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望海臺 多少滄桑事


一座望海臺 多少滄桑事


在記憶的深處,留存著望海臺的影子,隨年歲的增長,越發清晰。


望海臺地處張家港市(原沙洲縣)南豐鎮和平村與兆豐鎮東勝村(現兆豐鎮併入樂餘鎮)的交界處,是用鑄鐵長條鉚接的框架式塔形建築,下寬上窄,高十三、四米,底寬四、五米。由於建在高高的江堤上,四周曠野,頗有巍峨之勢。童年時代,記不清多少次在望海臺下玩耍。挑豬草的玩伴,三、五成群,或用豬草押注,在十米外拋擲小鍬,以擊倒目標為勝;或用小鍬在地上畫好方格,玩跳房子的遊戲。偶而會與鄰鎮的孩童打架鬥毆;偶而也會沿鐵塔上鏽跡斑斑的扶梯向上攀登,比試膽量……


一座望海臺 多少滄桑事

張家港南豐鎮雅農生態園


記憶中,望海臺灰撲撲的,土頭土臉,孤零零矗立風中。即使攀上望海臺的頂部,並不能看到大海的影子,仰頭所見的是飄蕩空中、朵朵棉絨似的白雲;極目遠眺,是片片綠油油、網格狀的農田以及掩映在綠樹中的一排排茅屋,偶而星星紅點,那是少有的屋面鋪了紅瓦的沙上人家。黃昏時分,薄霧籠罩,嫋嫋的炊煙升起,微風吹拂,渺渺茫茫,攀附在望海臺上,讓人頓生天地悠悠之感,恍若騰雲駕霧,置身仙境。


為什麼建望海臺,望海臺建於何年?望海臺這一名稱從何而來?這是少兒時代一直縈繞心間的疑問。隨著閱歷的增多,為釋疑解惑,我曾問過父親,也問過村裡的老人。村裡一位90多歲的老人說,他20多歲隨父母由老沙遷徙至此,這裡剛圈出圩塘不久,原本點點沙洲,一片汪洋。江底的深漕,圈入圩塘後成了天然的湖泊,泗興港、流漕便是其中之二。他來時,望海臺就已存在。據他回憶,鄰鎮兆豐原來也是沙洲,圈圩比我們村也就早了二、三十年。老人所言,與我父親的表述基本一致。我家原本也由老沙遷入。當年爺爺見新圈出的圩塘土地便宜,傾盡所有,買下了20畝地,扶老攜幼,推著一獨輪車的家當,在這裡紮下了根,以種棉花為生。


一座望海臺 多少滄桑事

張家港沙洲湖大橋


查閱相關史料,並沒有找到有關望海臺的描述。結合老人的回憶和長江喇叭口東延、江心洲圈圩、培壅、築堤、成陸的相關記載,由此推斷,望海臺建於清末,大致在1885——1895年間,隨新築的江堤一起建造。彼時,江堤內的鄰鎮漸漸淤積成陸,望海臺外是滔滔長江,空濛無垠。可以想像,倘若當年爬上望海臺,你能看到的是,藍天下,滾滾長江湧捲起渾濁的浪花,拍打著堤岸。遠處,點點白帆,由近及遠,漸漸消失隱沒於蒼茫的江海深處。浩浩渺渺的一泓江水與湛藍無垠的天空,渾然相接,水天一色。這應該是非常美妙的景觀。


一座望海臺 多少滄桑事


建望海臺究竟何用?清代郭壇《望臺考》記載:“古者諸侯各有觀臺,以觀雲物、志災祥。望臺即觀臺也”。郭壇考證的是山東境內的望海臺,並非本文所言的望海臺。但據此可見,建於江堤上的望海臺,其功用在於觀臺風、察水勢,利於防汛防颱,順帶給長江過往船隻提供標誌。明明是“望江臺”,怎就叫了“望海臺”?最主要原因,恐怕在於此處“通江達海”“江海一體”,遷徙至此的人們“江”“海”不分,視“江”為“海”,叫著叫著就傳開了。


一座望海臺 多少滄桑事

馬硯《紅霞映湖山》


近一個世紀前的望海臺,孤寂地矗立風中,閱盡了附近村莊多少人間不平事、苦難事、辛酸事。


抗戰時期,駐紮在常熟的日本兵乘搶奪的漁船沿江而上,十人一群、二十一夥,屢屢在望海臺上岸,對附近的村落燒殺搶掠,無惡不作,鄉親們受盡了苦難。後派人在望海臺瞭望,見有日本兵過來,趕緊通風報信,鄉親們扶老攜幼,四散逃亡。年輕的大姑娘、小媳婦從鍋底颳了鍋灰,抹在臉上,以防侵擾。直到有一天,來了新四軍的一個小分隊,在望海臺附近打了個伏擊,打死了幾個日本兵,從此太平,直到抗戰勝利。


