受特權的人都與我同道——有朝一日其他人也都會被判死刑的。”

還有《卡利古拉》中:“所有人都是有罪的,都必須死。這只是個時間和耐心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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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加繆為什麼反有神論?

加繆一生寫了兩部需要精深學識的哲學論著。

第二部是《反抗者》,它廣為人知。

但是,第一部相對來說就有些籍籍無名了。

它是加繆在1936年為獲得研究生學位和進一步深造而提交的一篇長達100頁的論文——《基督教的形而上學和新柏拉圖主義》。

在這篇論文中我們可以尋找到為加繆早期哲學思想打下烙印的基督教哲學名家——柏羅丁、巴西萊德茲、馬謝安、聖·奧古斯丁、瓦倫泰努斯等的宗教思想。

在該論文中,加繆認為,這些哲學學都在試圖回答以下問題:

為什麼一個完美的上帝創造了一個不完美的世界?

為什麼完美的上帝允許這個不完美的世界繼續存在?

為什麼人們會做壞事?

為什麼壞事會降臨到好人身上?

人怎樣才能逃脫這個不完美的世界從而達到與完美上帝的和諧統一?

而這些問題的不同宗教哲理解釋遍佈滲透在了加繆後來的作品中。

加繆後期思想的發展,則主要受其他宗教思想家(有神論存在主義哲學家)的影響,如:陀思妥耶夫斯基、克爾凱郭爾、切斯多夫和雅斯貝爾斯。

所以,換句話說,加繆的哲學思想深深地植根於宗教問題之中。

加繆的反有神論思想受著早年生活環境的影響。

在加繆列出的他的人生關鍵詞中,我們可以看到,母親排在了第四位,可見對他的影響之大。

他目睹母親替人當女傭,常年默默忍受著生活的艱辛,還要承受失去丈夫的痛苦,很早就成為寡婦,對於這樣一個無辜的女人,上帝卻從來沒有給過任何幫助。

加繆在後來的《反諷》一文中說:“上帝對於他沒有任何用處,只會奪走他身邊的人,讓他孤單寂寞。”

坤鵬論在學兒童心理學時導師告訴我們,小學階段,特別是前三年,老師對於孩子的影響力是最大的,甚至超過父母。

加繆也不例外,他上小學時,得到了老師路易·熱爾曼的關愛。

正是熱爾曼老師看出加繆的天才。

也是他在加繆小學畢業時,找到加繆的家人,反覆強調必須讓加繆上中學。

那時貧窮家庭的孩子,小學一畢業就要去工作掙錢,養家餬口。

但熱爾曼老師說服加繆的外祖母讓他來指導其外孫參加獎學金競賽。

贏得獎學金後,加繆得以考入了中學繼續學習。

在中學,他遇到了另外一位良師——一位極具天賦的哲學教師——讓·格勒尼埃。

可以說加繆的哲學根基就是在這時候打下的。

正是那位在加繆心目中如父親般的熱爾曼老師的思想啟蒙對他有著重要影響。

當熱爾曼老師講到上帝時,並沒有像其他老師一樣說大家都是信仰上帝的,而是說“有些人相信,有些人不相信”。

同時,對於貧民區的人們,生存遠遠大於禮拜。

就像加繆在《阿爾及爾的夏天》中寫到的:“這裡就跟意大利一樣,智力沒有地位,這裡的人對精神漠不關心,他們崇拜和讚美的是身體。”

從小生長在阿爾及利亞的加繆同樣相信充滿活力的身體比靈魂的永恆更重要:“靈魂不朽的問題的確是許多善良的人所操心的,不過,那是因為他們……拒絕了其實已經得到的唯一真理:身體。”

加繆不相信包括基督教在內的任何宗教,但他並不全盤否定宗教,只是他自己的親身經歷告訴他,那個基督教不值得他去信仰。

對於神,他更偏愛希臘式觀點的開放性與溫和性,而不接受基督教的上帝權力絕對論。

“我感覺我到我有一顆希臘式的心——希臘人並不否認他們的神,但他們只是將自己命運託付給神。”

比如:加繆堅信,人是無辜的,因此遭受折磨、痛苦時應該得到同情和幫助。

這一信念從根本上否定了基督教的個體原罪論和普遍有罪論,因而也就不存在上帝的救贖。

再比如:加繆堅信,人只能依靠自己而不能指望上帝。

在他的觀念中,基督教所信仰的上帝應該在人遭受苦難時出現並拯救人類,但是實際上並沒有。

“……生活在這個壓迫的世界之中,我們感覺到基督可能是為一些人獻身的,但不是為我們獻身的。”

加繆覺得這樣的上帝要麼是殘忍的,要麼就是無能的。

假設上帝是殘忍的,那麼一個殘忍的上帝我們還應該去信仰嗎?

如果上帝是無能的,這一切就與最初對上帝賦予的身份和角色相矛盾。

無論是上帝殘忍還是無能,上帝的這一概念都被否定掉了。

對於上帝是否存在,加繆承認有三種可能,但這三種可能都讓他感到惱火:

第一種可能:沒有上帝,那麼人類就被拋入一個對人類需要漠不關心的宇宙之中;

第二種可能:如果上帝保持沉默,信仰他的意義就只是為了飄渺的死後;

第三種可能,如果上帝只與一些人交談並拯救一些人,這些人還都是上帝所選擇的,那麼上帝就忽視了其他人。

加繆曾在他的《局外人》中借主人公墨爾索充分地表達了他的反有神論思想。

比如:墨爾索被判死刑後,連續四次拒絕與神父見面,他認為自己只需承擔自己行為的後果,與信仰上帝與否沒有關係。

再比如:墨爾索認為,人死後都一樣,並沒有所謂的天堂和地獄的區別,他已經被判死刑,信仰上帝對他沒有用處,他並不需要進天堂。

還比如:墨爾索不接受基督教的原罪論,不認為人人都有原罪,更不需要進行“原罪——懺悔——救贖”。

他只相信實際的東西,人死後什麼都沒有,沒有輪迴,事事皆休,那就無所謂什麼上帝不上帝。

正如加繆在《西西弗的神話》中所說:“作為唯一的現實,死亡就在那兒。死亡之後,一切都完了。”

而基督教徒認為懺悔的人死後可以進入天堂。

墨爾索否認天國和永生。

同樣是在《西西弗的神話》,加繆如此說道:“所有的教會,神聖的或政治的,都追求永恆……然而,我與觀念或者永恆沒有什麼關係。適合我的真理,手就可以摸到。我不能離開它們。”

坤鵬論:反有神論者加繆的人間信仰

四、天國的跳躍和人間的信仰

在加繆看來,我們居住的、可以感知的經驗世界,與基督徒所信仰的彼岸世界之間,存在著一條很難跨越、難以企及的屏障。

“這個世界”真實實在、可以感知。

“彼岸世界”是超驗、無法感知,超出了人的理性認識能力,一般人對其只能求之於想象。

由於無法通過理性進行推理和證實,基督徒則需要憑藉信仰才能跨越鴻溝,從此岸世界躍向彼岸世界。

“從邏輯上來講,沒有什麼東西可以推導出這種推論,我可以將它看作是一種‘跳躍’”,加繆將信仰稱作“跳躍”。

加繆無法接受的就是信仰或“跳躍”的這種非理性性質。

他堅持只在自己的經驗和理性範圍內考慮一切事物,“在歷史和永恆之間,我選擇了歷史,因為我喜歡可靠的東西。”

因此,加繆的選擇是另外一條道路:人間的信仰。

也就是,由信仰上帝轉而信仰人本身,尤其是信仰人的理性認識能力和建立人間天國的能力。

這是西方自文藝復興以來的主要思想脈絡。

在18世紀的啟蒙思想和19世紀的科學主義(即科學至上論)中表現得尤為明顯。

這就是加繆的人間的信仰——信仰人性而不信仰上帝。

這種人間的信仰的特徵在於它所堅持的“限度”概念:

不去追求永生,對生命的有限性有清楚明白的認識,儘自己所能去尊重並不長久的生命,讓短暫的生命變得有價值;

不去設想超驗的上帝存在,坦然接受人的理性認識能力的有限性;

不去設想彼岸世界,對我們能夠真實觸摸、感受的“現實世界”有清楚的認知並能認同它。

人世之上別無幸福,晨昏之外並無永生。

“這些微不足道而又基本的好處,這些相對的真理,是唯一讓我感動的東西。至於那些‘理想世界’,我的心靈不足以去理解他們。”

可以說,加繆倡導的是,活在當下,當下的世界中,當下的生活,他熱愛當下,而不是宗教所宣傳的這些虛無縹緲的東西。

正如《西西弗的神話》中的西西弗,喜歡“流水與陽光,溫暖的石頭和大海”甚於因對神的順從而獲得的獎賞。

人間的信仰,就是加繆針對荒謬所給出的答案。

加繆在《筆記》中這樣寫道:“我的作品的意義在於:如此多的人被剝奪了寬恕之心。而無寬恕之心如何生存於世?人們必須做基督教從未做過的事情:援助那些有罪的人。”

“那些背離上帝的人必須找到另一條出路,並且必須在沒有太多自豪和幻想下這樣做。”

也就是說,加繆認為自己的職責在於,照顧那些既無信仰、也不確信上帝存在並且無希望得到上帝恩典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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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您關注本頭條號,坤鵬論自2016年初成立至今,創始人為封立鵬、滕大鵬,是包括今日頭條、雪球、搜狐、網易、新浪等多家著名網站或自媒體平臺的特約專家或特約專欄作者,目前已累計發表原創文章與問答6000餘篇,文章傳播被轉載量超過800餘萬次,文章總閱讀量近20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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