一座望海臺 多少滄桑事


望海臺附近的村落,還流傳著小腳奶奶的故事。渡江戰役前夕,國民黨部隊在望海臺上游的江堤修築工事,小腳奶奶的新婚丈夫及同村幾個小夥被抓了壯丁,後在望海臺乘船走了,從此再沒有了音訊。每年除夕,小腳奶奶都要跑到望海臺默默張望,等待丈夫歸來。村裡人看著辛酸,安慰她說:“奶奶,你丈夫肯定去了臺灣,一定還活著。”小腳奶奶半天才“哦”一聲。一生守寡且沒有子女的小腳奶奶到死也沒得到丈夫的消息。


一座望海臺 多少滄桑事


1949年夏天,渡江戰役的隆隆槍炮聲停歇不久,颱風來襲,且“風、暴、潮三兄弟”聚會。我爺爺和附近村莊的一群男子徹夜在望海臺下看守江堤。望海臺上游江堤,因國民黨部隊修築工事遭到毀壞,經不住大潮大浪的衝擊,出現了多處決口。眼見大勢不妙,我爺爺踩著水,頂著傾盆大雨,沒命地往家跑,邊跑邊喊。到家拿木棒頂住屋門擋水,爬上桌凳,用鎌刀把屋面割開一個鍋蓋大的豁口,一家老少上了茅草屋棚,在狅風暴雨中飄蕩了二十多個小時。


據《常熟縣誌》記載,這一場特大洪水,淹死了鄰近村落二、三百村民。我奶奶生下才兩、三個月的一個女嬰,也被洪水淹沒,不知是否統計在內。潮水褪後,滿目瘡痍。我9歲的大姑媽、7歲的父親徒步三、四十里,到三興十一圩投靠親戚。我爺爺、奶奶在廢墟上重建家園,搭了個簡易窩棚,聊以安身。其間的苦難,超乎想像。


一座望海臺 多少滄桑事


望海臺經歷這一人間劫難,依然矗立在風中。


上世紀六十年代初,也即三年自然災害期間,村裡的鄉親靠吃野菜、樹皮為生,不少人因誤食毒蘑菇、吃青苔包裹的泥土而死去。老人們回憶說,日子實在捱不下去,只能四處要飯。因礙於臉面,美其名曰:唱春。以筷敲碗,引以伴奏。老人清晰記得當年現編的唱詞:“正月裡來冷絲絲,屋俚斷頓好幾日;望海臺下轉圈圈,硬了頭皮討飯吃”。


望海臺上望大江,大江迷濛恨悠悠。恥辱事,傷心事,苦難事,一樁樁,一件件,清晰地鐫刻在歲月的年輪上。


往後的日子,芝麻開花節節高。望海臺成了姑娘、小夥戀愛、約會的“老地方”,成了孩童、少年嘻戲、玩耍的“好去處”。伴隨著分田到戶以及鄉鎮企業的興起,村裡的年輕人有的上學,有的進廠,有的參軍,有的外出打工,日子越過越紅火。漸漸地原來的草房變成了磚房、瓦房,原來的磚房、瓦房變成了樓房,現又逐步建成洋房,一幢幢、一片片。


一座望海臺 多少滄桑事

《秋美東林》 餘偉兵攝


大約上世紀八十年代初,有著九十餘年曆史的望海臺,在一場驟然而至的暴風雨中倒塌,它倒下的姿勢,一如深重的往事從歲月中逃離。癱在堤岸的“骨架”,被人當廢鐵賣到了鋼廠。望海臺覽盡附近鄉親的血和淚,卻沒能看到眼下鄉親的甜與蜜。


白雲如駒,往事悠悠。現如今,望海臺所在的地方早已建成了寬闊的馬路,望海臺的歷史也隨之煙消雲散。悠悠望海臺,賦詞以銘之:


俯瞰大江攬波濤,漫天星月逐潮回。

煢然矗立聽風雨,閱盡人間幾度秋。

現時餘跡何丘土,滄桑風雲隨水逝。

嗟嘆盛世春無限,豪歌暢飲樽中酒。


(蘇州市地方誌辦公室供稿)


一座望海臺 多少滄桑事

作者:丁學東

丁學東,筆名丁東,男,1967年4月出生,華東師範大學中文系畢業,長期從事教學、教研及行政管理工作,現在江蘇張家港市某機關任職。2017年5月以來,先後在《人民日報》《人民政協報》《光明日報》《學習強國》《散文選刊》(原創版)《華夏散文》《讀者》《揚子江詩刊》《教師博覽》《長江文學》《群言》等報刊發表散文、隨筆、詩歌90多篇(首),並有多篇作品在各類比賽中獲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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